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抚旌仍是板着脸一言不发,也说不清怎的,他突然感到了心慌,正如那日看肖未然离开时一般的心慌……那时,他总是觉得,肖未然此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此刻,这种恐惧又重新笼上了心头。
燕抚旌心慌得再也等不得,刚要起身去寻他,就听到院中有勒马的声音,云兰也在院子里轻唤了一声,“赵将军,您回来了……”
燕抚旌心中重重吐一口气,忙大步流星地出去。
出去一看,只见赵悦正精疲力竭地扶着云兰下马,只有他一人回来……
一看到只有他一人,燕抚旌的心不知怎的直直沉了下去。
赵悦费力地下了马,推开云兰,踉踉跄跄地奔到燕抚旌面前,一言不发地双膝跪了下去。
见他如此,燕抚旌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嘴角动了动,却是什么也问不出口,他不敢问……
赵悦垂着首,使劲攥着拳,半晌才将话说出口,“末将失职,末将未能……未能将肖大人带回来……”
燕抚旌狠狠咬牙,狰狞地盯着他,低低道:“人呢?!”
赵悦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恨意,越发不敢抬头,内疚地道来原委:“今日早上出发时还好好的……只是刚赶了一段路,王离突然说肖大人用的药有两味不够了,让属下去买……属下不疑有他,便带着两人去了……哪知……哪知等回来才知,末将一走,王离便挟持了肖大人……其他的兄弟怕伤着肖大人,便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肖大人挟持走了……等末将回来,忙带着人去寻,只是……王离已带着肖大人不知所踪……今日属下一直带领众兄弟寻找,可是毫无头绪。末将只能……只能先让其他人继续找着,自己先来跟将军报信……”
刘福在一旁听得也是着急,“王离将军?怎么会?他与小少爷一向交好……平白无故地挟持小少爷作何?”
“末将也不知……”赵悦忙抬起头来,焦灼道:“末将也实在困惑,可问了手下的人,确实是王离将肖大人劫走了……”
“王离……”燕抚旌一直知道王离的心思,一听说肖未然是被他劫了,自是无比慌乱,咬了咬牙,才强稳下心神。
燕抚旌只能不断安慰自己,王离心中有肖未然,此番劫持他可能只是想带他走,应当不会伤害他……不会的,王离一定不会害他……
纵使如此想,燕抚旌心中仍是难言的恼恨和焦灼,咬牙切齿道:“马上带我去!”
“是……”
“小侯爷……”刘福急得跟出门去,双腿又实在追不上他们的快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去了。
“刘管家,到底怎么回事?小少爷不会出事吧?”云兰也在一旁着急道。
刘福叹着气摇摇头。
看着这满院子的布置,刘福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侯府到底是要散了么?难道侯府连小少爷也要留不住了么?那小侯爷日后又该当如何啊,他身边明明只剩小少爷一人了啊……
打那日后,刘福和云兰一直心绪不宁地等他们回来,可别说肖未然了,连燕抚旌的影子也未再见到。
一开始,云兰还日日更换那合卺酒,待到数月过去,刘福见状忍不住摆摆手,让她别换了。刘福又见房中的红绸带和红喜字也已都褪了色,人却还是没有一丝要回来的迹象,便叹息着让她一并将东西撤了。
云兰一言不语照做了,心中却是无尽悲凉,眼看寒往暑来,陌上花开,侯爷和小少爷怎么还不归来呢?
……
赵悦坐在地上歇了片刻,等有力气动了,便起身拿了面饼和水壶,小心地挨到燕抚旌身前,“大将军,您多少先吃点东西吧?”
燕抚旌靠坐在树干上,嘴唇早已干涸地裂了好几道大口子,却是动也不动,只一眨不眨地看着身旁累得跪在地上的马儿。
赵悦瞧他这段日子不眠不休的寻人,已是憔悴消瘦了不少,心中实在不忍。
“大将军,您只有先顾好您自己的身子,才有力气寻肖大人……不然,若您也病倒了,只怕更难寻到肖大人了。”
燕抚旌听他如此说,这才接过他手中的面饼来,大口地往嘴中塞,还不曾就水,两口便将那个面饼艰难地咽了下去。
赵悦瞧他如此折磨自己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这段时日以来,赵悦一直自责愧疚不已。在杀俘一事上,他已是对不住肖未然了,没想到此番自己又是没能看顾好他,竟让王离硬生生将人掳了去。若能安然无恙地寻回人来还好说;若肖未然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如何对得住他?又如何对得住燕大将军的信任?
