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玠……”张涣叫着他的名,惊得方粲起了汗毛。
枣玠叹了口气:“床太小,如何容得下两个人?昨夜你挤得我难受,怎能夜夜如此。”
张涣垂头丧气往厨房走去,心里却琢磨着买些木板回来自个儿做个小床,与枣玠那床拼在一起。
这寻着了张涣,枣玠下午便不出去了,决定开店营业。
方粲叫苦不迭,只好坐在屋后画画。
张涣被枣玠赶到厨房,也百无聊赖。不知枣玠在屋里做些什么,他心里痒痒,又想做那偷窥事儿来。
只是此时有他人在场,若是被发现,他哪还有面儿。
他走到店里,看那徒儿在纸上画着许多圆圈,便好奇问道:“这是在画什么?”
“花钿图纹。”方粲答道。
“花钿哪是这模样。”张涣抱臂,作出一副长者模样,“我看枣玠做了四年,不曾见他这般画过。”
四年二字读得极重,显然是在对这徒儿炫耀二人亲密关系。
方粲没听出他话中意,老实答道:“师父绘得熟,不用画这草图。我还得再练练。”
张涣本想诱这徒儿问些他与枣玠的往事,却见这乖徒儿又闷头画画,弄得他好没趣。
张涣摸摸鼻子:“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师兄呢。”
方粲抬头看他,两只眼睛透着疑惑。
张涣擦了擦额汗,只怕他叫自己给他画上一幅验真。
这岂不是要他丢了面子。
谁知那方粲却说道:“你不是我师娘么?”
张涣听闻,唬得直挠头:“你千万莫要在你师父面前说,知道不?”
说完,又嘿嘿傻笑几声。
等到傍晚,张慈当值回来。他见店里无人,便走到后屋,见那张涣与方粲坐在一块儿。那二人听得声响,均是唬得坐直了身子,两眼看向别处。
方粲看到是张慈,便松了神经,招呼他道:“快来听师父故事。”
张慈擦了把汗,将手中红纸递给他:“你剪些花纸贴上,我去煮鱼。”说着,又提了提手中一篓子活鱼:“昨日吃鱼不尽兴,今朝除夕,我们吃个痛快。”
张涣见状,要起来帮忙。张慈立刻按住他:“昨日那般麻烦你,今朝怎好还叫你做。”
面上推辞,心里却叹道:昨日小粲与他一致认为,这小张做的鱼没他做的好吃,怎能再将鱼交给小张做?
张涣坐下,见方粲拿着红纸摆弄,心生一计,便小声问道:“你会剪纸?”
方粲点头。
一刻钟后,张涣小心翼翼折好剪纸,藏在自个儿怀里。
方粲小声道:“你莫要与师父说是我剪的。”
“晓得晓得。”张涣按耐不住内心喜悦,笑嘻嘻走到院子里,在庭院瞎晃悠。
方粲也关了店门,看着张涣在院里傻乐,也觉得心情愉快,与他打闹。
“快看!这里冒芽了!”方粲突然叫起来。
张涣凑过去,看得不清楚,又凑近:“在哪儿?”
“这里……”方粲指给他看,指尖小心不碰着嫩芽。
张涣却不知这嫩芽还是棕色,与泥土混在一起,他鼻尖快贴上了也没见着。
“别凑这般近,当心把它弄死了。”方粲拉他一把,指着墙角一处花圃,“你昨日翻墙踩坏多少,还没找你算账呢。”
张涣想着昨日荒唐行径,羞得脸色涨红,扯开话头:“这种的什么?”
“做胭脂用的红花。”方粲答道,“那烧菜剩的灰,不仅能让红花出色,竟还能用来养花。这俩混在一块儿,真是绝配。”
张涣点点头:“嗯……砌在墙边还能防贼。”
他见枣玠出屋,径直进了厨房,便叫方粲在外边把风,自个儿偷偷溜进枣玠屋里,将怀中剪纸贴在窗户上。
夜里四人守岁至子时。点过爆竹之后,张慈仍如昨夜那般拉着方粲走了。
枣玠疲得进屋就睡,并未发现那别有用心的剪纸。
张涣在屋外徘徊,等着枣玠唤他。这等了许久,也不见屋里有动静。
他忐忑不已,不知枣玠是羞得不叫他,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去年此时,他想叫枣玠剪那双喜,结果直接将枣玠气走,生生搞砸了那难得的氛围。
等得心焦,忍不住缓缓推开门,小心翼翼将身子挪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
枣玠在床上,气息平稳。
张涣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见他面朝里睡着,身后还能躺下一人。
他本想只是看看枣玠,安抚自个儿心中杂念,便回到厨房睡去。谁知见着他刻意留出一人位,一颗心越发躁动。
脱了鞋袜,掀起被褥钻进去,轻轻靠上那身子。
枣玠动也未动,似未发现身后多了个人。张涣大着胆子,从他身后将他抱住。
“娘子……”张涣用气音小声唤道。
枣玠仍没反应。
他又唤了声:“夫君……”
枣玠应是觉得耳朵痒,动了动脑袋。
张涣便以为他应了,乐得抱紧了他。
明日枣玠醒来,发现这窗花纸,又知自个儿又与他挤了一个晚上,不知会如何生气。
明日的麻烦事儿明日再说。
他享受此刻温情便好。
第53章 之后的日子(完)
濯阳茶馆。
丁盛穿过前店,走到中庭。
中庭阳光正好,驱散冬日寒冷。小小院落摆着几个茶桌,三五客人坐在其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他寻着角落里一桌,李俊已经摆好茶壶茶杯,就等着他了。
“你何时喜欢喝茶了?”丁盛一屁股坐下,如饮酒般一杯闷,皱眉道:“喝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不如去喝酒。”
李俊靠着椅子,看着院墙,感叹道:“这儿还是胭脂铺时,我常来做客,就坐在这院子里吃饭。那会儿只有枣玠与张涣二人,冷冷清清。你瞧,如今这般热闹。”
“怎么,想你徒儿了?”
