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恒玦眉毛一挑,又故作思索状,“你这样一说朕想起来了,朕倒还真有一桩事需要个人去做……”
肖未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看向他,“臣愿做!臣愿做!”
“好。”恒玦微微一笑,“燕抚旌再怎么说朕的亲戚不是?只要这件事你帮朕干好了,朕就考虑饶他一命。”
“谢皇上!谢皇上!”肖未然感激不已,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方急道:“不知皇上要臣做何事?!”
恒玦按按眉头,叹口气,“还不就是那几万北凉俘虏,日夜教他们在泗水边待着也总归不是个事,你替朕解决了吧。”
肖未然未觉得这个事有何难,忙应下,“那臣……亲自将他们押送回北凉?”
恒玦如同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了出来,边笑边道:“未然啊,你在跟朕开什么玩笑?朕好不容易俘虏了他们,你再将他们送回去,可不是叫朕放虎归山吗?”
肖未然一怔,忽然想起燕抚旌曾说过以后再也没有北凉的话来。又忙道:“那臣将他们打散,收编到我们的军队中?”
恒玦又是冷笑一声,“七万俘虏,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此一战,我们国库尚且空虚,哪里来的闲钱再养他们?况且,他们本就是北凉人,又怎么可能诚心为我所用?若他们在军中骚乱起来,也不是件小事。”
肖未然听他这般说才意识到这七万人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又见恒玦连连否定他,必是心中已有了计较,“那皇上……您的意思是?臣愿意按皇上的意思去做……”
“未然啊,朕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学会为朕分忧啊。”恒玦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朕是要你永绝后患、干净利索地解决掉他们,明白吗?!”
此时偏巧一道闪电而下,将恒玦的脸照得晦明不清。
肖未然看着他的脸猛地打了个冷颤,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皇上,您的意思是……杀了他们?”
恒玦笑笑,“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不是朕的意思。”
“轰隆!”又一声巨雷在耳边炸开,炸得肖未然一个激灵,这才彻底明白过他的意思来。恒玦既想让那七万俘虏死,又不想背负这一骂名,所以他想推到自己身上……
肖未然顿时恐惧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明白了燕抚旌为何不让自己接触此人,此人是真的歹毒……
恒玦瞧他这副模样便冷笑一声,“未然啊,朕也不瞒你,朕之所以想杀燕抚旌便是因为他不肯背负。朕已经让他选了,要么做要么死,他自己选了死。今日看你这般求朕,朕才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要是愿意替他做,朕便放过他。”恒玦顿了顿,又笑道:“想不想救他全在你,未然啊,你不是爱他么,既然你真的爱他不如便替他背负了吧?”
肖未然感到遍体生寒,整个人如同堕入冰窖般……这人果真如同燕抚旌所说的般,能抓到每个人的软肋,将人逼上绝路。肖未然这也才知道燕抚旌最近这段时间是在痛苦什么,恒玦应该也是拿了燕抚旌害怕的东西来要挟他,可他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杀降……
那自己呢?一方是燕抚旌,一方是七万活生生的人命……叫他该如何选?
“皇上,大兴南方连年水患……不妨……不妨叫这些俘虏去做苦力……皇上……他们已经降了……皇上,求您放过他们……”肖未然将指甲攥进了血肉里,最后抬眼哀求道。
“咱们大兴的劳力已足够,朕还用这群时时刻刻恨着朕的异族人做什么?再说了,他们此前杀咱们多少人?你为何要对他们心软呢?”恒玦又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着他低声说:“未然啊,朕此前好像跟你说过,朕要做一个为国之君……所以朕只能选对大兴最有利的一个选择。这七万俘虏呢……必须死……当然了,你不愿意也无所谓,朕也不会逼你,自然也有其他的人做……只是,你做了,朕会放过燕抚旌;若其他人做了,燕抚旌也就必死无疑了!”
肖未然跪在地上无力地松开了手,他脑海中一片混沌,他不知为何会这般……他和燕抚旌为何会落今日这般下场……当初他们如此拼命地替大兴攻打北凉,真的是对的吗?为了大兴的兴盛,那北凉人便就该死了吗?