王离……他到底为何要劫持肖未然?他又能将肖未然带到何处去?
这些日子,他们明明已经将能寻的地方都寻遍了,可他们仍是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愣是未露一丝踪迹。
别说燕抚旌了,就连赵悦都是心如火焚,所以他也不难想象燕抚旌此刻的心情。
“大家可休息好了?”燕抚旌费力地扶着树干起身,沙哑道:“继续找……”
燕抚旌实在等不得了,这段时日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是在火上烤似的,焦灼得他万分难受。
原先他还想,王离一定不会伤害肖未然的,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消逝,现在他也不确定了。因为但凡王离顾虑肖未然的病情,便不可能突然之间带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日子,他们将能寻的药铺医馆全都问遍了,没人见过他们……不难猜测,王离只顾带他躲藏,压根就没考虑过他的病情……
所以肖未然现在到底如何了,他的病会不会再加剧?燕抚旌每每一细想,心脏便控制不住的绞痛,痛得他实在不敢再往深处想……他现在只盼着能马上见到肖未然……只要能见到他,燕抚旌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
赵悦看他不肯过多休息,自然也不敢耽搁,忙命人上马继续出发。
一将士累得实在动不得了,只能被同伴搀扶着上马,他也是对王离恨急,忍不住对搀扶他的同伴断断续续地骂道:“王离跟在大将军身边十数年了……怎么也做出背叛大将军的事来……十数年竟也养不出一颗忠心来……”
燕抚旌已上马,隐约听到这话,整个人后背一僵……
赵悦见他上了马却不肯走,心中困惑,“大将军,怎么了?”
“王离……”燕抚旌嘴角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喃喃道:“他最初是……是恒玦派给我的人……”
赵悦一愣,也不由得慢慢瞪大了眼,肖未然此番被劫莫非是皇上的意思?那……那肖未然……只怕……
燕抚旌心脏一空,他还记得,那日他去见恒玦时,恒玦轻易便答应了他……难道……难道……一想到这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漫上了他的全身……
第八十八章
如果真是恒玦在幕后指使,那……那肖未然落在他手中已有数月,会遭受怎样的折磨?燕抚旌痛苦地抬起一手按在额上……他为何没有早点想到恒玦身上?不过此刻燕抚旌也已不敢再细想……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只盼着恒玦未插手……
与其看肖未然落在恒玦手中,燕抚旌倒宁愿是王离已带着他远走高飞了……起码那样的话,他还有一条生路……
“赵悦……”燕抚旌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抖,“马上……马上进宫……”
赵悦心中也是害怕肖未然的安危,但又想到燕抚旌现在的身份,“大将军,现在我们……我们该如何进宫?”
燕抚旌微微偏头看向他,眼神中满是嗜血的狠厉,“宫中多少守卫原是我的手下?!我如何就进不得了?!”
赵悦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也顾不得私自闯进宫是大不韪的事了,忙抱拳,“是!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燕抚旌紧紧攥紧了马缰绳,手背上青筋暴突,恒玦……你千万别……千万千万别再逼我……
深夜,漆黑的夜幕中无一颗星子,忽地,一道闪电自深穹中凌厉而下,紧接着便是雷声大作。
耳听得窗外风声呼啸,恒玦蹙着眉头从如山般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两盏烛火摇曳不定。
恒玦忽地生了一丝不安,又见眼前无人伺候,便对外冷声道:“来人!”
殿门忽地被一道大力挥开,只见一身着玄衣的人按着剑冲他走来。
恒玦见燕抚旌一脸铁青之色,心中暗叫不好。
本来依恒玦的盘算,燕抚旌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寻到他头上来,等他再在外面寻个一年半载的,想必也就累了倦了。到时候只要燕抚旌能绝了对肖未然的心思,他倒也愿意大度的再接纳他……
只是不曾想燕抚旌现在便找到了他头上来,而且看他的脸色此番是来者不善,恒玦心中不禁生了一丝惧意。
“来人!”恒玦拍案而起,对着外面大喊,回应他的却只有阵阵撼心的雷声。
“皇上不必叫了,您的侍卫和内监一时半会过不来……”燕抚旌低低地说着,按着剑又向他逼近了几步。
恒玦瞧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烛火下半明半暗,不由得扶着桌角咽了两口唾沫。
“燕抚旌!你深夜擅闯皇宫意欲何为?!”恒玦色厉内荏地瞪向他,“你是要弑君谋逆吗?!”
