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风雪[古代架空]——BY:弃吴钩

作者:弃吴钩  录入:08-07

  裴长淮抬首望着这柄剑,笑了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诚恳道:“多谢。”
  裴长淮将剑收好,掀帘走出营帐,雪霁放晴,夜空上月色明亮。
  他听见身后有些轻微的响动,一时警觉,“谁?出来!”
  营帐后的黑暗中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听到裴长淮的命令,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这煌煌明月之下。
  裴长淮见是赵昀,问:“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过去,搀扶住赵昀的手臂,低头看了看他的腿,“不疼了么?”
  “躺太久了,腿麻,就出来走走。”他说得漫不经心。
  但却是假话。
  万泰将馄饨送回帅帐,说起裴长淮被安伯拦下的事,赵昀一早就看出这位安伯在裴长淮心中的分量,怕他给这厮刁难住,拖着伤腿来瞧了瞧。
  裴长淮也想是赵昀听到了他跟安伯的话,脸上一热,有些难为情,问:“你刚刚听到什么了?”
  赵昀知他脸皮薄,也不戳穿,道:“来得太晚,什么都没听到。”
  裴长淮扶着他,两人徐徐地走着。没一会儿,赵昀故意往裴长淮身上倚,低声问道:“你希望我听到什么?”
  裴长淮默然一笑。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忽然说道:“我小时候没能去武陵军,而是去了鸣鼎书院念书,当时父亲很生气,连与我说话都凶得很,入学那天要行束脩之礼,只有大哥和二哥陪我前去。那日我在书院外看见太师抱着锦麟,叮嘱他好好念书,心中很委屈,后来大哥就跟我说,我书袋子里的文房四宝其实都是父亲替我挑选的,那只不太精巧的兔毫笔也是他亲手为我做的……”
  没头没尾的话,说罢连裴长淮都自认有些小孩子气,他笑着摇了摇头:“本侯说这些做什么。”
  “别啊,我爱听,多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赵昀抱住他的腰,不住地往他身上靠,“毕竟我可不像什么麟啊、什么隽的,有跟侯府三公子一起长大的福分……”
  裴长淮失笑道:“本侯记得方才做馄饨的时候没放醋。”
  赵昀看他还真是越来越能接招了,也笑道:“是,小侯爷做的馄饨不酸……”他故意凑到裴长淮的颈间嗅了嗅,唇还在他耳下轻轻一蹭,一双眼里尽风流。
  他道:“唔,很香。”
  也不知是说馄饨,还是说裴长淮。
  他们走在如积水空明的月下,赵昀三番五次装着站不稳的样子,故意歪倒在裴长淮身上;裴长淮识破他的把戏,但就像赵昀没有拆穿他一样,他也没有拆穿赵昀。
  ……
  雪海关的士兵照例在营地外巡防,换值时,两队士兵的首领对接,正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忽地听见一旁树丛当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干人蓦地噤声,顿时警觉起来,为首的两个士兵抽出刀,一点一点走到树丛当中,左右包抄,朝着那传出异响的地方一跃,却发现四下无人。
  有人猜测道:“是野兔么?”
  他们在周围再仔细搜查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道:“也有可能是风。”
  那人吩咐道:“都警惕点,现在北羌乱着呢,别让烂七八糟的杂鱼混进来。”
  “是!”
  林野当中,一个黑衣人的脚步越跑越快,他身后有个人也追越快,四下静寂,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喘息声越发清晰。
  直至跑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在前方的黑衣人忽地挥剑看向后方,厉声喝道:“别再跟着我!”
  那后方的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脸,他眼里全是担忧:“闻沧,回家了。”
  那黑衣人也恶狠狠地扯下了自己的面罩,凤目长眉,正是谢知钧,他胸前金色的狼牙符在月光下像星子一样亮。
  尽管谢知钧穿了一身黑色,若仔细看,半衫都是血迹。
  这血迹不是他的,而是来自于一个北羌的商人。
  这个商人胆敢骗他,说自己手里的狼牙金符是从一个男子用那里买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
  谢知钧说他撒谎,这种贵重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买得到。
  他非要那个商人承认是偷的,但那个商人直呼冤枉,怎么都不肯承认。谢知钧一怒之下就将那人杀了,溅了半身的血,夺回狼牙符。
  此刻这枚狼牙符就在他的怀中,与他胸前这枚正巧是一对,他夺回来,本打算还给裴长淮……
  还给裴长淮?
  “哈哈哈——”谢知钧登时狞笑起来,笑到眼里都泛起了泪花,随后他将自己的狼牙符一把扯掉,又拿出怀中属于裴长淮的那枚,重重摔到地上,谢知钧漂亮的凤目都扭曲了,发疯一般踩着狼牙符,歇斯底里地喝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脑海里全是裴长淮与赵昀在月下相拥的画面,既恶心又愤怒,破口骂道:“贱货!贱货!贱货!”
  谢知章看着他伤心到癫狂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闻沧……”
  谢知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能缓解心中如似刀绞的痛苦,半晌,他抬起血红的眼,对谢知章道:“我要杀了赵昀!”


