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辛苦。”
“唉……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
林公公忽然驻了足,回身对着南昭。
南昭微微低身,行礼言道:“公公有话请讲,南昭恭听。”
林公公点点头,言道,“左相府里出来的贵公子果真是人中龙凤,聪明神会。只不过啊,这宫里宫外乃两方天地。今日已入宫门,从此便是天家的人。如今的天家,那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心疼得很。天家独自生活在这深宫里,陪着天家的除了老奴,便是这四角的天空,也是不易。身边更需要一个知冷知热体己的人。老奴年事已高,都不晓得还能熬过几个秋。这以后啊,天家就托于公子了。”
南昭忙地低身,双手端礼恳切道:“公公言重了,伺候陛下乃南昭荣耀,此后无论生死都是天家的人。”
林公公欣慰地抚了抚南昭的手臂,“是个好孩子。走吧,在前面就是陛下的寝殿了。”
南昭继续跟在林公公身后前行,只在片刻后便听到隐隐约约传来丝丝戏文,且愈来愈近。再一个转角便听了个清楚。
“梨花白,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一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
南昭暗自揣测,如今天近亮,鸡快鸣。能在深宫高墙里唱戏的人,便只有……
林公公再次回头瞥到南昭的神色,会意道:“是天家。这一曲是天家的母妃生前最喜唱的。快走吧,天家起身了。”
“是。”
立在寝殿门口的小太监,见是林公公回来,忙得打开了寝殿的门。
林公公言道:“公子,请随老奴入殿。”
南昭双手行礼,回道:“是。”
南昭躬身低头随着林公公入内。
只听林公公缓声言道:“陛下,这位便是左相大人家的二公子。”
南昭跪拜行了大礼。
元沚却并未应声,林公公也不揣摩不准元沚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他只是自顾继续唱着戏文,“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直到唱完整曲,才听到元沚应了声,“朕今日唱得可好?”
林公公轻声慈爱地拍手回道:“好得很好得很,陛下的嗓音越发精妙了。”
元沚撇嘴,“老不正经的惯会敷衍朕,哪里好了,还不及母妃一分。”
林公公笑道:“陛下又在说笑了,当年贵妃娘娘那可是倾国倾城的贵人,陛下就算只承了贵妃娘娘的半分,那也是风华绝代了。”
元沚大笑,“哼!你呀你,整天嘴里像抹了蜜一样,这么会哄人,打发你去戏楼子里说书去。”
只听林公公佯装咳嗽,“哎呦呦,陛下这是嫌弃老奴了。老奴年事已高,还能伺候几年呐,这不是又替陛下寻了一位接班人嘛。”
元沚随着林公公的眼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大殿上还跪着一个人。
此人身形虽清瘦却硬朗,一袭月牙白的长衫罩在摇曳的灯火里,熠熠生辉。
元沚问道:“这便是……”
“回陛下,是的。他便是左相家的二公子,南昭。”
元沚低声轻哼,“长信多秋气,昭阳借月华。左相好文采啊。躬身作甚,抬起头来吧。”
第七章 你也是个太监?-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南昭依令,立起了身子,抬起了头。
大殿上站着的那位天之骄子,赤脚踏在墨玉色的地砖上,身着绸缎白水衣,风吹仙诀,袅袅婷婷。面色白嫩,双唇粉糯,一双清冷的瑞凤眼入人心间。
只此一眼,南昭记了永生。南洵和林公公说得没错,即使万万人之上,眼前这一位也是清冷孤寂的小少年。
元沚看着南昭眼神里的异样,嘴角微微翘起,玩味地问道:“既是接班人,所以,你也是个太监?这左相大人也真够舍得,送自己的儿子进宫做太监,还是说莫非你不是他亲生?”
