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可以走,”春花哽咽道,“请夫君不要挂念我们。”
李成望着妻子,低低嗯了一声。
“夫君保重自己,我和孩儿等着与夫君相聚。”
李成没有答话。
久久,李成终伸手慢慢将妻子拥入怀中。
有了与李成的这番对话,第二日起,春花便开始打点一些衣物细软。
玉屏帮忙收拾,她并不知道什么,可是包着这些包裹,她却似有所觉,心中隐隐不安。
春花亦开始经常发呆,好几回说着话,便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玉屏只得在一旁静静等候,然后春花醒过来后便会看她许久,玉屏被这目光看得愈加心慌。
她觉得夫人似乎知道了什么。
可是夫人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直掩藏的很好。
玉屏不禁回想她平日里在侯爷面前时都是何种形容,却记忆模糊,难以记起。
她只记得那种时候她往往头脑发晕,总是难以控制偷偷关注在意侯爷,又怕旁人察觉,很多时候便越想自然,越是行止僵硬可疑。
也许,夫人便是那样看出来的。
可是玉屏是真的从未对侯爷有过非分之想,早在温泉宫时,她便知道侯爷已有夫人,后面到府中,更是知道侯爷与夫人乃少年结发,彼此情深义重,所以她从来便没有奢望,安心待在夫人身边,也从未与侯爷单独相处。
她只是身世飘零,想要最后为自己寻一个家,一个依靠。
她仰慕侯爷,也同样感念夫人温厚,念她可怜,待她真心,所以余生她只愿能够待在府中,尽心侍奉侯爷与夫人,也便别无所求了。
所以这日晚间夫人跟她说的一席话是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的。
眼前夫人眼中似有说不出的薄雾,定定的望着她。
玉屏却只感震惊与惶恐,她没有听清夫人后面说的话,脑中已乱成一片,“夫人……”
“你可愿留下照顾侯爷吗?”夫人声音有些发颤,却仍是坚持的问道。
“夫人,我……”玉屏说不出话,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夫人这是要将侯爷托付给她而离开吗?
今日一日忙碌,玉屏虽已有不好预感,可她怎样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夫人,侯爷怎么了?侯爷有危险吗?”头脑纷乱中,玉屏仍是忍不住问道。
可春花并不比玉屏知道的更多,见玉屏无意识中也在关心李成,她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
从察觉玉屏对丈夫的心意,春花平静的生活便犹如被外人闯入,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另一名女子同样爱慕自己的丈夫,虽然丈夫确是那般好。
她心绪再也不能安宁。
春花不知怎样应对玉屏,怎样处理此种情形,她只能暂且装作对一切都不知情。
如果不是此次事发突然天降横祸,也许今生她都不会点破。
这个世上,有哪名女子愿意将自己心爱的丈夫拱手送与她人?
可是春花想不出别的办法,她不能让自己的丈夫身处险地,身边却无一名贴心之人照顾。
在这一点上,春花是庆幸玉屏的存在的。
春花知道玉屏最终会留下,因为她们心中都有李成,都不能放下他安心离开。
☆、第八十四章
(八十四)
荣禄轻手轻脚将汤盅放在皇上桌上,然后踟蹰再三,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李胄璋头也不抬。
荣禄犹犹豫豫,“……皇上,宁边候跪在大殿前已经一日了。”
李胄璋笔尖微顿。
“……何事?”
“无人前去询问。”
李胄璋眼皮垂下,落笔继续批阅奏折,“不用管他。”
“……”荣禄把话吞回肚里,想到李成黄昏中独自跪在殿前的身影,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要不要再去看看。
不过就算去了,他也不能做什么,还不如当做不知道罢。
皇上如今看来已是下定决心,不准备心疼了,有些心,他也不操了吧。
皇上今日没说去哪位娘娘那里,云妃娘娘晚间着人来问,荣禄回了进去,皇上一声不吭,荣禄只得出去忖度着回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朝,来上朝的文武大臣们便发现李成仍旧跪在那里,犹如雕像,似乎已经僵住了。
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绕着从旁走过。
早朝上,众臣回禀各自事务,皇上从始至终不提李成,众臣也便只能当做殿外没有跪着一个人。
右相视线偶尔瞥过那道人影,心思沉沉。
李成这是想凭一己之力,妄图挽回狂澜,右相没有想到李成竟能做到这一步。
右相不是不担心的,毕竟这是李朝的大将军,堂堂宁边候,若李成决意承担,全不顾及自己,皇上没有证据,也不得不退让一二。
那他们岂不又白忙活一场。
好在皇上这次似乎颇为心硬,根本就不搭理李成。
只要耗过几日,就算那薛钟其不招,他们也能令他招了。
如今天气渐热,晚间不觉寒冷,午时日光却很是烤人。
李成从昨日开始便没进过一粒水米,始终保持一个动作,里衣早已汗透几回。
他低头任由汗珠滴落。
下朝的大臣们再次路过,摇头的摇头,指点的指点,更有吴文义不屑的嘲讽嗤笑几句。
王齐猩红着眼远远站着,终于再忍不住,大步走到李成身边,重重跪到,“将军,我带您走!”
