“呸呸呸,说什么了,你这就是不详的咒语。”
“你没听说吗,陛下为什么要在这长安城种下梧桐树,外面的人都传遍了,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谁不知道,陛下对那位前燕国的皇子念念不忘的,依我看啊,陛下怕是要召回那个人了,唉,真是个祸害啊。”
………
三人成虎,多人成谣言,更何况,帝王的八卦没有百姓不爱的,这些久在深宫中出来种植梧桐的人更是满腹的好奇心。
“你们,你们在干嘛呢?不好好劳动,凑在一起嚼什么舌根?”一声斥责传了过来,接着,那人就赶过来,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嫌活不够是吧,活腻了吗?”
南岸斥道,“我看正好让陛下把你们都发配出宫,好好在这民间劳作,没看见陛下都亲自动手种树了吗?”
“不敢了,不敢了。”这一堆人连忙讨饶,在南岸的斥责中赶紧抓起地上的铁锹继续挖坑种树了。
南岸轻轻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望着远方田野中一个弯着腰的素衣劳作之人,眼睛里满是怜惜,赶紧小跑了过去,等到近了那人,便喊道,“陛下,陛下,让小人来吧。”
苻坚听了那些汉人农学家的建议,不仅让宫中的皇子们都去关中的乡下帮助百姓劳作,学习田间种植技术,自己更是亲身出宫在长安城外的一片沃野平原上种植梧桐树。
关中地区虽然富庶,可也是经常受自然灾害侵扰,夏日多暴雨暴风,易形成洪涝,冬日里少雨干旱,土地易发生干裂,如此一来百姓粮食减产,朝廷的赋税自然是收不上来的,国库不丰庶,朝廷做任何事就没了底气。
苻坚在王勐的建议下,曾经多次取缔了多灾多害地区的赋税,百姓感念朝廷,作了多首民歌表达心中的感怀之情。
梧桐树高大挺直,生长的极快,不出几年,便能长长参天大树,树干可以用来制作古琴等乐器,树皮可以造纸,也可以制造绳索等,而梧桐的种子还可以用来榨油食用,等到梧桐完全长成的时候,是一道非常靓丽的风景,十里梧桐,美极了。
长安城,自古就是帝王之都,建康城中有十里牡丹,水绿花红,那这长安城便会有十里梧桐长街。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梧桐,这是一个王朝的祥瑞。
南岸接过苻坚手中的铁锹,弯腰狠狠的刨坑,苻坚递上来了一颗树苗,南岸楞了一下道,“陛下,你歇着吧,我来就好了,一大早就出宫了,这都傍晚了,定是累极了,快歇会吧。”
可他还是接了树苗种了下去。
苻坚也并没有歇息。
南岸一边种树,一边小声抱怨,“陛下,您还是太仁慈了,那些人出来干个活都堵不住嘴,我看就是在宫中闲的,一个一个的围在一起嚼舌根,依我看就该罚他们天天在这里劳作。他们不懂您,这天下人,谁都不懂您。”
苻坚轻轻笑笑,“你懂朕不就好了。”
“他们说什么了?你说来听听?”苻坚忽然就八卦了起来,竟然想要听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
南岸道,“还是不说罢了,说了净是给人添堵。”
“我看这天下人啊,就阳平公一个懂您的。”
“可惜,阳平公还是不愿意答应您,唉,陛下,小人明白您的苦心。”
苻坚沉声,“答应什么?你明白朕什么?南岸,朕从来都没跟皇弟求过什么,你知道吗?”
