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关隘守军的影子若隐若现,萱城抬眼望向那里,心里平静不下来。
他想,想苻坚,想的心疼。
想后事,想的失眠。
抵达益州之后,该怎样与张育谈判。
若是和谈不成,那免不了的一场战事如何开头,如何收尾。
姚苌睡的很安详,萱城盯着他的眉眼,脑子里面一团混乱,真如他说的那样,对姚苌的过往已经尽数忘却了么?
可他忘不了,忘不了姚苌的后事。
他与苻坚之间的恩怨,他与前秦的恩恩怨怨。
姚苌忽然睁开了眼,萱城一惊。
“阳平公,您还没睡?”
萱城平了一下,道,“睡不着。”
萱城的确是睡不着,条件太艰苦,二人共处一室,他无法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而入眠。
“不管明天怎么样,今天总会过去的,您无法入睡,今天是怎么也翻不过去的,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您说对吗?”
萱城吃惊的望着他,过了一刻才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哲人。”
姚苌小声笑道,“阳平公夸赞人也是别有一番乐趣啊。”
萱城立即给他白眼。
“您真不睡?”
萱城不答话,目光中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好,既然如此,我出去,您好好安歇吧。”
说罢,姚苌真的要走出去。
萱城拦住他,“回来。”
“阳平公,我高贵的阳平公殿下,您是一国之王公,何其尊贵,跟我共处一室自然拘谨,您安歇吧,我出去待着。”
萱城终于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越发有趣了。”
见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姚苌立马不正经起来了,“唉,被您嫌弃了,好伤心啊。”
萱城黑脸,“睡觉。”
这下,两个人共处一室也能安稳的入睡了。
要不然还能怎样,早睡早起,这是延续几千年的生理定律,即便此刻已经不早了,可总比一夜无眠次日昏昏沉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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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秦岭山脉
离开户县,翻越秦岭山脉,这是第二日一大早摆在二人面前的要事。
秦岭关口的守军要派出士兵护卫二人过山,萱城拒绝了。
长安越来越远了。
南下的气候越来越恶劣了,山中雾气大,空气湿润,虽然即将要进入南方,可却比关中平原寒冷多了。
萱城是南方人,他格外的怕冷。
秦岭山间的道路很狭窄,巍巍峨峨的两山之中,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而下,小道旁边河流纵横,这个时节河中的水是流动着的,缓缓流淌即将汇入大河,河道狭窄处乱石拍岸,水声和山间的虫鸟鸣叫声融为一体,倒是有一番世外桃源的味道了。
二人牵马而行,一前一后,姚苌时不时的打开一个话头,可轮到萱城这里,自然而然的就尬场了。
他不知道如何与姚苌又说又笑的同行,即便这个人是苻坚亲许陪伴自己南下的。
“阳平公,您听听,这山里的鸟叫声好像一首歌,您听过秦风吗?”
萱城无语。
“阳平公,你瞧,那边河里好像有一条蛇。”
萱城无语。
“阳平公,当地人说,这秦岭山里财狼虎豹时常出没,我们会不会遇到啊。”
萱城无语。
………
萱城不回答他不代表心里没思考,姚苌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秦岭山里当然有野生动物,不过那是大熊猫和羚羊,这哪是财狼虎豹,分明就是国家保护动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萱城最喜欢的诗经国风里面的一篇,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秦风,那个悲壮慷慨的秦地民风之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萱城默默念道,真是一首美妙的诗歌啊。
乱世之中,谁来与他同袍。
当日午时,二人在山中歇脚,姚苌忙前忙后,从长安出发时并没有带干粮,考虑到行程紧张,按照一日歇脚一个官驿来算,他们需要一整天空腹饿着,可姚苌对这一地带是熟悉的,这一会儿歇息的功夫就去猎来了食物,萱城慢慢的对身边这人有了些许的好感。
萱城道,“看来皇兄派你来,真是深思熟虑过的。”
“陛下做事总是对的。”
“你果真这么看?”萱城似信不信,姚苌若是真对苻坚忠心耿耿,那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的事了。
“阳平公,您似乎总在怀疑我?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
萱城默然。
若是他不知道后事,那该多好。
他可以平等的看待这里的每一个人。
“阳平公,我不知道为什么,您对我总是有成见,也罢,我是一个外族人,汉人不是都说了吗?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我不是那个意思。”
姚苌道,“您看着吧,总有一日我会证明给你看。”
“看什么?”