燕抚旌在他身前站定,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皇上应该还记得答应了我什么吧?”
恒玦扶着桌角慢慢坐下,使劲压下心中恐惧去,又缓和了口气,“表哥,你这是作何?朕自然记得,你劫囚的事朕也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朕也已经放你和那肖未然归去了,你还要怎样?”
燕抚旌蓦地攥紧了手中的剑,“他被人劫走了。”
“哦?”恒玦还想装糊涂,“肖未然又被人劫走了?那表哥你为何还不去寻他,来找朕作何?你是想跟着借些兵力寻人?好说好说……”
燕抚旌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杀意,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道:“是不是你干的?!”
恒玦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僵着脸轻笑了一声,“表哥,现在你就那么不信朕吗?不过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此事与朕无关。”
燕抚旌“噌”地拔了剑出来,反手一挥,眨眼之间那剑身便指在了恒玦的脖颈处。
恒玦感受到了脖子上冰冷利刃的压迫感,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恒玦在此刻之前从未想过,这个人真的会为了一个外族人,将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震惊之外,恒玦最大的感受便是后悔。
他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心软留燕抚旌……这个从小就对自己立誓要护好自己、护好大兴的人,真的有朝一日会为了外族人对自己刀剑相向,真的有一日会想要自己的命……这个人……真的不该留了……
“表哥,想不到你我也会有今日……”恒玦勾了勾嘴角,他倒真的想瞧瞧,瞧瞧这个人对自己下不下得了手。
“到底是不是你?!”燕抚旌绷着嘴角望向他,眼中已着了猩红。
“朕已说了,不是啊。”恒玦无畏地回视着他。
见他如此坚持,燕抚旌面上虽不显现,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恒玦干的,他倒也巴不得不是恒玦干的,因为他知道恒玦这人下手有多狠……
只要肖未然没在他手中便好……
燕抚旌决定最后再诈他一遭,便继续寒声道:“王离已经跟我说了……他是奉了你的命……”燕抚旌自然没见到王离,只是今夜跟他的一些旧部下打听了,知道恒玦也正在派人寻找王离,便想以此试探试探他。
恒玦听他提到王离却是脸色一变。
原来,王离奉命处理完肖未然之后便来宫中复命,求接回他胞弟。只是王离不知,他的胞弟早就在两年前便染病身亡了,恒玦自然无法交人。谁知一得知真相,王离当场便起了歹心,意欲刺君。恒玦忙命左右拿下他,不想一个疏忽,却被他逃了。恒玦生怕王离再回来寻仇,便私底下派出不少人去追杀他。
眼下,王离逃不多久燕抚旌便寻到了他这里来,又听燕抚旌提到王离,恒玦心中自是忐忑。
恒玦眼神稍有躲闪,“他跟你说了什么?”
燕抚旌何等了解此人,见他眼神不对劲,心脏忍不住一颤,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全部……”
一说完,燕抚旌便陡然之间生出了一丝害怕,他无比迫切地希望恒玦能继续否认。
却不想恒玦听完后却当了真,见事已至此索性也不再装了,直白道:“不错,肖未然死了。”
烛花炸了一下,细碎的小火花四溅,燕抚旌觉得自己的心也轻轻炸了一下。
“你说什么?”燕抚旌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恒玦对燕抚旌的杀机隐现,便故意加重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肖未然死了。他早就死了……算起来,差不多在去年年末的时候便死了吧。怎么?他都死了这么久了,王离还没跟你说?”
燕抚旌顿了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见燕抚旌如此,恒玦心中突然觉得无比痛快。燕抚旌,你也有这般痛苦的时候?
“肯定不可能……”燕抚旌喃喃了两句,突然看着他笑了,“你满嘴谎言,你还当我会再信你的话?”
恒玦冷笑地望着他,“王离什么都没跟你说吗?他劫走肖未然之后,径自将他带去了泗水,在泗水旁将他千刀万剐了……然后便将他的尸首扔进了泗水中,让他在那永世受那七万恶鬼吞噬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