南昭闻之,立刻板正了身子,双手端礼,一身正气字正腔圆地回答:“回陛下,臣乃御史院择选的侍读,并非太监。”
“侍读就不能是太监吗?况且,是与不是如何证明?不然你现在便亲自给朕看看。”
南昭瞬时间涨红了脸色,像只熟透的虾,眼神阴沉的很。
元沚噗嗤一下,捂嘴乐道:“林公公,朕说什么来着,这位贵公子啊,果真随了他的父亲,也是个直脾气。”
林公公也跟着笑笑附和。
元沚再次看向南昭,挥手道:“行了,朕的玩笑话罢了,瞧你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就算现在给朕看,你那玩意儿,朕还不稀得看呢。起来吧,别跪着了。过来,伺候朕更衣。”
林公公挥手示意,南昭沉了一口气,阴着脸起身,一步步向着那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少年。
他褪掉了小皇帝身上唱戏的水衣,又接过了随侍太监呈来的衣袍,一件件替元沚穿好。这些流程,入宫之前,左相曾寻了两位经验足道的老太监教授过,自是熟练得很。
只是靴袜……
南昭低头看着依旧赤足而立的元沚,一时犯了难。
一旁的林公公会意,言道:“陛下,要着靴袜了。老奴扶着陛下坐在榻上吧。”
元沚负手而立,傲娇地抬起头,白了一眼林公公,扯嘴言道:“既已寻了接班人,老公公就该撒手了。”
林公公对着南昭使了眼色,南昭随即微微弯腰,双手伸出。
元沚看着南昭向他伸出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并不像别的出身兵权贵胄的世家子弟,竟一点老茧都没有,疑惑道:“你未曾习武?”
南昭依旧低垂着眼睛,言道:“回陛下,偶有练剑。”
“那你的双手为何没有一丝老茧?南家几代忠良,个个武艺精湛,为何你的手如此白嫩?”
南昭端着的双手微微颤了颤,言道:“回陛下,是臣平日疏懒、技艺不精,丢了先祖的颜面。”
元沚回道:“无妨,朕也不喜舞刀弄剑的。”
南昭再次启口:“陛下,臣扶陛下去着靴袜。”
元沚刚想着伸手搭着他的臂膀,抬眼看了看南昭颀长的脖子,又瞬间抽了回去,负手而立,言道:“不,你背朕过去。”
南昭心中一紧,霎时间抬了眼皮,迎上的是却是小少年卓毅的目光,不怒自威,坚定不移。
南昭收回了双手,低身半蹲在地上,林公公扶着元沚爬上了南昭的后背。
南昭生怕有个差池,小心翼翼地说道:“臣要起身了,请陛下扶好。”
元沚双臂忽而环住了南昭的脖子,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句,“是这样吗?”
南昭的耳根子瞬间通红,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缓缓地背着元沚站了起来,朝着床榻走去,鼻尖飘绕的,都是身后之人独特体香,不是宫廷惯用的龙涎香,更不是参道拜佛的檀香。
元沚温热的鼻息缭绕在南昭的后脖子上,如同万千只蚂蚁爬满全身般不自在。他背上的人,可是万万人之上,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单单这十几步的距离,犹如走了万万年。
第八章 何辜生于帝王-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南昭将元沚轻轻地放在床榻边,这才双膝跪地,替他穿好了靴袜,又戴好了冠冕。
元沚顺势扶着南昭的肩膀站了起来,挥了挥衣袖,冲着林公公吩咐道:“走吧,上早朝。”
元沚快步向外走去,身后跟着两队侍女和太监。
留在末尾的林公公扶起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南昭,紧抓着南昭的双臂言道:“除了老奴,天家从不与旁人触碰,天家喜欢公子。”
南昭低着头,没有应答。
林公公道:“待会自有人引公子去天家的御书房,公子等着天家下朝便可。老奴先走了。”
“是,林公公慢走。”
看着两队人离开,独留南昭一人。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这灯火辉煌却又空荡荡的宫殿。
宫里宫外两番天地;殿里殿外又何尝不是呢?
那小少年清冷孤寂的模样,就连眼神里都带着少年老成的深沉。自古帝王多猜忌,这天家的荣宠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求完成父亲的嘱托,明哲保身,不累及阖族便好。
果真没多久,一个小宫娥便引着南昭去了元沚的御书房,太傅大人也早已等候在内。
同太傅行过礼,南昭立在元沚的书案旁,悄悄研磨。顺带看了几眼置于案头的几分字稿。
字如其人,同样的清冽孤傲。可为何世人传他秉性乖张呢?