“我的忠心。”
萱城扪心反问,当真如此么?他有一颗对苻坚和大秦的赤诚忠心?
稍作歇息后,二人便再次踏上了南下征程。
秦岭山脉蜿蜒千里不间断,崇山峻岭一座一座连在一起,他们此行选择了从户县南下,正好是秦岭山脉的中段,太白山脉巍巍然耸立,山间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偶然还能听到雪化时的碎声,清脆极了。
山路也蜿蜒崎岖,只有一人一马行走的小道,有的地方还是石道,马都不敢通过,萱城有些后悔为何不在周至时卸马而步行,通过秦岭就可以到官驿再佩以新的马匹。
山路延伸到了太白山的半山腰,站在这里四处远望,关中的风景一览无遗。
再往东望去,一座皑皑白雪的高山引入眼帘,山上庙宇林立,松柏翠绿挺拔,万绿丛中点点梅红,映衬的那处格外出尘。
“太乙山。”姚苌道。
萱城默默念着这三个字。
太乙山,终南山也。
王嘉在此。
不,王嘉不在此,他在洛阳老君山修道。
可苻坚说了,他的那些修道的徒弟都在终南山,因此,终南山是王嘉的属地。
“东阳君人,真是一个清修的世外高人啊。”萱城玩味的喟叹一声。
“怎么,阳平公莫不是也看上了那些修道之术?”
“胡说什么。”
“哈哈,我以为阳平公也信那些修道之术,要我说啊,修什么道,成什么仙,哪有人间世俗之趣味。”
“乱世之中,的确不该修道成仙。”萱城低声道,“人间充满了艰难险阻,避开红尘终究是弱者之为,可他真的是弱者吗?他能操纵人的灵魂,能引渡千年魂魄,为何?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真有天命,真有来世?”
“您说什么?”
萱城摇头,“没什么,继续赶路吧。”
萱城最后望了一眼终南山的积雪,梅花点点成殇,血一般的耀眼而去。
山路忽上忽下,在山林间穿越而行,真不是一件易事。
姚苌似乎很享受,时不时的都要说上几句话,即便萱城不搭理他,他还是会不停的说个没完,一会儿给萱城当导游,说起了这秦岭山里的奇珍异宝,什么灵芝药草,什么神怪动物在他的嘴里变的都生动起来了,仿佛活的一般,一会儿又说起了自己族里的情况,他说羌人自来就被汉人称为野蛮部落,在汉朝的历史中,汉人朝廷几番讨伐羌族部落,到了最近几十年,晋朝的大司马桓温还北上讨伐羌族,不知为何,听他说起这些,萱城不由的心酸。
何为五胡?
何为汉人?
自古胡汉不分家。
自古胡汉便是一家人。
这是苻坚的伟大理想,也是中国千百年来民族大融合下的趋势。
每个民族都是中国民族极其珍贵的一员,没有高低贵贱,没有次序。
然而,萱城的脑子清晰的记得,苻坚说过,五胡次序,无汝羌族而。
为何,历史总有太多的遗憾。
苻坚的伟大理想破碎。
胡汉民族大融化延迟了一百多年。
“可惜了,那位桓大司马终究还是愿望落空,晋朝连他的九锡之礼至死都不肯给他,说到底啊,这些汉人,没一个好东西,自己国家灭亡了,这难道是他人的过错吗?还不是他们自个儿贪图享乐,一个一个的不理政事,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我们入了中原,就说我们是反叛,一个一个要来讨伐我们,司马家的那些人,都是一个德行,阴险毒辣,算计他人,还算计外族人,也是可悲,桓温若是留在北国,那南下的司马氏还有苟且偷生的日子吗?这世上之事啊,总是这么意外,人家就是看不起你,可那些被看得起的人也并非都是好人,要不然,怎么说晋朝人人都是纸醉金迷,沉迷于安逸生活,奢靡淫乱,这百姓啊,看的才是最清楚的,还清谈,清什么谈,不过空谈误国而已,什么竹林七贤,七贤是什么?这国家都快破亡了,还怎么安乐。”
一番话下来,萱城又是惊疑又是悲愤。
他说的何尝不是真理。
谁说晋朝一定就是正统呢?谁说桓温三次北伐都是正义呢?
