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我回去。”沉默许久,南晚乔木讷道。
“是。”沈谦连忙将人小心扶起,稳稳妥妥地背在背上。
良久,南晚乔忽然开口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么找到的。”沈谦温声道。
南晚乔锤了锤那人的肩膀,生气道:“下次机灵点,别再把我弄丢了。”
沈谦笑了笑:“主人,属下永远也不会弄丢您的。”
月色入水,淡淡地洒在了回家的路上,将山水拥入怀中,好像定格了世间美好的一切。后来的沈谦常常想,若是这个小主人愿意一辈子做个安安稳稳的闲散王爷,就好了。他愿意一辈子跟在他身后,一辈子守护他,直到老去。
可偏偏他不会,因为他是南晚乔。
第89章 一世微光(南晚乔X沈谦)下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普天同庆。所有人都拥去看登基大典,将崇安门围得水泄不通。
他那从小就风光无限,万人崇拜的太子哥哥,南文卿,如今要做大南的皇帝了。
满朝文武的跪拜,山呼万岁,他都看不到。
这些也都不是属于他的。
其实南晚乔有时会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他刚刚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才八岁。本以为是脱离了苦海,却没曾想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罢了。
第一次发现人性凉薄,是在十二岁那年,他险些被毒死在宫中。
第一次杀人,感受着鲜血溅在脸上,还留有余温,不过十三岁。
第一次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构陷朝臣,是十六岁。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直至今天,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二十来岁,多好的年纪啊,正当少年意气,鲜衣怒马,江湖载酒游,剑底斩桃花。
可他呢?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贤王,闲王......不过是一场笑话。
“二殿下!”沈谦匆匆忙忙地闯入了贤王府,却瞧见南晚乔正倚在窗边,抬眼望着那天际的残阳如血。
“你来了。”南晚乔被打断了思绪,转头看向门前满头大汗的人,哑然失笑。
沈谦愣了愣。
平日里二殿下总是穿得极为讲究,生怕旁人看低了他的身份,今日却是一身简单的缟素长衫,黑发垂腰。
“殿下......小臣来带你走。”沈谦说着,想要去牵他的袖子,却被眼前的人抬手躲开了。
“二殿下?”他有些惊讶道。
南晚乔摇了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惫道:“罢了,没这个必要。”
似是捕捉到了南晚乔丝毫没有求生欲,他慌道:“殿下,您先同小臣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届时“可能吗?”南晚乔忽然打断他道:“你觉得,东山再起,可能吗?”
总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美好故事告诉着人们,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他南晚乔不相信。
若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机会,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失路之人呢?
命数而已罢了。
他只觉得活了这么久,杀了这么多人,编织了那么多的谎话......好累好累。
大概像他这么可恶的人,本就不配拥有善果吧。
“殿下!就算不能东山再起又如何?小臣可以带你走,去哪里都行,江河湖海,绿水青山,天下之大,我可以守护您一辈子。”沈谦越说越激动,上前去按住了二皇子的双肩。
“够了!”南晚乔猛地挣开,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怎么?看我如今大势已去,连你也要忤逆我吗?”南晚乔看着慌忙起身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心头不禁一酸。
其实这么多年,他还是有人疼的。
但是他似乎亲手把那个人,推得越来越远了。起初他还没发觉,只是费尽心机地让沈谦取得太子的信任。
直到不久前在北坡的小树林里散步,明月悬空,他穿着单薄的衣裳一个人在林中冷得打颤。
他那时才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天寒为他递一件披风,黄昏时分催他回家,在他走丢的时候,找到他了。
“沈谦,这是我下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你走吧,我不想在看见你,现在不想,死后也不想。”南晚乔终究是别过头,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他希望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或者去效忠他的太子哥哥,总之,忘掉他。
沈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爷,二殿下,主人,还是晚乔......称呼太多,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唤他才合适。
