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他……不许他踏出这里一步。”燕抚旌低着头冷冷地吩咐一句,便走远了。
“是。”赵悦虽然看着也不忍心,却也只能听命。
肖未然瘫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咯咯”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泪流了满面。
燕抚旌曾叫他发过誓,发誓永远不离开他,自己听话的发了,打算用一生来践行诺言……可是……可是……燕抚旌却反过来不要他了……
燕抚旌不要他了……燕抚旌真的不要他了……
肖未然打那日起便病了,一开始还在榻上哭闹着要寻燕抚旌,到后来便没力气哭闹了,日夜缩在床上,整日神志不清,满嘴胡话。
因燕抚旌的命令,赵悦不敢再放他出去,也不敢让任何人再接近他。可瞧着他这幅模样,赵悦实在忧心不已。
赵悦对肖未然总归是心有愧疚,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当时自己放他和王离走了,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其实那日肖未然和燕抚旌的争吵他也在帐外听到了一些,只是他不明白,就算肖未然杀了那七万俘虏,可杀降的命令总归是恒玦下的,肖未然也只是无奈而行,燕抚旌为何要将气撒到他身上?况且,肖未然明明是为了救他,他怎能再这般狠心舍了肖未然去?
赵悦也不明白,为何如今肖未然都病成这样了,燕抚旌还是不肯来看看他呢?难道他往日所看到的他们二人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么?燕抚旌……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般无情无义了……
赵悦虽替肖未然心有不愤,但又不敢轻易擅离职守,只得派了人去告知燕抚旌,请他来看看肖未然。结果得到的答复却是让给肖未然找个医官,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关心之言。
赵悦虽焦心气愤却也无奈。
眼看恒玦下了命令,再过两日大军全部班师回朝。赵悦实在等不下去了,肖未然已病成这样,只怕难以跟上大军速度,况且路上舟车劳顿,到时候他病情加重了又该如何?
赵悦本想找王离商议商议,可王离这几日一直跟在燕抚旌身边,竟也不肯来看看肖未然。
赵悦只得自己端了药给肖未然送去。
进了大帐,赵悦顿觉阴冷潮湿,又见帐内昏暗,便随手点上了一只蜡烛。
“肖大人,该吃药了。”赵悦将蜡烛放在一旁,端着碗走到他床前,又轻唤了几声,才见肖未然肩膀猛地一抖,悠悠转醒。
赵悦只见他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脸颊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发丝凌乱,双目中也没了一丝光彩。
“肖大人,肖大人……”
肖未然呆滞着双眼仔细认了片刻,才认出是他,神色顿时由些许期待变成了满满的失落。
“赵悦……”肖未然喃喃道:“我好像要死了……”
“别胡说……肖大人,你只是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赵悦见他这幅光景心中也是悲痛,也不敢多说怕他忧心,只小心地扶起他来,“肖大人,你先把药喝了……喝了药病就好了……”
肖未然抬眼看看黑乎乎的汤药,轻轻地摇摇头,“抚旌他不要我了……怎么办?赵悦……我该怎么办?”
“不会。”赵悦也忍不住哽咽一声,又咬牙,“不会的……大将军只是军务繁忙,他在跟皇上处理政务……等他忙完了,就来看你了。”其实赵悦心中也是纳闷,明明战事已经结束了,燕抚旌为何还是日日留在恒玦帐中商讨?甚至连晚上也留宿在那……
“真的吗?!”肖未然费力地抬起头来,“可是……我都病成这样了他为何还不肯来?他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肖大人,你也了解大将军……他只是一时气极,等过几日便不生气了。”赵悦心虚地说着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谎话,可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对……对……”肖未然却是信服地使劲点头,“以前他也总是生我的气……他气性大,一生气便不理我了……可是过几日便好了,过几日就不生我的气了……这次肯定也一样……”
赵悦也只得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又帮他舀了一勺药,“肖大人,您先把药喝了吧?”
“可是……可是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赵悦,你说他的气消了没有?”肖未然又一把抓住他端药的手,满眼希冀地看着他,“赵悦……你替我求求他好不好?求他来看看我……你告诉他,我有听他的话,没有乱跑……我也知道错了……你跟他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替我求一求他好不好?”
