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清头一次见宋泊明情绪这么失控,话语里的哀痛自责显而易见,他感觉宋泊明好像是哭了,似乎有泪水滴落在他的灰色衣衫上。
卫子清也难受,而且他确实心疼了,忍不住想安慰这个脆弱的大男人。
一只手温柔的抚上了他的脑后,缓缓的将他脑袋抱入了怀里。
“别出声,哭吧,在这没人看的见,我也看不见。”
宋泊明单手搂住了他的腰,隔着薄薄的夏季衣衫,能清楚的感受到皮肤的温度,他勒紧了自己的胳膊,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头埋得更深。
卫子清也被他的情绪传染了,眼眶微红,两人久久相拥着,不沾杂任何情欲。
悄然间,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改变了。
时间不紧不慢过着,转眼到了立秋。
钱记那边的生意进行的顺利,虽然没有刚开始那么火爆,但是依旧符合了他们得预期,甚至有不少邻城的人慕名前来。
悦然轩的生意免不了受了影响,不止是因为那日的道歉声明,更多的是钱记的花式营销,趁热打铁,只把悦然轩搞得灰头土脸,近日有消息传他们正打算搬店去大地方。
对此卫子清不置可否,钱记给的分红一直很及时,且因为走的是高端订制路线,银子数量很客观,每卖出一件,他就能得二三百铜板的分成,也算是有了稳定收入来源。
宋姆的病反复的很严重,常常夜里疼的不能入睡,卫子清本来手里的很多计划也被搁浅,一心放在宋姆这里。
宋泊明不知道在做什么,常常两三日不归家,卫子清不好太过干涉他的秘密,他相信宋泊明心里有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经常离家。
照顾宋姆的担子几乎是落在了他的身上,还是君哥儿给他提了建议,让他租了个婆子过来,一块帮着他给宋姆擦身喂饭,这才轻松了点儿。
半夜,卫子清刚刚正趁着宋姆睡了,跑去书房画最新的图样。
宋泊明已经三日未归家了,他因为要赶图,就多留了郑婆子看顾宋姆一会儿。
刚思索好正要提笔,郑婆子敲门了。
“清哥儿,你阿姆叫你勒,说让你过去。”
卫子清心里有些奇怪,觉得有些反常,阿姆已经很久没能完整的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了。
“阿姆不是睡了吗?”
“刚刚突然醒了,跟我说要见泊明,我说泊明不在家,他就说要见你。”
卫子清心里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宋姆清醒了,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放下笔就冲了出去。
一进去就看见宋姆躺在那,眼睛是睁着的,听见他进来了,还微微侧了侧头。
“清哥儿,是你吗?”
卫子清激动的跑过去,跪在了床边,双手握住了宋姆的手。
“阿姆,你认得我了?”
“傻孩子,我怎么能不认得你呢?”
卫子清眼眶瞬间就湿了,是高兴的。
“真的太好了,阿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有多难过,您快些好起来,我给您做绿豆糕吃。”
宋姆似乎是真的病好了一般,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恢复了往日的慈爱模样。
“好,好,少放些糖,我不爱吃太甜的。”
“都听您的。”
大概是病的太久,这几句话宋姆都说的很吃力。
他顿了顿,又问了一句。
“泊明呢?”
“他这几日很忙,好几日未回家了,大概是快回来了,等泊明回来看见您认得他了,肯定高兴极了。”
“泊明,没在家啊?我感觉好久没见他了,有些想他了。”
宋姆一字一句说着,声音越来越弱了,感觉随时要睡过去。
卫子清这才意识到不对,突然慌乱起来。
“阿姆,宋泊明就要回来了,您别睡,再等会儿他。”
他不知道宋泊明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他下意识这么说了,他自个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累了,想睡会儿。”
“不,阿姆,别睡,我去找宋泊明,您再等会儿,我去找他!我现在就去!”
卫子清眼泪流了一脸,声音已经哽咽的说不成话了,起身就要往门外冲,刚到门口,他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浑身僵在了那里,不敢回头。
郑婆子在门口看着,有些担忧。
“清哥儿,咋了?怎么哭成这样?”
