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抚旌一时有些困惑他的转变,但也欣慰他终于肯上进,便应了。
肖未然将今日写的字仔细理好,小心地放到一旁,双手拄着脑袋看他,“对了,燕抚旌,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何事?”
“我……想去看看赵悦,明日你先放我半日假好不好?”肖未然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道。
燕抚旌抬眼看了他一眼。
肖未然咽口唾沫,大着胆子道:“别当我不知道,你瞒着我打了他的板子是不是?”
燕抚旌慢条斯理地理好文书,“我并未罚他,是他自己主动领的罚。”
“那也是因为我呀。”肖未然拉住他的手,晃了晃,“你就让我去看看他吧,我想向他道个道歉……不然我心里一直挺愧疚的。明日看望完他我便认真习武读书,好不好?而且我保证,以后再也胡乱跑出去给你添乱了……你就让我看他一眼吧……”
燕抚旌看了看二人相握的手,思索了片刻便应了,“王离明日有公事,我另派人带你去。午饭前务必回来。”
“燕抚旌,你真好!”肖未然顿时喜不自胜,一倾身不由自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亲完,二人都愣了下。
还是肖未然先回过神来,一时心里又惊又窘,不敢置信自己竟真做出了调戏燕抚旌的事来。
难不成,难不成自己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便学坏了,也像他似的变成个大流氓了?
“那个……我……我肚子饿了,就……先……先睡觉去了……”肖未然慌乱地摸摸自己的嘴,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燕抚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浅笑着摇了摇头。
吃晚饭时,肖未然心虚地不敢看燕抚旌,只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
燕抚旌倒是神色淡然,除帮肖未然夹菜倒水外并不多言。
燕祈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总觉得气氛不对劲,便生怕自己儿子又欺负人了。
“未然啊,你今天下午……”燕祈只是想问问他下午学得怎么样,肖未然却当燕抚旌已经跟燕祈告了自己的状,吓得“噌”地站了起来,低着头红着脸道:“我我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调戏你儿子的……我……我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以后……以后我一定克制住我自己……不再对他动淫乱心思了……”
燕祈眨巴眨巴眼,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啊,什么情况?未然这孩子突然长本事了?还能反过头来欺负了他这混账儿子去?
第三十章
“旌儿?发生了何事?”燕祈只得看向燕抚旌。
燕抚旌神色如常,淡瞟了肖未然一眼道:“无甚,不过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一点小情趣罢了。”
燕祈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嗐,我还当是什么呢。未然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旌儿也已是你的人,夫妻之欢本就是人之常情,你还说什么调戏不调戏的,不就跟他见外了?”
肖未然低垂着头捏着指尖,被他说得越发面红耳赤。
“不过……未然你既然说你已调戏了旌儿,那你日后可就得对旌儿负起责任来啊。往后可要好好跟他过日子,不能再随意离家出走抛弃他了。不然的话,你可就成了始乱终弃的薄情郎了。”燕祈好不容易抓住肖未然的把柄,忙趁机连哄带骗地吓唬他,想把自家儿子硬塞给他。
“啊?哦哦……”肖未然晕晕乎乎的,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应了。
燕抚旌拉着他坐下,“先吃饭。”又附他耳边低声道:“往后闺房之乐无需为他人道。”
肖未然脸蛋更是滚烫,慌乱地拂开他,“我……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便忙不迭地跑了。
晚上,肖未然躺在床上思绪一片混乱,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丢人事就恨不能将自己挖个坑埋了。好在燕抚旌今晚上倒是安分,只是帮他上了药便揽着他睡去,未再多计较什么。
可怜肖未然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又难以入眠,硬生生挨了半宿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肖未然醒来才发现燕抚旌已不在,这才记起燕抚旌放了自己半天假,洗漱后便匆匆忙忙带着人去看赵悦。
赵悦的府宅倒是离平凉侯府不远,肖未然骑着小青驹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肖未然原本很忐忑,生怕赵悦因为这件事生自己的气,没想到赵悦见了他却是十分高兴。
“哎,肖公子,你怎得来了?”赵悦虽趴在床上不能动,但见到他仍是兴奋不已,忙冲他招招手,“快来……肖公子,你来便来吧,怎么给我带这么多东西?”
肖未然见他气色看起来还好,不由得松了口气,坐在他旁边,道:“我也没带什么,不过是些补品和点心。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番罪……你的伤要紧吗?”