汉人为何要去讨伐胡人?
胡人为何不能统治中原?
难道民族大融化不好么?
若是汉人能守得住朝廷,捍卫住国土,那便是好事,可若是守不住,百姓受苦,那为何不能由更加仁慈明智的胡人来统治中原呢?
“你真是哲人。”萱城道,这话他说过一次的,而且他也越来越肯定这句话了。
姚苌说话直爽,有些武人的粗犷,声音高昂,可他说的就是道理,而且还有哲理。
“呵呵。”姚苌这个时候傻呵呵的笑了一下。
“能得到您这么称赞,我真是不虚此行。”
“希望如此吧。”萱城回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当日傍晚时分,他们穿过了太白山,进入了秦岭的西南,壁立万仞的山棱一个一个的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太阳光似乎都照射不到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雾气环绕其中,微微透着阴森森的意味,牵着的马匹也躁动了起来。
“阳平公,可得注意了,这个山路段,时常有怪兽出没。”
姚苌忽然来了一句。
可萱城逼视着他的时候,他即刻就绷不住了,脸上笑容散乱,“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可是,话一出口,萱城便觉背后一凉,似乎有一张大张开着的嘴袭来,嘴中夹杂着吞噬天地万物的邪恶之气,仿佛千年冰窖中的森然,还不等萱城回头,只听咔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砰然落地。
“阳平公,我说的吧,哎呀,真是怪兽啊。”
萱城回头,只见姚苌笑嘻嘻的一手拿剑,一手牵马,山路一旁的大树枝干上,一直断了头的乌黑苍鹰突然笔直跌落在地。
萱城惊呆了。
“这就是你口中的怪兽。”萱城斥他。
可萱城定睛瞧去,这只被姚苌砍断头的苍鹰却非一般的鹰,鹰头上长了两个大大的犄角,正好长在眼睛的正上方,犄角好似水牛的犄角一般尖尖的,眼睛下方一个巨大的嘴巴,此刻正好一张一合,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阳平公,这可不是一般的鹰类,此物名唤神雕,又名松雕,只有这秦岭山脉的南麓才有,你看到它那双犄角了吧,这东西可锋利的很,比牛的犄角更为锋利,若是稍不注意,很可能被他刺中,轻者身体留伤,重则生命危矣,这东西,可专门吃这山间的其他动物,别说是山中虎了,它吸住你的身体拽到空中,再把你狠狠的摔下来,下一刻,你就成了它的口中美餐了。”
萱城不信。
他质疑的目光看着姚苌。
“我怎么不知,我自小生活在渭北平原,从来没听说什么神雕。”
姚苌道,“所以说,我是当地人,你是外地人嘛,秦岭山中,您没见过的稀奇东西可多着呢。”
神雕?萱城心道,神雕侠侣么?
萱城只知道,秦岭山中,朱鹮白鹤,羚羊熊猫苍鹰,都是国家保护动物,谁都不能私自射猎。
“赶紧赶路吧,走出这段,就轻松多了,梁州就近在眼前了。”姚苌见他一副依旧质疑的眼神,又自己给自己加了几句。
耳畔峡谷内的水流声湍湍不息的传来,萱城不想听他说话,径自先走了,姚苌在背后又追又赶,还一边为自己叫冤。
“阳平公,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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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种下梧桐树
长安。
关中平原上,一望无际绿油油的树苗铺张开来,百姓们挽起袖子,拿起铁锹在道路两旁每隔几丈的距离就挖上一个大坑,再把树苗放在坑中掩上土埋了起来,深深的埋了超过地面好几寸的地方。
辽阔的平野上,一众似是从宫中来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种上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关中多旱涝,洪水来了还不是把这些树都冲个精光了,到了烈焰夏日,又是洪水又是暴风的,这些梧桐树真能防风抗旱吗?”
“陛下听那些所谓农学家的建议,要我说啊,这些汉人净是出坏主意,他们可不想陛下在长安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