卫子清喘着气,浑身发抖,腿一软,幸好被郑婆子扶住了。
他借着郑婆子的力,不知道怎么挪到了宋姆床前,双膝跪趴在了地上,终是痛哭出声。
作者闲话: 蠢作者自个写着哭的稀里哗啦的,上本也是,提到亲人离别,就忍不住的哭,唉珍惜亲友眼前人吧
第八十四章 再去卫家
听说人死前会长叹一口气,把往事,把这一生,都包含在这里,随着这口气长长的,吐出来,便是与这世斩断联系,等再见时,就是下辈子。
——胡写的
卫子清呆跪在床边,动也不动,郑婆子看的心急,再伤心也得操持后事啊。
“宋夫人,人已经走了,你节哀吧,看着怎么通知你男人回家,阿姆死了,他得回来操办啊。”
卫子清不敢去瞧床上的人,他一直有些头晕,看东西眼前蒙着雾般不真切,跟做梦似的,听见郑婆子说了,才有了些现实感,又一次强调了,宋姆死了。
“我知道了,这些日子麻烦您了,您回去休息吧,改日有空了,我给您算工钱。”
郑婆子的工钱一月一结,上次结算是几天前。
“也没几个钱,不急,我在这陪你会儿吧。”
让一个年轻夫郎自个守着尸体也怪可怜的,宋夫人出手大方,人也好相处,是个好东家,他也愿意多做点什么。
卫子清此时不需要言语的安慰,但确实需要有人陪着,并不是害怕,是心里的孤独感太重了,有人在,他还能觉得心里好受些,所以他也没拒绝郑婆子的好意。
这会儿才过了子时,外边很是寂静,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郑婆子热心肠,给他讲了下葬的流程,他想着宋泊明估计也不懂,便强打了精神听着。
“……这一切得回老家去准备,落叶归根,剩下的村里长辈也会帮着你操持,你多学多问,日后这个家,就是你撑着了。”
“嗯,谢谢您了。”
“你也趴那睡会儿吧,这几日有的你忙,别把自个累垮了。”
卫子清情绪波动严重,自然是睡不着的,郑婆子陪他说了会儿话也顶不住去旁边屋子睡了,留他自个,坐在桌子前,守着宋姆。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有些响动,极轻微,但卫子清还是听见了,警觉起来。
他透过窗户往外看,有一个黑影,看身形很高大,是宋泊明?又好像不是,这人并不跛脚,从墙上一跃而下,翻墙进来的,不是贼是什么?
卫子清心里紧了紧,提了个凳子在手里。
怎么偏就今日招了贼?他心里慌乱,但没有大声喊郑婆子,郑婆子也是个郎君,他们也打不过,喊了反而惊动贼人。
要是图财便让他偷去,保命要紧。
这身影越走越近,朝着宋姆的屋子走了过来,卫子清站在门后,把凳子举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吱——”
卫子清闭眼把凳子用力砸下去,半途受到了阻力,还有一声诧异的问话。
“你干什么?”
卫子清勐的一睁眼,果然是宋泊明。
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吓人,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怎么半夜回来了?”
宋泊明皱眉,把凳子放到一边,边说边往床上看去。
“在船上觉得心里不安稳,总觉得难受,就自个找了小船回了,家里没什么事吧?”
阿姆在床上如睡着了般安稳,嘴角还带着笑意,看起来安详极了。
卫子清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和疲惫的语气,一时间有些话说不出口。
“要是早回来些就好了,阿姆他,去了。”
宋泊明的眼勐的一睁,不敢置信的冲到了床边,挽起宋姆的手,却发现他毫无反应,手冰凉如冰。
“阿姆?”