没过几个时辰,元沚下了朝。
正在御书房里研磨的南昭,听到自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瞬时间两扇大门被狠狠地踹开。
元沚带着太监侍女鱼贯而入。
太傅和南昭跪地行礼,大殿里的气氛冷得好似结出了冰。
元沚冷眼瞥了瞥跪在书案旁的南昭,沉沉地走过去,看了眼桌案上研好的磨,又朝着太傅走去,阴冷道:“刘太傅,今日朕身不安,早课不必做了。”
刘太傅略有犯难,“这……这……陛下上早课乃是宗礼和国法……”
元沚睨着眼睛,捋了捋衣袖,言道:“太傅说得没错,宗礼与国法乃是一国之根本,即便是朕也不能随意藐视。可朕今日偏偏不想上早课,按照宗礼,朕也需受罚。”
刘太傅忙地磕头在地:“陛下千金贵体,不可。”
元沚挑了挑眼睛,拉长了音,“哦?是吗?朕藐视了宗礼却也不能受罚,这可如何是好……”
刘太傅面露难色,悄悄地看向了一直未曾言语的南昭。
南昭面无表情,双手抚地,道:“臣乃陛下侍读,理应代过。”
元沚鼻哼一声,顺势接话,“好!那你便跪着代朕思过吧!”
话音未落,元沚挥袖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留下了跪在书案旁的南昭,和满脸通红的太傅。
直到元沚带人走远了,太傅才扶着桌案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南昭身旁言道,“今日,许是左右二相又难为天家了,所以……”
南昭定了定神,直挺挺地跪着,回道:“回太傅,学生乃陛下侍读,生死都是天家的人。”
刘太傅皱紧了眉头,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无辜受累的南昭,心道何辜生于帝王,又何辜生于权臣。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南昭在昏暗的御书房,整整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直至昏厥。
迷蒙间,他坠入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面有一只温凉的手在轻轻地抚着他的面颊,那人的指尖带着一中独特的香味。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手的主人,却好像被铁链缚住了灵魂,如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二日后。
南昭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双眼通红的竹石,坐在床榻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由分说地趴在南昭的身上,哭诉:“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第九章 谁会先造反-皇帝他每天逼我爹造反-书耽
南昭操着沙哑的嗓音,问道:“我昏了多久?”
竹石抹了抹眼泪回道:“二日有余。”
“先扶我起来。”
竹石忙得上前搀扶起南昭,又在他身后垫了两个软垫。这才从远处端来了一碗热腾的参汤,边吹着边喂于南昭。
竹石看着南昭依旧惨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连连抱怨,“天家太过了……”
南昭狠声打断了竹石的话,“闭嘴!再浑说,你现在立刻出宫回府。”
竹石擎着眼泪,咬着嘴唇不再言语,默默地伺候南昭喝完了参汤,再次言道:“府里差人来了。”
“可说了什么?”
“传左相大人的话,谨慎行事,误牵连阖族。”
南昭垂眼未做声。
竹石又言道:“还有,林公公说,若是公子醒了,即刻去寝殿随侍。”
“好,我知道了。现在什么时辰?”
“公子,快戌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家该就寝了。”
“好,扶我起来,替我穿衣。”
南昭穿戴整齐之后,还未出门,膝盖的疼痛害得他闪了个踉跄。
竹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公子……”
南昭摆摆手,“无碍。”
竹石满脸急色,“怎会无碍?公子可是在那阴冷的书房里跪了整整三日!公子也真是实心眼子,又无人看着,偏偏跪得那么实诚。方才来看诊的太医都说,若是再跪半日,这双膝盖都怕是要废了。”
竹石轻轻地扯着南昭的双手,“还有这双手,为了进宫不招惹麻烦,公子用药石生生将手上经年练武的老茧给泡没了,活活脱了三层皮啊,就算是铁打的双手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小的……心疼公子。”
南昭拂去竹石的双手,故作轻松,“说了无碍,我先去了。”
南昭来到小皇帝寝殿的门外,站了许久才等到了元沚的通传。
小太监压低尖细的嗓音,小声说道:“公子,陛下传。”
南昭回礼,随着小太监入了大殿。
摇曳的烛光倒映在地砖上,南昭低首,一直未曾抬眼,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大殿的一角。
不远处传来元沚的吩咐声,“林公公,让他过来。”
林公公脚步轻踏着,来到南昭身前,言语,“公子,快过去吧。”
随后便带着殿内的宫娥和太监退出了大殿,关好了门。
如此,寝殿内只留南昭和元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