赵悦滚滚喉结,咽下那份苦涩去,又哄他道:“好……肖大人,你乖乖地把药喝了……这药可是大将军亲自吩咐给你熬的……他一直担心着你的病情……等你把药喝了,我便去喊他一声,他就来了。”
“真的吗?!”肖未然眼中终于着了一丝光彩,“他吩咐的?他很关心我……那证明他还在乎我……那他就不会不要我……我喝……我喝……”
不等赵悦再说什么,肖未然抢过那碗药来便喝了个干净。一时喝得过猛,不小心呛到了,肖未然扶着床沿猛烈地咳嗽起来。
赵悦忙帮他顺顺背,还想帮他倒碗水来,就被肖未然无力地推了胳膊一下。
“你快去找他……找他来……”肖未然费力地捂着嘴,想把咳嗽憋回去,又满是哀求的推着他。
“好。”赵悦暗暗咬牙,心说今日哪怕违反了军令,也一定要亲自将燕抚旌给喊来。
第七十四章
恒玦看出了燕抚旌眼中的厌恶,伸出一臂,刚刚攀上他的脖颈便被他不耐地甩开了。
恒玦支起上半身,恨得咬牙,“燕抚旌,朕都不惜雌伏在你身下了,你还想怎样?!”
燕抚旌径自抓了胡乱扔在榻下的衣服,强忍着胃中的恶心,边穿边冷声道:“我也早已说过,我做不到。”
恒玦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表哥,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别再伤朕,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燕抚旌毫不怜惜地挥开他的手,回头淡瞟了他一眼,“恒玦,你也试过了,我是真的做不到。你若不满意现在大可以杀了我,也算给我一个痛快。”
恒玦哼笑一声,“所以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回到我的身边是么?”
“是。”燕抚旌无畏地回视着他。
“表哥,想死哪那么容易啊?”恒玦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朕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燕抚旌盯紧了他,“除了肖未然你还能拿什么威胁我?若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不过在那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所以你最好盼肖未然能好好地活着。”
恒玦狠狠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衾,突然之间,趁燕抚旌不注意一把掰过他的脸来,在他脸颊上狠咬了一口。
燕抚旌一蹙眉,待意识过来便猛地推开了他,但脸上到底被他留下了咬痕。
恒玦看着他脸上的痕迹,忍不住得意地冷笑起来,“朕记得你曾经顶着脸上的牙印上了两日朝,不就是他咬来给朕看的么。你若想见他尽管见他去就是了,只是不要叫他伤心才好。”
燕抚旌蓦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显。
赵悦冒着雨小跑到恒玦帐前,见王离带人守在帐前,忙过去道:“燕大将军可在?”
王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赵悦松口气,忙道:“王离,你快替我通传一声,我有事找大将军。”
“皇上和大将军正在商讨要事,谁都不见。”
“王离!”赵悦心急不已,“大将军最近到底在和皇上商讨什么要事?!肖大人病重得那么厉害,他为何都不肯去见他一眼?!”
王离淡淡地撇开了眼,“不知。”
赵悦恨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王离!你怎么也变得这般冷血了?!到底为何……为何你们突然变得这般?那件事该怪肖大人吗?!到底是谁的意思你们都不清楚吗?!你们为何都要怨到他的头上去?!”
王离一皱眉,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小点声……”
赵悦猛地推开他,“我今日就不要命了。若你还拿我当兄弟你今日就别拦我,我无论如何都要将大将军带到肖大人面前……”
王离忙拽住他,略一思量道:“赵悦,你先回去,叫肖大人再耐心等等,我会跟大将军说……”
赵悦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道:“等?!你们还要叫他等?他哪里还等得起?!你去瞧瞧他,看他是否还有一丝求生的念头?你们哪里还管他的死活?!你们不过是想活活熬死他罢了!”
王离一愣,眼睁睁地看着赵悦冲进了大帐。
“大将军!”赵悦刚喊了一声便看清了帐中的情景,猛地怔住了,后续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只见榻前的帷帐挂着,恒玦不着寸缕地半坐在榻上,只在腰间遮了一张薄毯。而燕抚旌,只着了里衣,连发都来不及束……
赵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见到的竟是这么一副情景,呆滞地看着他们二人微微张大了嘴。
恒玦正在气头上,看他这样猛然冲进来,心中更加羞愤,狰狞着面孔拿过榻前的一个茶杯来,死命地扔到了他脚下,“滚!”