宋泊明声音极轻,生怕打扰了谁。
但是宋姆毫无回应,连日的病痛折磨让他瘦的脱了形,早就是如鬼一般,但这是归天了,脸上却柔和下来,看起来似乎很安稳的样子。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是卫子清,他瞧着宋泊明悲痛欲绝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驾着马车回了老家,宋泊明到底是个男人,他虽然悲痛,但远比卫子清坚强和理智,从县城订好了棺材,嘱咐人送到哪儿去,又去了村长家,找了二叔来。
二叔知道后也是一脸震惊,随即安慰了几句就忙了起来,有二叔帮着操办,一切都顺利了许多。
三日守灵一过,就要下葬了,坟前讲究哭丧,卫子清与宋泊明哭的越悲痛才算越孝顺,二叔家的侄子们也得跟着守灵哭丧,因为长嫂为母,家里就属宋姆辈分最大,所以小辈们的礼数得足得多。
坟是在自家祖田里,紧挨着宋爹的,亲戚们一块帮忙把棺材抬进去,再由小辈的男人们一铲子一铲子的把土埋住。
郎君们只能远远看着,卫子清在一旁,眼已经哭肿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宋泊明当着这么多人面痛哭,边铲土边流泪,哭的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等人都散了,宋泊明依旧跪在坟前,村长二叔劝了几句,见宋泊明充耳不闻,毫无反应,只好叹了口气,放任他自己在这冷静。
下了葬后,郎君才被允许去坟前,卫子清看人都走了,留宋泊明自己一人孤零零的跪在坟前,心里也不好受。
他走过去,也一同跪了下去。
“阿姆从来没怨过你的。”
宋泊明微微侧了头,有了些反应。
“走的那天,他突然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找你,还说好想许久没见你了,有些想你。”
宋泊明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这几日哭的太多。
“阿姆,真的不怨我吗?”
“当然,他最爱的就是你了,他还说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才享了福,日子过得那么舒心。”
卫子清睁着眼编织着谎言,当着亡人的面,但他并不心虚,他想,宋姆如果活着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兴许他根本就不怨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只是缺少沟通而已
宋泊明沉默了,看向墓碑。
“阿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所以你也不要把身子作践坏了,到时候阿姆看着也会伤心。”
“嗯。”
宋泊明已经两日没怎么合过眼,守灵本身就是个辛苦事,还得忙前忙后,精神头已经不太好了。
回了老家房子,他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整个白天,到了傍晚才醒。
“我得走了。”
卫子清有些讶异:“去哪?”
“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完。”
“要去几日?阿姆头七未过,能赶回来吗?”
宋泊明神色纠结,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不知道几日,但头七肯定回不来。”
“那边”卫子清不知道是什么,他从未过问,但此时真的有些好奇了,什么要紧事能让孝顺的他放下宋姆?
“会有危险吗?”
听出了卫子清的担忧,宋泊明语气也有些歉意。
“不能说。”
卫子清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晓了。
“家里就靠你了,对不起,给你这么多担子。”
“放心吧,阿姆对我极好,我会用心的。”
宋泊明深深的看了一眼卫子清,突然抱住了他。
“等我回来。”
卫子清被抱得蒙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了老远。
暗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才出去收拾院子。
因为要等着头七去坟上烧纸,卫子清索性没回县里,这几日家里往来亲戚多,再加上办事得招待亲戚,乱的不行。
顺便就打扫几日,收拾干净了才能回县里。
这日刚起床没多久,院子里就来了人。
卫子清一看,这不是胖婶吗?
“您怎么有空来啦?”
胖婶手里提着个篮子,里边不知道装的啥,盖了一层白布。
“我想着你们在这住几天,估计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吃的,我给你们送点馒头过来。”
“谢谢您了,家里有呢。”
胖婶不听他的,直接把馒头掏出来给他放厨房了,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你这孩子,柴房啥也没有,还跟我客套呢?”
卫子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泊明呢?没在家?”
“他有些事出去了。”
他没提宋泊明出远门的事,怕别人说他不孝顺。
“哦哦,清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瘦,但是瞧着好看多了,那日见了你我都不敢认了。”
那日下葬时,卫子清一身麻布衣裳,头上也裹着白布,眼睛哭得通红,拿帕子擦着,竟然透出了楚楚可怜的味道,直把某些人看的眼都直了。
也有些人嫉妒,背地里骂他妖精的,比如说春丫,早和人说了卫子清不知多少难听话,说他丧事还卖弄风骚,哭得这样做作。
其实他根本不懂,人的气质是天生的,有的人哭人家就会觉得粗俗不堪,让人厌恶,有的人哭却只会让人心疼,恨不得为他做了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