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爹瞧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被冻成了冰块一样,浑身紫黑,我们拿水又是搓又是揉的,竟然这孩子醒了!阿旺实在是命太好,这都活了下来,但是他对自己从哪来,家人是谁都闭口不言,性子也古怪,整日不说话。我和他爹本来想等天晴了就让他走,谁想到他偏偏和春枝玩到了一起,我们春枝好不容易有了玩伴,就这么把他养下来了。”
“那阿旺就是和春枝一起长大的?”
“不算是吧。”花婶摇摇头,“阿旺在我们家也就呆了三年,稍微大点时候让人捎了口信就走了,一走就是六年,年前才回了家,带着聘礼回来,说是要娶我们春枝。”
话说到这,花婶掩饰不住的骄傲:“也不是说图他聘礼,这阿旺走了这么久,我们也不是随口就答应他了的。他对春枝啊,是真的上心,春枝说什么他都纵着,这你也瞧见了的,到底是在我们家住过的孩子,我这心里也放心。”
卫子清没想到能听见这么有意思的一段故事,青梅竹马,幼时之恩,拿一世奉还,听起来也是一段感人的故事。
阿旺回来了,两人默契的没有再讨论这事。
花婶问了宋家那边的回应,这才放心进了厨房,打算好好露上一手。
饭后告别花婶一家,卫子清回了宋家。
因为解决了一件大事,且衣服图样也卖了出去,看起来市场不错,现在是一身轻松,心里通堂。
一进宋家门,免不得想到这家的男主人,仔细一想,似乎是有几日没怎么见过他了。
他自己是有意避着的,但是宋泊明也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无比的配合,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影。
难不成,前几日的温存,还是他一场梦不成?
宋泊明越是冷淡,他便越是心冷,行事便越来冷静,好像在告诉自己,看,你不过稍微冷着人家,人也就不理你了,都说了人家只是一时新鲜。
其实他心里知道,宋泊明未必是这样的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飞扬的内心。
不想了,再想也是徒增烦恼,反正他也不会主动去找宋泊明的,何必自个扰着自个。
宋姆大概是在午睡,家里静悄悄的,已经是夏季了,院子里有些晒人,他也闲着无事,转身进了书房。
自从宋泊明回来后,他还没来过这,这几日大事小事忙的他焦头乱额,一进书房才,看见桌子上码放整齐的画纸,心里才一个咯噔。
坏了!他画坏的草稿纸忘了扔!
他向来没有将画坏的纸扔了的习惯,总会留着,背面再练字用,那夜明明他是告诉自己了的,记得把这些收拾起来扔了,大概是凌晨脑子不清醒,到最后还是忘了。
他记得画纸是摊了一桌子的,现在被收拾了整齐,宋姆从不进宋泊明书房,还能是谁?
卫子清脸色煞白,他该如何解释,一个自由呆傻的郎君,日日做苦活累活的人,怎么学会了画画和写得一手清秀小楷?
并不是他自夸,他的画虽不是大家之作,但至少能看出十年功底的,说是临时学的没人会信。
关键是,宋泊明为什么不问他?
卫子清指尖冰凉,不敢去想更深处的,他无比的心虚,因为他不是这个卫子清,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一旦被发现,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卫子清呆坐在书房,脑子里过了千百个念头,最终停在一个字上——
逃。
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钱记那里应该可以预支出一部分定金给他……
但是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户籍还在宋家,去开的路引上会清楚的写明他是哪里人士,更何况去县衙开路引,难免不会引起人注意,万一被谁看见告诉宋泊明,岂不是自己做贼心虚?
也不是,宋泊明又何苦为难他呢?他就算逃了,他也没必要大招旗鼓找自己吧?
脑子里两种想法交替出现,再无什么半点儿女情长,什么都不如他的命重要!
现在这件事应该只有宋泊明知道,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把画纸收拾整齐,就是明摆着告诉卫子清了:“我什么都看见了。”
那他到底是哪日知道的?
与他同床那日知道了吗?把他从宋姆床边抱走时知道了吗?和他在厨房亲吻时知道了吗?
一时间又有些怨气,就是来质问他也好啊,为什么不说,等着他自个发现,让他在这胡乱猜疑。
“清哥儿在家吗?清哥儿?清哥儿?”