赵悦这才稍稍回神,咬着牙转身走了出去。
等出得帐来,赵悦浑身都在发抖,并非是因为撞见了他们私情而恐惧,只是因为愤怒。
赵悦感到极其愤怒,燕抚旌怎么能这般……他怎么能在肖未然病重的时刻做出这般事来?那肖未然在他心目中到底算什么呢?肖未然为他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赵悦深深地吐口气,一把扯住旁边的王离,红着眼审度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见王离垂了眸,赵悦狠狠地甩开了他,“你早就知道!你!还有……燕抚旌……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是拿肖未然当傻子吗?!你们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死活?!你们叫他怎么办……”
赵悦一时气愤地脑仁疼,等嘶吼完才又猛地意识到什么,逼向王离,“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将军和……皇上……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想到这层,赵悦心中顿时感到无比恐惧起来……他是替肖未然感到恐惧……若恒玦和燕抚旌早就在一块了,他们还瞒着肖未然,逼肖未然杀俘……难不成……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阴谋?他们是要利用肖未然的满腔真情来替他们抗这七万血孽?
王离还未来得及说话,燕抚旌已走了出来。
赵悦这才看清了他脸上的咬痕,一下子觉得很荒唐,很可笑,他们把肖未然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笑话。
燕抚旌冷淡地看了王离一眼,“着人备一辆马车,马车上多铺些被褥,弄得舒适些……盘缠也多备些,再找一个好的医官来。若都备好了便去我帐中等我,我有事吩咐你。”
王离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忙一垂首压下嘴角的喜悦去,“是!”便匆匆领命而去。
燕抚旌又转向赵悦,“他想见我?”
赵悦喉结滚了滚,来这之前他迫切地想将燕抚旌拉去肖未然面前,可现在,他宁愿燕抚旌不去见肖未然。
燕抚旌不去,肖未然还有一丝盼头;燕抚旌若去了,才怕是彻彻底底地断了肖未然求生的希望。
念及此,赵悦抿了抿唇,负气恨道:“您还是不去的好。”
燕抚旌冷视他一眼,“擅闯皇上军帐,自己先去领一百军棍的罚。”
纵使心中百般不服和气愤,赵悦却是服从他命令惯了,恨恨地领命而去。
燕抚旌独自走到在肖未然帐前,又踌躇了许久才狠下心掀帘进去。
肖未然强撑着自己坐起身,眼一眨不敢眨地望着门口,所以燕抚旌一进来肖未然便望到了他。
肖未然在他来之前,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就是想等他来了,好告诉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自己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坏,希望他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是等这人越走越近,肖未然知道那些理由没必要再说出口了,因为自己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肖未然明明不想哭的,他知道一个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的很不像话,也知道燕抚旌不喜欢他哭,可当看清他脸上的咬痕,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个人……是谁……”肖未然耳中轰鸣,眼中也如同着了一层雾气,叫他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恍恍惚惚间听到自己这样带着哭腔问。
肖未然还记得,当初得知那老道士是燕抚旌找来的时候,自己找他对质,可燕抚旌这厮脸皮厚,死活不肯认,自己一时来气便在他脸颊上狠狠咬了一口,叫他顶着牙印上了几日朝……
如今一想,那时的情景恍如隔世,只是敢上嘴咬他的人早已不是自己。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原也不过如此。
燕抚旌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站定,“恒玦那里我已替你辞官。回去后好好养病,好好照顾叔父。”
肖未然流着流着泪便笑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利索地将话说出口,“燕抚旌,从我下命令的那刻起我就知道……知道我这一辈子完了……我不是像你以为的那般冷血……我真的……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将背负着……背负着这七万人命……知道……知道这七万冤魂这一辈子不会再放过我……可为了你,我仍然做了……因为我以为……不管我抛弃了什么,你总会在我身边……哈哈哈,我错了是吧?我是不是真的很傻?燕抚旌,我知道……我再跟你计较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我只是一直不肯信……不肯信你会对我这般冷血……现在……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