李俊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丁盛瞪大眼睛,伸手要抢。
李俊收回怀里,笑道:“写给我的。”
丁盛怒道:“臭小子,就记着他师父,也不记得是谁带他跑的洛阳。”
李俊拆了信,看了看信头,说道:“写给咱的,有你的份儿。”
“快给我看看。”
“我是他师父,我先看。”
“念念,我着急。”
“你急什么。这衙门好不容易招够人,咱俩共事十多年,才得今日都得空闲。”
丁盛抿了嘴:“梁大人任期满了,明年年初就走。我想多陪陪他。”
见李俊没说话,他又自顾自说下去:“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了。”
“枣玠和张涣那小子到了宛陵……宛陵在哪儿?”李俊突然说道。
“我怎知道。”
“张涣说我俩若有空闲,可以去看看他。”
“谁像他一样闲。”
“他还问濯阳近来如何,贼人多不多,还缺不缺衙役。”
“这问了又有何用?”
李俊放下信,叹了口气:“你若舍不得梁大人,跟着他赴任不就行了?”
“可我舍不得这濯阳。”丁盛揉了揉额头,“我在此生活了三十多年,早生了根。哪能像张涣那般想走便走?”
李俊也无法,只得沉默。见丁盛挠着头发,嗷嗷直叫,便转移话头:“这写些什么给张涣好呢?”
丁盛不答,他便自个儿说下去:“张涣在时,总盯着那登徒子樊威。说来也怪,那樊威现下……听说这儿出了问题。”他指了指自个儿脑袋。
丁盛似乎来了兴趣:“听说是夜里遇着鬼,给吓得傻了。”
“也好,他也不能再去祸害人家姑娘。”
丁盛又抓了抓头发:“你说这濯阳贼安分了,衙役也充足,我好不容易得了闲,偏偏梁大人要走了呢?”
说着,倒了杯茶仰头饮下。
他皱眉道:“嘴里没味儿!”
李俊瞧他这痴癫模样,也深受感染,放下茶杯:“走,上酒楼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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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年初,豫章太守杜琰调任九江。赴任时路过那丹阳郡,受旧友丹阳太守之邀小聚几日。
两人上了酒楼,叫人点了火炉,让这雅间冬日也温暖如春。
“这九江可是富得流油,仲士好福气。”
“哪里哪里,不过是前年治灾有方,才得了上头赏识。”
两人坐了一会儿,杜琰在口鼻附近扇了扇,说道:“这屋内闷热,可否开窗?”
丹阳太守示意请便。
这窗户一开,寒风便灌近来,冻得二人紧了紧棉袄。
“想来咱在洛阳读书之时,也是窗户透风,冻得厉害。”
杜琰点点头:“真让人怀念啊。”
上了一桌好菜,丹阳太守指了指中间那盆鱼:“尝尝,宛陵特色,我可爱吃了。”
杜琰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山珍海味吃惯,只觉得这鱼也是一个味儿。
面上却赞道:“不愧是丹阳菜,堪称一绝。”
丹阳太守哈哈笑了几声,窗外却传来几声吵闹,生生止住他面上笑意。
这雅间背着街道,面朝小巷,就是卖个宁静。
他皱眉道:“把窗户掩上吧。”
杜琰起身关窗,却瞥见楼下坐着二人,瞧着十分面熟。
“那是……”
丹阳太守见他疑惑,便也起身往下看。
那二人中,一人左臂夹着木板,挂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另一人手持食具,一口一口喂着。
“那伤了手的,是咱剿匪功臣。”丹阳太守说着,面露骄傲,“本是个小捕快,打起山匪来那可是,以一当十。这宛陵有了他,治安都好上不少。”
杜琰点点头,说道:“我瞧着像前年在柴桑遇着的灾民,便问问。”
“你记性可真好。喂饭那个是他兄弟,正是两年前到这儿的灾民。这小捕快剿匪有功却因此折了手,我还亲自到他家里慰问。”丹阳太守笑道,“爱民如子嘛——跟你学的。”
“好,真好……”杜琰点头,也只能点头。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他擦了擦,还得寻个理由:“看着当年灾民能如此安居,便想着当年水患,我的付出……都值得。这真叫人感动。”
又见那手伤之人说了什么,那喂饭之人放下食盒,双手握住那动弹不得的拳头,低头凑近呵暖气。那手伤之人又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发出那令人厌烦的水声,引得二人嬉笑。
杜琰“砰”地一声关上窗,重新拾起筷子,将鱼肉往嘴里塞,似要堵住那喷薄而出的情感。
“真好,你不知那次水灾,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就怕那堤坝塌了。真好,都值得……你看,我做官这么些年,从未如此高兴。你看我做什么,吃菜呀,莫浪费了……”
楼下二人不知楼上事儿。
张涣吃完又亲了亲他的脸,舔去他嘴角一粒米。
“行了。”枣玠拿了帕子,胡乱给他擦了擦嘴,“明日给你炖鱼汤吃。”
“我等着。”
“后日呢,还吃鱼么?”
“都依你,你做什么都好吃,嘿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