“不打紧,这算得什么。”赵悦趴在枕头上笑嘻嘻道:“以前更重的刑罚我也受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肖公子你只管放心,我不出十天半月便好了。你不是都托王离来看过我了嘛,你没必要再跑这一趟。”
肖未然心里仍是过意不去,“我此前也不知道会连累你,不然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燕抚旌他……”
赵悦忙道:“肖公子您千万别怨大将军,大将军并未责罚我,是我自己主动回军营领的罚。”
“哎?”肖未然本当燕抚旌说未责罚赵悦是哄自己的,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你怎的这么傻?他既然未说责罚你,你便当无事发生便是了,何必自己还要主动受这苦吃。”肖未然实在不解。
“燕家军的人都这样,凡是犯了错的,不用大将军下令,便都主动领了该领的罚了。”
“你们怎么都这样傻?讨赏积极也就罢了,怎么讨罚也这么上赶着?”
赵悦笑道:“肖公子,看样子你还不了解我们燕家军和大将军。不知道肖公子您是否知道,在北凉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叫:撼山易,撼燕家军难。”
“这倒不知。北凉就那么怕你们吗?”肖未然听着来了兴趣。
“这是自然。”赵悦傲然道:“北凉这些年之所以这么安分,全是因为被我们燕家军打怕了。肖公子你只管放心,只要大兴有大将军在一日,北凉绝不敢再贸然主动发兵。”
“燕抚旌这么有威慑力啊?”肖未然听他这样夸燕抚旌,心里不知怎得也跟着有些小骄傲。
赵悦点点头,“可是肖公子,你可曾想过,大将军当初为何仅凭五万精兵便能抵御北凉五十万人马?又为何能凭一己之力便威慑北凉这么些年?”
“不知道。”肖未然眨巴眨巴眼。
“除大将军用兵如神外,更大的缘故在于大将军治军严明,赏罚公正,三军信服。”赵悦道,“大将军在军营中一向与我们同吃住,共甘苦。大将军军功如此显赫,可他得的赏赐全分给部下了。再说这刑罚,肖公子您莫说我们,就是大将军犯了错,他也会主动领罚,而且他罚起自己来可比罚我们要狠得多。是以我们燕家军上下无一不打心底里敬佩大将军,也无一不效仿他。”
“啊……他竟是这般……”肖未然稍稍讶然,细细一思量,突然发觉赵悦的话似乎与王离的话有些许出入。
“那你们都不怕燕抚旌吗?可是我怎么听人说他杀伐果决,从不手下留情。据说……曾有一位救过他命的护军校,那人跟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就因为迷路未按约定时间抵达便被他给处决了,就连……就连那些为护军校求情的人也一并论处了。”
赵悦面露狐疑之色,“这件事是谁同你说的?”
“你别管谁了,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肖未然急道。
“不会是王离吧?平常看着他话挺少,怎得对上你就那么大嘴巴了?”赵悦颇觉奇怪。
“那就是真有这件事了?”肖未然心里一时有些难过。
“似乎是有这么件事。不过那时候我还未跟随大将军,再加上大将军对此事有些避讳,不愿旁人谈及,所以我不是太清楚。不过……据我了解,在这件事上大将军也有苦衷的……”赵悦叹口气。
“这话怎么说?”
“据我所知,当年渠州一战正是大兴与北凉战况最激烈的一战。若当时大将军不能坚守住渠州,北凉便能长驱直下,一举攻进都城,大兴再无任何抵守北凉铁骑的可能。”赵悦道:“那时节大兴与北凉兵力相差实在悬殊,军中军心动乱,大部分将士毫无信心和斗志,还有不少将士做了逃兵。偏生那时候大将军年纪轻,威望不够,军中还有不少人不服他……据说那位护军校与大将军的交情颇深,在这件事上他也实在冤枉,可若大将军当时不处决他,只怕军心会更加涣散,大兴再无获胜的可能。现在想来也知大将军当时是无奈之举。”
“原来是这样……”肖未然不知这当中还有这么多缘由。
第三十一章
“大将军为此事也是难过了许久,还专门派了人将那位护军校的家眷护送回原籍。只是奇怪,王离好端端地为何突然和你说这事?”