李成看向他。
王齐去掺李成,努力想要站起。
李成推开他,“回去吧。”
“将军!”王齐低吼,“您这是无益的!皇上根本不想见您!”
“王齐,”李成低声道,“我若走了,钟其怎么办?”
“他们不就是想我们认吗?我来认!”王齐怒道,然后他一下压低声音,贴在李成耳边,“今晚夫人就走,将军一起走!”
李成愣住,怔怔望着王齐。
“我已经与付博商量好了,付博不见将军,不会走!”
李成声音哑在喉头,半晌方道,“不到这一步,我们都不用认。”
王齐惨笑,“这次不用认,下次呢?皇上已容不下将军了!将军您还看不明白吗?”
李成怎会看不明白?今日种种,原是他的选择,“……回去吧。”
王齐双眼几乎瞪裂,见李成无论如何不动,狠狠咬牙,“我不会放弃的!将军,我再等您一日,若明日皇上还是不见您,我定要带您走!”
李成不再说话。
偏殿内,李胄璋重重将奏折甩了出去,转回身,“他这是在逼朕?”
荣禄不敢去捡,也不敢答话。
侯爷已在大殿跪足两日,皇上也终于是绷不住了。
只是不知这失控里是因为愤怒,还是也有其他原因,荣禄估摸着,可能两者皆有。
“既然他这么想见朕,朕便见他!荣禄,去宣他来!”
荣禄赶紧去了,出门想了想,喊了几名小太监一起。
侯爷两日水米不进,又曝晒长跪,整个人已虚脱,荣禄令小太监轮番背着侯爷,到了偏殿。
李胄璋阴着脸看荣禄觑着他的脸色,将水一点点喂到李成口中。
李成许久才有了意识,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宁边候有何事求见?”一道声音慢慢响起。
李成怔然半刻,这才看到皇上正坐在不远处,冷漠的看着他。
李成忍不住一阵咳嗽,喉咙胸腔都仿佛在灼烧。
李胄璋神情动都不动,冷眼看着李成咳完这阵,然后支起身体,身形微颤,缓缓扶着竹榻跪倒。
“皇上……臣有事启奏。”
李胄璋用力吸了一口气。
“此次劫狱一案……不会是薛将军所为,还请皇上恩鉴。”
“你说不是就不是?”李胄璋冷嗤。
李成低声喘道,“臣愿为薛将军担保。”
“……”
“……恳请皇上,在未查明之前……不要对薛将军用刑。”
“凭什么?”李胄璋冷笑了,“宁边候意思,一日不查明,朕便一日不能用刑?可是吏部大夫说的对,不用刑怎能令人招供?宁边候要朕怎么查?”
李成额头浸汗,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宁边候不会不知道劫狱是什么罪名吧?”李胄璋掀起眼皮,死死盯着李成,“那是谋逆。”
“宁边候担保?宁边候凭什么担保?”李胄璋声音突然冷如数九寒冰,“宁边候府百余口人吗?”