“珍重。”沉默了了良久,沈谦沙哑道,翻身出了贤王府。
一世繁华,成王败寇,他知道南晚乔对权力那几乎偏执的渴望,也知道死亡,应该才是对他这痛苦一生最好的解脱。
他从来都不甘心做那个在太子光辉下毫不起眼的二皇子。
他拼尽一生想要被看到,哪怕会落得溃败的下场。
即使明知道是在以个人的卑微无力抗争命运的强悍,但仍要在输给命运之前做出最后的一搏,仅仅为了给自己臝得一点毫无用处的体面。
这才是南晚乔啊。
其实他的二殿下很善良,散尽王府资材,遣散暗卫和家仆,还把最后的生路留给了他。
只是他南晚乔,早就已经活得不是他了。
他这一生都没有真正高高兴兴地为自己活过。
沈谦攥了攥手中的剑,在贤王府大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甘心地掀袍而去。
他终究还是无法违背他的命令。
也终究没有敢上前去抱住他。
“谁道闲情拋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这是南晚乔最喜欢的一首词。
轻声吟诵着,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酒杯摔在地上滚落了一丈远,那个看起来总那么单薄,摇摇欲坠的二皇子,终究还是站不稳,倒下了。“对不起,咳咳,我,终究还是......自己走丢了。”
崇安门,新帝登基,万民同庆,大赦天下。
残阳如血,映得贤王府徒添了几分萧瑟悲凉,一袭白衣的二皇子皱着眉头,永远地沉睡了下去。
偌大的贤王府,气派豪华,让每一个驻足在门前的百姓感叹王公贵族的奢侈与幸福。
到头来,却连个给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倒真成了他所追求的孤家寡人了,荒唐至极。
像极了他这荒唐的一生。
“大人,大人!这个刺客好像要咽气了。”柳州刑房中,沈谦抬头看着昏暗的房顶,残破的小窗外,一怀月色温柔地撒入,落在了他的身上。
“去叫大夫!快去!”嘈杂的声音入耳,嗡嗡作响甚是扰人,沈谦皱了皱眉头,感受着体温渐渐变凉。
血腥弥漫,暗无天日,残忍、酷刑、杀戮......这或许才是他本该面对的人生。
他是个暗卫,却一直肖想着那道光。
那道他追逐了一生,却没来得及抓住的光。
“二殿下,小臣......来找您了。”
刺杀大南皇帝的人死了,众人推脱着到底谁去禀告陛下,却没有人看到沈大人嘴角那一抹微不可察的笑这一生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和他的二殿下,到底都是活在地狱里的人。
只是不知地狱再见,又该是何光景,他会不会有勇气告诉他的小主子,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
第90章 霁雪萧寒(萧十三X楚霁寒)
萧十三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师兄是什么时候了,他唯一记得的,是玉山那场止不住的大雪。
师姐在枕寒殿的后山醉到了半夜,谁叫都不应,阿彩就撑着伞在禁制外站了半夜。南文卿将师姐带走,也再没有回来。
好像偌大一个玉山,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萧十三站在铭玉殿的屋顶上,寒风刮着大雪下得越发的紧,不知怎的,竟冷得发抖。
他以为这种寒气,早已侵不了体。
“玉山掌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看着可真叫人心疼。”那人不知隔了多远,微弱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痞气。
想来是轻功极好的。
萧十三料得来人,也不回头,只浅浅道:“楚霁寒,孤身闯入玉山,不怕我抓你?”
楚霁寒没有回应,又悄无声息地闪到了萧十三背后,用孤鸣剑的剑气挡住了肆意的寒气:“你瞧瞧你,声音都在抖,还想抓我。”
“是吗?”萧十三言罢,转瞬间便运出了震海剑,朝楚霁寒攻去。
“锵——”孤鸣剑和震海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剧烈的嗡鸣声,四周的寒气被搅乱,随着剑身卷起的气流疯狂缠斗。
“一言不合就开打啊?”楚霁寒震惊道,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你就是欠揍。”
萧十三懒得跟他废话,手上的招式愈发紧凑,剑身一横向楚霁寒的脖颈扫去,楚霁寒一惊,连忙向后倒,不料剑锋一转竟向下劈来。
打不起我还躲不起了?楚霁寒右脚一蹬,轻功跃起,整个身子飞离了屋顶,站立在了相隔数丈远的石柱上,刚刚站稳,谁知萧十三竟直接抛出震海剑。
震海通体泛着蓝光,割裂开对卷的气流,划破夜空径直向他刺来。
以气驭剑,萧十三早已悟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这个小师弟,倒总是给他惊喜。多年不见,是长进了许多。
“萧掌门不愧是修的无情道,下手竟这般狠辣?师弟这样,师兄我好伤心啊一一”楚霁寒急忙向后退去,运起孤鸣抵挡着震海的攻击,可这语气里充斥着游刃有余的散漫。
楚霁寒一直在挡,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同萧十三打起来。
若是打伤了,还得是他心疼。
“谁是你师弟!”萧十三皱眉怒道,不过这吼声被淹没在猛烈的风雪声中,传入楚霁寒耳里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萧十三也自知真打起来自己不是楚霁寒的对手,可他这样挑弄,着实让人气愤。
萧十三右手凝气,指尖处霎时泛起一团蓝光。
凭空御物之术?楚霁寒心道不妙。
自己还没说几句话,怎么就把这个小暴脾气给整炸毛了?