听声音有些像旁边那对年轻夫夫家的小郎君,声音这样着急,是怎么了?
卫子清整理下表情,推开了书房门。
“君哥儿,怎么了?”
“你在家啊!快去王大夫那,你阿姆晕倒了!”
“什么?”
卫子清心里咯噔一声,腿有些发软,顾不上再多问几句,绕开君哥儿跑了出门。
宋姆慈爱的笑容出现在他脑海里,不管怎么样,宋姆是他这里最亲的人了,边跑视线模煳了起来,千万,不要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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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离别之秋
卫子清不知跑了多久,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头次觉得如此漫长。
王大夫那病人不少,他一眼看见了正捣药的小童。
“我阿姆在哪?王大夫呢?”
小童瞧见是卫子清,忙放下药罐。
“宋夫人别急,你阿姆没什么大事,在里边休息呢,我带你去。”
卫子清心下稍微轻松了些,但还是担忧,快步进了隔间。
这就专门给病人准备临时休息的地儿,好几个小隔间,只放的下一张床那么大。
宋姆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嘴唇无血色,竟好像老了十岁。
卫子清心里自责,这几日忙的厉害,明知道宋姆身体不太舒服,他日日赖着他睡,也没去放在心里,还让他担忧自个与宋泊明。
想着宋姆平日对他百般得好,纵着他,从不束缚,自个也早把他当了亲人,日日相处还出这种纰漏。
许是感觉到旁边有人,宋姆眼睛睁了睁。
“是你吗清哥儿?”
“阿姆,您醒了。”卫子清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哭腔。
“唔,我这不是在家里吧?这是哪?”
“是王大夫这里,您感觉怎么样?我去叫王大夫过来。”
宋姆说了几句话就似乎觉得累了,又闭了眼睡了过去。
王大夫过来把了脉,又仔细看了宋姆脸色,示意卫子清出来说话。
“我阿姆他?
“大概过不了半年了。”
卫子清本来只想问问是哪不舒服,兀的听见这么一句话,似乎有些没太听懂。
“您的意思是?”卫子清觉得自己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咽了好几下唾沫才问了出来。
“这半年好好听你阿姆的话,他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尽量满足吧。说不准……一个月也有可能。”
“可是阿姆,昨日还与我说说笑笑,看起来很健康啊?”
王大夫摇摇头,“我与你说过的,年纪到了,没法子的事,年轻时又遭了罪,老年都得报应回来,你阿姆可与你说过他身上哪里疼吗?”
“没……他向来都说一切都好,从未提过哪不舒服。”
卫子清强迫自己回忆以往的点点滴滴,宋姆一直在他们跟前都是笑呵呵的,从没说过一个字的不舒服。
“他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坏透了,我见过这样的,日日晚上都疼的睡不着觉,你们啊,还是年轻,要上些心……”
剩下的话卫子清都听不真切了,满脑子都是这几日他与宋姆同床的场景,他在宋姆这向来睡的安稳,早早就能睡了,阿姆呐?他睡后阿姆是不是疼的睡不着,怕打扰他又不敢出声,就这么睁眼至天亮?
他真是太混账了,连这么亲近的人发生的事都不能察觉。
王大夫见惯了生死别离,见卫子清备受打击的样子,也是深有感触,也清楚此刻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家人,只叹了口气,去看别的病人去了。
宋泊明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卫子清靠着门框,一副无力的样子,内心也涌起了不好的感觉。
透过门,一眼就看见躺着的阿姆,闭着眼看不出什么。
“阿姆怎么样了。”
“阿姆睡了。”
“我是说大夫怎么说?”