李成胸口一窒,猛然咳嗽起来。
李胄璋住了嘴。
殿内陷入沉寂,只闻李成闷声隐忍的咳喘。
许久,李胄璋才又继续道,“宁边候还是好好待着吧,既然朝中出了这种事,朕岂能不好好查明。”
李胄璋淡淡扫了旁边荣禄一眼,“送宁边候回府。”
荣禄掺着李成出了偏殿,待离了皇上的眼,荣禄小声道,“侯爷,您多保重身子啊。”
李成哑声道谢。
“您别怪奴才多嘴,侯爷您保不下这么些人,”荣禄叹道,“皇上心思深,谋逆是皇上大忌,既查到薛将军头上,别管真假,不追究只怕是不可能的。”
“……荣公公,”李成低低道,“薛将军是无辜的。”
荣禄顿了顿,“侯爷,此案皇上自有明断,您不要做傻事。”
见李成不说话,荣禄又道,“侯爷,您有没有想过……”
荣禄没说下去。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身在局中的人不懂,而是懂了,却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他不是第一天在皇上与李成之间劳心费力的劝说转圜,这两人不还是到了这一步?
旁人再忙活,都是没用的。
☆、第八十五章
(八十五)
将李成着人好生送回候府后,荣禄回到偏殿,却在殿外见到一名太监的背影躬着身子端着盘盏进去了。
荣禄皱了皱眉,那个背影他依稀记得,好像是云妃娘娘宫里一个才来不久的太监,不知被皇后那派的谁通过内务管事的弄进来,送到了云妃娘娘那里,据说以前在温泉宫做事,名唤江才。
那时云妃娘娘随口跟皇上说了一句,荣禄倒是也有些记得这个人,只因为当时在温泉宫时,这人便十分会溜须拍马,时常便要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表现一下。
没想到到底巴上了人,被从温泉宫里弄了出来,送到正得宠的云妃娘娘这边,在这边做事,自然比在温泉宫那样一年见不到皇上几次的地方,要来的能出人头地。
这人倒也真是玩的转,自从跟了云妃娘娘,把韦英都快压了一头,哄的云妃娘娘很是喜欢,这些日子往皇上这边跑腿,十次中有九次,都是差他过来。
荣禄说不上怎么着,虽说奴才们趋炎附势也是常态,但这个江才他却着实不大喜欢。
大概这人实在是野心外露,过于活泛,不与他一路人。
见江才进殿里去了,荣禄不大愿意也在这个时候进去瞧他与皇上说话时的巴结嘴脸,在殿外多站了会儿。
谁知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里,殿里便传来摔掷杯盏的声音。
荣禄一惊,连忙跑了进去。
就见那江才跪在地下,趴伏的很低,殿里伺候的小太监正瑟瑟上前收拾碎掉的杯盏。
荣禄抬头看了眼皇上,心里咯噔一跳。
皇上死死盯着跪着的江才,目光如炬,像是恨不得要将他烧穿。
“你说什么?”皇上沉声道。
江才有些心惊,他不想那句话会有这样大的威力,这会儿心里很是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他也没法子多想和后悔了,当时左御史顾大人找上他,露出拉拢的意思,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这些人定是有些事情要他去做的。
却不成想这么长时间,竟只是让他来皇上面前说这么几句话而已,不过江才也知道,若是这几句话无甚用处,顾大人也不会费尽周章找上他。
江才早巴不得贴上右相一派,这是他难得的机会,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满朝中谁不知道右相的势力有多么大!
江才斗起胆子,装作诚惶诚恐,“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奴才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当日奴才因前脚见到荣公公与御前侍卫大人将那宫女带出,不多久常跟在宁边候身边的侍卫大人便过来了,见到此女不知问了什么,便将人带走了,奴才当时只是觉得那名侍卫大人这样带走荣公公逐出的人似乎于理不合,便记住了,方才见到宁边候,奴才想起这件事,不由得说了出来,奴才实在该死,请皇上息怒。”
“……这事与宁边候什么关系?”
“……”江才喏喏无法回答。
李胄璋向荣禄看来,荣禄心中暗骂江才,知道这人定不会是无缘无故跑来说这么一番话,可皇上此刻不会有心思管这个,皇上如今满脑子恐怕都只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荣禄额头冒出汗,“奴才明日去看看。”
“朕也想去看看,”李胄璋一字一顿,“看看有些人背着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荣禄当晚没敢再说什么,只是一宿几乎都没怎么睡踏实。
第二日下了早朝,皇上当即命摆驾宁边候府。
路上荣禄憋了许久,冒死道,“皇上,奴才记得当时宁边候并未离开侧殿,这事与宁边候应不会有什么关系。”
“……你在害怕什么?”李胄璋微微闭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