“可是,在洛阳的时候,您不是跟阳平公……”
“南岸。”苻坚呵斥。
南岸沉沉的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没继续说下去了。
苻坚望着南方的目光,目光里有痴痴的情意。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
……
当日晚戌时,萱城和姚苌走出了秦岭南麓,快要逼近梁州了,距离郡守治所约莫一百多里的行程,姚苌建议在此歇脚,萱城坚持继续赶路。
姚苌不满的抱怨起来,“阳平公真不会心疼人,怪不得这么多年还没娶亲,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啊,连我都觉得累,我们就在这山中歇脚,好歹也填饱肚子再走吧。”
萱城道,“你不是说南麓怪兽多嘛,再不赶紧走,小心怪兽把你吃喽,看你还怎么填饱肚子。”
姚苌以为他会回复自己的第一句话的,却不想他避重就轻,竟然就着自己的玩笑也开起了玩笑。
“您真不会心疼人。”姚苌又重重的咬道。
萱城没理他。
“长安城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萱城照旧没理会。
“大秦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萱城自动屏蔽了他的骚扰。
“阳平公,我生气了。”
萱城回头说,“好,你生气吧。”
姚苌被气晕了。
这里的山已经很低平了,只有偶尔会出现耸立的几座小山,道路也变的宽了起来,二人骑马而行,行程加快,若是赶在子时达到梁州境内的郡守治所那就最好不过了。
也许,上天听懂了萱城的祈愿,当日晚子时过三刻,二人抵达梁州府郡。
梁州府的官员接待了他们,萱城以为这个时刻官府的人都歇息了,却不曾想到还有人子时依旧坚守在岗位上,心中油然生出感动。
梁州逼近益州,快马也不过三日的行程,若是益州出了叛乱,那梁州自然会受到影响,这个时候,谁还不是废寝忘食的为国操劳。
萱城与姚苌分房而睡。
烛台上的火光弱弱的,萱城盯着烛火怎么也睡不下,即使不跟姚苌共处一室,他还是会失眠。
无缘无故的失眠。
曾几何时,他跟苻坚一同北上南下,他睡的是何其的舒服。
萱城抬头,透过薄薄的窗棂,一轮明月高高悬在空中,外面枝叶簌簌哗哗,房门忽然被打开,紧接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阳平公,可要我陪你入睡?”姚苌笑嘻嘻的出现在门口。
萱城一惊。
对方的脸上流露着邪笑。
萱城抓起床头的枕头就掷了上去。
“滚。”
姚苌却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个枕头,下一刻就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萱城站起身来,目光里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进来的?”
姚苌把枕头轻轻的放在他的床头,“喏,你瞧,你连房门都不锁的嘛,我就这么走进来的。”
萱城隐约回忆,也许是真忘记了。
若不是姚苌闯进来这么一下,自己可能就真的开着房门睡一晚了,又或许是一夜不睡,不管怎样,这两种都不是上策。
“怎么,阳平公又打算不睡觉?这么干坐着?”
“要我说,还是太寂寞了吧,要不我去给你找个人来。”
萱城眨了下眼睛,“什么?”
姚苌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身体都颤了起来,“阳平公真不懂?”
不懂,萱城默然否认。
借着外面泄进来的月光,萱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大笑的人,他非汉人,亦非氐人,他是羌人,自古以来便是胡族。
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皮肤泛白,发色倒是跟苻坚的有一点相似,黑中泛着茶棕色,可要是不仔细看是绝对发现不了的,只有在光的照射下才能微微泛着异色。
原来在这个时代,他们都是汉人口中的异族人。
可若是到了现代,他们就成了外国人,又或者,就是少数民族人。
少数民族自来出美人。
鲜卑美人冠绝大江南北。
这羌人、氐人竟然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人种。
与当代的少数民族苗族羌族白族一样。
若非亲眼所见,萱城真的信了那些网络流毒,都说历史上的苻坚丑陋,姚苌更是奇丑无比。
可在自己的眼皮之下,他们竟然个个都是伟岸雅姿,容貌中都带着些汉人没有的奇异血统,这在自己看来,竟然是无比的俊美了。
想来也是,他们都是西北关陇一带人士,北方人士,身姿自然伟岸,就是如今的新疆人,甘肃人,四川的羌族人,白族人,苗族人,都是个个美人,哪有什么奇丑无比。
唯一能被网络流毒谣传下来的缘由也许就是他们并非汉人,所以在高贵的汉人眼中,他们就是异族人,就是丑陋,然而如今在中国的多民族融合下,还有谁去评判少数民族人的外貌,还有谁敢说他们丑陋,信息发达的时代,这些少数民族中人正是美人的佼佼者。
姚苌发现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笑声逐渐收住了,“真不要我帮你?”