“水患……水患……”恒玦忽地又想到什么,嘴角弯了弯,“朕记得未然你精通水利,当初考科举时一篇治水患的文章可是写的洋洋洒洒、文采斐然啊。偏巧连日暴雨,泗水暴涨,湘埠那处好像快决口了,你今晚便将他们带到那处去吧。你放心,朕会让史书上载那七万俘虏是在修水利的过程中偏巧遇上了泗水决口……”
见肖未然瘫跪在地上浑身打着颤,哆嗦着嘴角不肯应,恒玦又淡道:“明日午时三刻燕抚旌问斩,你若在那之前将事情办好了,他就不用死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肖未然痛苦万分地想,恒玦的话已说的十分明白,那七万人只能死,不管自己动不动手他们的结局都一样……区别是,自己做了还能救燕抚旌一命……恒玦在拿燕抚旌的命逼迫自己背负这千古血债……
肖未然知道自己真的是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慢慢地爬起身,苦笑了一声。
他还记得,他跟在燕抚旌身边认真读书习武,只是配得上他,只是想为国为民,想不到到头来……到头来,全用来造杀孽了……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纨绔……兜兜转转这一大圈,自己到底是在图什么呢?可是……不光燕抚旌没退路了,连他也没退路了……
“臣遵旨……”肖未然低低地应一声,强撑着身子,一步一踉跄地往外走去。
恒玦盯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第七十一章
眼看就要到午时三刻,赵悦急的团团转圈,昨日肖未然去面圣后就不知所踪,连王离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难不成……难不成燕抚旌真的要被……
赵悦一咬牙,刚准备再去求恒玦,却见肖未然正失魂落魄地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和内侍。只见他浑身都湿透了,发丝凌乱,双目无神,整个人透着一种恍惚。
赵悦忙过去,急道:“肖大人,您昨日跑哪去了?!连您也不顾燕大将军的死活了吗?!”
肖未然目光呆滞地看了他一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地绕过他就要往大帐走。
赵悦气急,一把扯住他,“肖大人!燕大将军那般掏心掏肺地对您,现在他出事了……您便这般无情无义吗?!”
“别碰我!”肖未然突然一声凄厉的大吼,拼命地挥开他的手,弓着身子打了个哆嗦。
赵悦这才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肖大人,您怎么了?”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肖未然呆滞着眼,嘴里低声喃喃道:“他们本就该死……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同胞……他们该死……他们也只能死……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说着肖未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可那一声声临死前的哀嚎还是声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别叫了!你们别叫了!你们本就该死,你们还叫什么?!”肖未然嘶吼完又抱着脑袋满脸痛楚地跪在地上,“求你们……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真的只能死……”
见他这幅模样,赵悦也心慌不已,想拉起他,却见他扶着地慢慢站起身,又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不许跟着我!滚!都滚啊!”说罢,便踉踉跄跄地向大帐跑去。
赵悦担忧又心焦,只得转身问那几个内侍,“肖大人到底怎么了?!他昨晚去了何处?!”
一内侍面无表情地施了一礼,回道:“肖大人昨晚将那七万北凉俘虏处决了。至于燕大将军……赵将军您现在可以去接他回来了。”
赵悦整个人猛地一怔,突然想起王离昨日那句话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在无意间犯了个大错……可能真的将肖未然给推进了火海……
肖未然瑟缩在榻上,紧紧抓着被子,就连身上的水将被褥都给打湿了也浑然不察。
他们本来就该死,肖未然发着抖这样想,他也只能逼迫自己这样想,虽然他们的死是自己下的命令,可真正想杀他们的是恒玦,自己只是将他们带到了那处而已……况且如果自己不动手,还会害了抚旌……自己做的没错……一点都没做错!等抚旌回来了,他肯定也会站在自己身边,他肯定不会怪自己的……他会理解自己,他会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就算全天下的人骂自己也没事,他只要燕抚旌就够了……他只要燕抚旌……
正浑浑噩噩着,听到声响,肖未然一抬头,看到燕抚旌撩开帐帘大步冲了进来。
肖未然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忙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使劲压抑着眼中的泪水,“抚旌……抚旌……你回来了……恒玦你回来了……”
肖未然迫切地希望他能开口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自己做的没错……可是他不敢开口,不敢对燕抚旌开口说这件事……甚至都不敢再看他的眼……
“你昨晚做了什么?!”