卫子清似乎才回了神,连他都这么难受,宋泊明听了会怎么样,一时间有些不敢说出口了。
“阿姆他……王大夫说,只有半年了,甚至……一个月。”
卫子清抬头看向宋泊明,生怕他接受不了,没想到他格外的冷静,脸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但又回归平静。
“嗯,等阿姆醒了就回去吧,我去牵马车。”
卫子清有些不安,与其他愤怒伤心,甚至痛苦流涕也好,这般镇定让人心里不安。
“宋泊明……”
卫子清,叫住了他,欲言又止。
宋泊明背过了他,正往外走,听见他喊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身,反而加快了步伐,似乎是逃离了这里。
卫子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躺着的宋姆,无助的蹲了下来。
原来,生命的离去,永远都是不可遏止,是最让人无力和痛苦的事了。
三伏天已经来到了尾声,还是热的让人如被炙烤一般。
而离宋姆晕倒那天已有半月了。
自那日起,宋姆越来越嗜睡,每日睁眼的时间越来越短,而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也不一定都是清醒的,他突然煳涂起来,认不得所有人,包括宋泊明。
他倒是一直对卫子清亲近,一会儿把他认作是死去的阿姆和哥哥,一会儿又把他当成卫子清的阿姆,和他说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但是说话颠三倒四的,卫子清常常听不懂,但是还是应着附和着。
旁边的邻居君哥儿,自上次借家具后就熟了些,有时候也会带着针线过来坐着聊天。
卫子清不放心宋姆,常常坐在宋姆屋子门口,时不时的看两眼。
君哥儿有些佩服他的上心,有时也会不解。
“别人家就是亲郎君也没你这么用心的,一天两天还都做得来,你这半个月来可是一点没懈怠过,我瞧着你家男人也都不如你。”
卫子清笑笑:“他心里苦着呐,但是哪能跟我似的闲着,也得养家煳口啊。”
两人这半个月顾不上一点儿女私情,没什么心思谈情说爱,卫子清也实务的没去提画纸的事,宋泊明在宋姆病之前好像就开始忙了,病之后也能看的出,是挤出了时间就往家里跑。
他一回来,卫子清就把屋子让给了他们姆子,宋泊明往那一坐,有时候就是一晌。
宋姆病了一改往日慈善温和的性子,好像退化至了幼儿期,常常在煳涂时发脾气,特别是面对宋泊明时,脾气格外的大。
瞧见他就又打又骂的,宋泊明也不躲,就这么硬听着、受着。
其实也不疼,宋姆哪有什么力气,但是卫子清瞧着,每到这时,宋泊明身上抑制不住的散发着伤心的气息,似乎下一秒表情就会崩裂,痛哭出声。
但是半个月了,他也一次没见过他哭。
守夜都是宋泊明守的,专门在宋姆屋里打的地铺,也有时候卫子清会过来,不是接班,是宋姆实在闹腾的不行的时候,也只有卫子清能稍微哄住他。
就如今夜,他听见宋姆含煳不清的吵闹声,披了件衣服就赶了过去。
“乖,快睡吧,天已经黑了。”
宋姆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手指已经如枯枝般毫无光泽,使劲儿抓着卫子清的手臂。
“别走,阿姆……天哥儿怕。”
“好,不走,天哥儿快睡。”
卫子清声音极温柔,像哄孩子般轻拍着宋姆。
宋姆折腾累了也就睡了,卫子清小心的把胳膊抽离出来,打了个哈欠。
半夜被吵醒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谢谢你。”
宋泊明沉默的看着卫子清的一举一动,语气有些苦涩。
卫子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自己的阿姆不认得自己,到底有多难受他也不能感同身受。
卫子清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桌子前,宋泊明坐着位置。
“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睡吧,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他白日出去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又守夜,连着这么十几天,眼睛下已有了乌青,气势也没了往日的锋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废。
在卫子清以为他不会回应他了的时候,宋泊明才说了话。
“阿姆……是恨我吧?”
“怎么会呢?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恨我吧。”
他自顾自的说着,也根本没想的到什么回答。
“我年幼离家,之后便和外界断了消息,后来有机会传书信出来的时候,已经离家整整十三年了,后来我终于能回家了,才发现爹早就死了,阿姆的眼也瞎了,家里破败不堪,而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姆孤苦伶仃的,不知道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宋泊明单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卫子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嘴上从来不怨我,也跟别人家的阿姆一样,关心我吃穿住行,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是凉的,他跟我有隔阂。但我也没当回事,只想着日后好好补偿他,可我回来这才半年,安稳日子他还没过了几天,就这么病了,我宁愿阿姆打我,骂我,我心里还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