上一刻还在心中夸赞他们的容貌,下一刻萱城就要掐死这个人。
“滚吧,我要睡觉。”
“那我真走了?阳平公,记得锁上房门。”
话一落地,他真的出去了,临别之际还不忘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又用眼神示意。
萱城走过去,轻轻掩上门,从里面反锁了房门。
直到外面那个声音完全了没了,萱城这才重新回到床上。
他呆呆的看着地面,不发一言。
也许,他真的是记忆不好。
他这具身体,也是一个少数民族之人,他在夸赞苻坚和姚苌之时,代表着已经夸赞了这具身体。
阳平公美姿容。
史书中仅仅六字的短暂描写,这便够了。
晋书是唐朝的房玄龄所编写,唐朝的开国皇帝李渊李世民一脉正好出于陇南秦安。
而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苻坚苻氏一脉,正好就是秦安氐族。
历史有太多的巧合。
谁都解释不了巧合,晋书虽然是汉人所编写,却没有对五胡人的代表苻坚的前秦帝国所痛斥,相反的,汉人也承认了前秦的功绩。
房玄龄的六个字,却是萱城去了解历史上这位美名远扬的前秦亲王的最好证据。
姿容美丽,那么,心便是好的。
相由心生,他一定是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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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在路上
次日卯时一刻,姚苌在门外敲门,“阳平公,起床了。”
他的嗓音很亮很尖,萱城有一个坏毛病,晚上失眠,清晨懒床,这个习惯他一直改不过来。
可是今日他却突地一下下床了,打开门,清晨的淡淡阳光熘了进来,正好洒在脸上,姚苌一脸精神的出现在视线中。
“汉中郡太守想见您,在外面候着了。”
“汉中郡?”萱城回味了一下。
即刻清醒,“你为何不说梁州府,这般绕着弯,是在显示自己有多能耐是吧?”
梁州,古时**九洲之一,萱城在历史系是学过中国历史地理地图集的,也就是此时他们所在的州府,正是古代梁州的辖区,梁州的大致范围包括了今日的四川省大部,陕西省汉中市及云贵部分地区。
苻坚在位,一切规章典制延续秦汉,以郡辖县,以州领郡,然而真正意义上,州和郡是一个级别上的,都属于中央直接下辖,只不过州设立刺史,郡设立太守。
东晋同前秦一样,也是以郡辖县,州郡并行。
然而,传统意义上,以及后世的史学家还是一致认为,州郡县是自秦汉以来的地方级别。
梁州府的治所设在了汉中郡,那么萱城此刻所处的地方,既有梁州刺史,也有汉中郡太守。
这就相当于现代社会,陕西省省委省政府设在了西安,而西安的市委市政府也设在了西安。
“非也,我可没绕弯,真是汉中郡太守想见您?不是梁州刺史。”
萱城道,“何事?”
“不知。”
萱城披上了衣服,“好。”
按理来说,汉中郡太守要汇报工作的话只能向上一级梁州刺史汇报,即便自己来了这里,也不能越级僭越。
还未到正厅,就听厅内有人在小声说话,说了些什么萱城没听清。
姚苌咳咳了两声,那声音停了下来。
萱城走了过去,只见一人恭恭敬敬的欠身施礼了上来,“小人汉中郡太守冯夷梧拜见阳平公。”
“免礼吧。”萱城轻轻抬手示意。
“请坐。”
“阳平公请上座。”那人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
姚苌没有就坐,站在了萱城身边。
“何事,这么早见本公?”
冯夷梧道,“阳平公,属下前日就收到了您要来府中的消息,特意在此候着您了。”
前日?萱城不禁一怔,自己要来蜀地的消息原来早早的就传达了这下面的各州各郡。
怪不得昨夜都子时了还有人在候着,原来一切都是有人提早准备下的。
谁会这么好心,萱城这般想道,就姑且称之为好心吧。
转念一想,能早早的把朝廷的旨意传达下去的,又能让这南下的各州各郡都好好准备迎接自己的,除了那个坐镇中央的大秦一国之君,还能有谁?
萱城嘴角抿起了一个弧度,不知为何,他径自的暗笑了起来。
就好似此刻苻坚就在自己面前一般。
姚苌又适时的咳了一声。
萱城朗声道,“说罢,何事?”
“禀报阳平公,属下在汉中郡内发现了鲜卑人的足迹。”
“鲜卑人?”
“正是此前前燕国灭亡之时,那个被陛下流放在蜀地的前燕国皇族慕容永。”
萱城默念道,“慕容永?”
“慕容永?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被陛下流放到蜀地去的吗?你们抓住他了吗?这可不是一个好事。”姚苌在一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