只见震海剑突然散做了无数道光影,顷刻间寒光凝为剑气,转而数十道剑身出现在萧十三背后,阵成,他抬手一挥,“刷刷刷--!”剑雨散开猛烈落下,凌冽地向他袭来一一根本躲不掉。
孤鸣剑起,瞬时化成数丈高的剑身抵挡在楚霁寒身前,磅礴的剑气直直击中孤鸣剑一一“锵__!”又是一声巨响,刺耳的嗡鸣声震得他一阵眩晕。
“萧十三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楚霁寒险些被震出内伤,倒退了几步。
果然是打都打不掉的浪子习气!
萧十三皱眉,当即运起震海准备再来一击一一“不打了不打了,你拆家呢?我认输!”楚霁寒汗颜,幸好这一击不是方才的剑阵,他当即身形一晃轻功点地向后退了几丈远,顺势收起挡在身前的孤鸣剑。
萧十三见状,连忙将险些正中他眉心的震海收回,剑气冲击着,撕裂开空气中胡乱飘荡的雪花,却被楚霁寒一个步子巧妙地躲开了。
“你好好说话,也不至于此。”收起震海剑,萧十三拂袖道。
“是是是,我错了,萧大掌门何必同我一般计较。”楚霁寒举起双手笑道:“打暖和了吧?要不要暍点酒?”
楚霁寒言罢,飞身跳到了萧十三身侧,自顾掀袍坐下。
“来点嘛一一”楚霁寒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不暍酒。”萧十三皱了皱眉,又道:“方才我欠了个人情,南文卿说记你账上。”
楚霁寒挑了挑眉,收起手漫不经心道:“哦?你欠的人情为什么要我还,萧掌门,我们什么关系啊?”
“那算了。”萧十三利落道,转身欲走。
“等等等等,我又没说不行”,楚霁寒伸手拽住萧十三,将他一把拉着坐下。
“就凭他这眼力见儿,我同意,同意。他不就是眼馋我杀手殿的情报网吗?虽说我不愿插手朝廷事,不过为了你,帮他这一两次,也没什么关系。”言罢,他豪饮了一口。
“虽说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小皇帝,不过,他有一句话我很赞同。”又一壶烈酒入口,楚霁寒散漫地瘫坐在屋顶,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和漫天大雪,“道法自然......萧掌门修的无情道,万物轮回为自然,我却觉得,红尘中的是是非非,才是自然。”
楚霁寒轻笑一声,抬起胳膊蹭了蹭萧十三,道:“你说是不是?”
“胡扯。”萧十三果断道。
他站起来,从屋顶飞身跃下,转身看向那个一袭黑袍的酒鬼。
没错,就是个死酒鬼。
“萧掌门,且慢__”楚霁寒没想到自己这一声竟真能叫得他止步。
“这把玉笛,反正我也不会吹,留在我这里没什么用。它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楚霁寒不知从哪里将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笛抽了出来。
记得上次师姐来时,提到过这件往事。
玉笛被他从屋顶抛了下来,萧十三连忙将它抓住。
上面刻着隽秀的两个字__十三。
是他的那把。
“南文卿的事情里,掺杂着我一些私事,所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他一一”楚霁寒顿了顿,举起酒壶朝他敬去,“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饮而尽。
萧十三愣在原地,没有看他。
偌大的玉山,风雪声太嘈杂,搅得他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