肖未然恍惚间听到燕抚旌这般冷冷地问,身子一颤,更加不敢开口。
“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杀了他们?”燕抚旌咬着牙,猛地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你是不是杀了那七万俘虏?!”
肖未然被逼无奈地仰视着他,终于看清了他眼中的愤怒和恨意。
“说啊!”燕抚旌猛斥一声,恶狠狠地瞪向他。
肖未然一下子红了眼眶,“抚旌……是……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抚旌……对不起……”
燕抚旌一颤,松开他,后退了一步,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真的做了……你真的做了……”
肖未然强忍住心中的痛苦,小心地去拉他的手,“抚旌……我没法子,如果我不做,你会死……我想救你……你不能死……”
燕抚旌狠甩开他的手,眼中猩红,“这一切不过是恒玦的毒计罢了!你为何不听王离的话?!为何不肯跟他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肖未然听他这般说,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你什么都瞒着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拿你冒险……我不能……”
“抚旌……抚旌……你不会怪我对不对?你不会怪我的……我是为了救你啊……”肖未然泪痕沾了满脸,呜咽道:“抚旌……我现在很怕……很害怕……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燕抚旌闭了闭眼,哧哧地喘着粗气,却是不肯吭声。
肖未然心中更是焦急,无比迫切地想能得到他的原谅,也想让他宽慰自己两句。刚伸出手又不敢再碰到他,只好缩回来,见他不肯说话只得自己使劲绞着脑汁想借口,“抚旌,他们杀了爹爹啊……他们杀了大兴那么多人……他们本就该死的对不对?抚旌……我们跟他们有仇的……”
“别说了……”燕抚旌咬牙打断他,按按眼角,想将眼底的泪憋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自己做了也不希望是你做……这件事,任何人都行,唯有你……不行……”
肖未然听着他的话一愣,隐约猜到他很生气,很失望,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也可能不想再要自己了……一想到这种可能,肖未然整个人只觉锥心泣血,心脏似乎被人乱剑戳烂了……
“抚旌……你告诉我……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此刻肖未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光是背负了数万人命的恐惧,更是将被世上所有人……包括燕抚旌在内的所有人抛弃的恐惧,“抚旌,你说话啊……抚旌,你说话啊……你说你不会怪我,更不会丢了我……”
燕抚旌按着脸用力粗喘着气,既不敢看他,也说不出话来。
“抚旌,抚旌……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肖未然怕得浑身颤抖,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能不要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抚旌,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我的心肠不歹毒,我不歹毒……我真的……真的只是想救你啊,我是为了你……你别怕我,你也别恶心我好不好……你原谅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了……”
燕抚旌默了片刻,狠心地甩开他抽出手来,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
肖未然双手一空,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般,突然怔住了,茫茫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呆站着。
肖未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燕抚旌真的会这般无情地推开他,还是在他最痛苦、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
肖未然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自己还能干什么。弓着身子失神地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肖未然突然发恨地一口咬在了右手手腕处,咬了满嘴鲜血……
第七十二章
燕抚旌一脚踢开拦他的侍卫,满脸恨意地冲进了恒玦的大帐。
几个内侍看他带剑冲了进来,刚要喊人护驾,就见恒玦摆摆手,淡道:“都退下吧。”
内侍们这才忐忑地退下。
恒玦看清他脸上的恨意与杀意,忍不住笑笑,“抚旌啊,你带剑面圣是何意?难不成还要杀朕吗?”
“为何?!”燕抚旌握紧了手中的剑,语气里带了一丝痛苦的颤抖。
其实燕抚旌也知道,自己再来问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是在今日之前,他从来不敢想,不敢想,自己誓死效忠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生了这么一副蛇蝎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