“啊?没……不是王离跟我说的……我只是听别人胡乱说的。”肖未然觉得还是不能把王离给卖了,不然万一哪天不小心传到燕抚旌耳朵里,那可就真害了王离了。
“那还能是谁啊?现在知道这事的人应该不多啊?”赵悦有些困惑,“连我都对此事不甚了解,只大概知道有这么件事。王离跟随大将军时间早,最清楚这件事可能就是他了。”
“行了行了,我就随口一问,真不是王离。你可别再出去说这件事了,不然叫燕抚旌知道我背后说他,肯定轻饶不了我。”肖未然忙打个哈哈,想将这事糊弄过去。
“我哪敢跟他提这事呀?那不就是阎王嘴上拔胡子——自己找死嘛。”赵悦打个哆嗦。
听他这样说,肖未然才放了心,“哎,对了,你说你跟随燕抚旌的时间短,那你为何这么死心塌地的追随他呀?你都不怕他吗?”
“怕呀,怎么不怕?你问问军中众将士,几十万大军有一个不怕他的吗?不过大将军严苛归严苛,却是值得我们性命相托,我们也都愿意将命交到大将军手中。至于我誓死追随大将军的缘故么……肖公子,你可曾听说过牧城之围?”
肖未然摇摇头,“没听说过。”
“我就是打那之后才跟随的大将军。”赵悦挪挪枕头,换个姿势,慢慢回忆起往事,“当时已是北凉与大兴战事的尾声。经过多年的交战,北凉损失惨重,十八万大军不得不退守至两国边境。两国虽未明面上言和,但双方都是默认休战的。我当时便在牧城驻守,离北凉大军驻地不过二十余里。那段时日,带领我们的牧城县令日夜惶恐,他深知两国战事虽就此停歇,但北凉此次与大兴交战吃了个大亏,难保不会一气之下就近吞并牧城。而牧城又只是一个地理位置不甚重要的小镇,大兴也已是连年战乱,心力难支,应该不愿战事再扩大,恐怕会默认将牧城让与北凉。”
“所以我们县令便紧急收拢城中的所有兵马,但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再加上老弱妇孺,总人数也不过八千多。果不其然,不出一月,北凉十几万大军便开始进攻牧城,我们拼死抵御近三月,求援信送出去数封,却丝毫不见援军踪迹,便知晓大兴已下定决心放弃牧城。我们城内这些守军既面临着北凉大军的进攻,也面临着缺粮问题,马匹、牲畜、树皮等能吃的东西已经全部被一扫而空,不少将士饿得已是动弹不得。我们就这样硬挨了三月,不少人心中已是绝望,有人道,既然大兴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又为何还要替大兴誓死守卫这座孤城呢?降了北凉,起码我们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实不相瞒,肖公子……其实那时我心中也是这般想的……”
“那县令也是日夜焦灼,又苦熬了半月,眼看城中妇女老少皆要饿死,才决心担了千古罪名投降。却在这时,我们终于盼来了援军……也就是燕大将军……只是我们没想到,燕大将军此次只带了三千精锐前来。好在北凉那时已惧怕燕大将军,加之牧城犹如鸡肋,食之无味,与大将军僵持了不多久便退兵了。”
肖未然刚听得大气不敢喘,等听到一城百姓无恙时才松了口气,“那燕抚旌为何不早来呢?”
“我们也是事后才得知,就在我们拼死抵御北凉之际,大将军正带兵在泗水追击残兵,他当时并不知晓此事。朝堂中虽知道牧城之围,不过与我们料想的差不多,皇帝并未打算费兵力救这么一座小城。还是大将军得知此事之后,感念我们的忠义,几次向皇帝上书,请求支援牧城,不过也被皇上否了。此次援救牧城是大将军自泗水赶来救援的,并未获得皇上的准许。事后,大将军亲自上书向皇上请罪。皇上念在他军功显赫,此番也是救人心切的份上,未难为他,倒是大将军自罚三年俸禄,赠与牧城百姓。自那时起,牧城百姓便一直感激大将军的恩德,还有不少活下来的守将便誓死追随大将军了,我便是其中之一。”
赵悦说及此顿了顿,又道:“燕大将军绝不会舍弃一城一人,肖公子你说,难道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追随吗?”
肖未然点点头,他虽未上过战场,却也知晓在战场中必会面临取舍,三军将领有时难免会为顾全大局而牺牲小部分人,也难为燕抚旌了,他已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到了最好。
“所以说啊,燕大将军这么好的人,您可一定要珍惜他啊。肖公子我可警告你,背地里仰慕大将军的人可多了去了,你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赵悦捣捣他的胳膊,笑着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