第103章 戢金戈(一)
  谢知章看到他如此模样,不由地心疼万分。
  肃王和王妃都对这唯一一个嫡出的儿子许以重望,谢知章身为谢知钧的兄长,亦是捧着他长大,甚至将他看得比自己还要娇贵。
  少年时的谢知钧远比其他王室子弟要出类拔萃、奔逸绝尘,只因得罪过谢从隽,就被崇昭帝幽拘道观十年之久,白白断送了锦绣前程。
  这一切因谢从隽,更因裴长淮。
  谢知章年年去道观中看望谢知钧,每每看见他守着一株玉兰花树习武练剑,剑中尽是失意与愤恨,谢知章又怎能不痛心,不难过?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最多情的裴长淮。
  可谢知钧性情偏执,越是得不到,执念就越深,而谢知章除了千方百计地帮他得到这一切以外,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谢知章抬起手,捏住袖口擦了擦谢知钧颈间脏污的血迹,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生气恼怒,你还能做什么?杀掉赵昀?他仰仗着一身功勋,背后倚靠太师和皇上的恩宠,是你想杀就能杀的么?”
  谢知钧冷道:“你觉得我会怕他?”
  谢知章道:“你当然不用怕他,你是谁?你是肃王世子!谢从隽那个假以功臣遗孤之名苟活存世、却连宗室庙堂都不配进的贱种,你本该意气风发地站在他面前,赵昀又算什么东西?但是,闻沧……你须明白,你想要什么,求是求不来的,必须自己去争才行,只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谢知钧眼瞳冷了冷,“谢知章,你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谢知章讥笑一声,“何为道?因一次小小的玩笑,随口下旨将你幽拘十年,这是道么?不,闻沧,这就是权力。”
  谢知钧一下沉默了。
  谢知章替他擦净身上的鲜血,又将地上的狼牙金符捡起来,垂荡在谢知钧眼前,他道:“到了那时,别说赵昀,就连正则侯也难以违抗你的命令,他要保全裴家的荣耀,必有向你摇尾乞怜的那一日。”
  谢知钧渐渐敛了眼神中的怒气,神色如坚冰一样,沉声道:“你不会因为一时起意就对我说这些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谢知章眸色发沉,“不过眼下你想杀赵昀也不难。先前留着他,是因为他在太师手下做事,也算一条忠诚好用的狗,如今看他与正则侯如此亲近,或许早起了异心。要杀他,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徐守拙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谢知钧又沉默了很久,眼睛一直盯着悬在他面前的狼牙金符,忽地,他抬手一把攥住这两枚金符,紧紧地握在掌心。
  谢知章一笑:“这就对了。”
  ……
  自从裴长淮和赵昀归来,雪海关得知裴长淮被半道截杀一事,就立刻宣布进入内外戒严状态。
  商肆店铺歇业,百姓家中关门闭户,就连来往北羌和大梁的商队也由官兵出面秘密接回关内。
  赵昀负伤在身,由裴长淮主持大局,赵昀还将调动万泰一众暗甲军的兵权交给裴长淮,裴长淮用起人来更是得心应手。
  裴长淮命令万泰,将宝颜萨烈断指的右手臂和右腿砍下,装进包袱中,秘密送往雪鹿王廷。此举激怒屠苏勒的目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趁乱接应潜伏在雪鹿的卫风临、周铸等人,尽早确保大君宝颜图海的安全。
  万泰接到命令以后就即刻动身去了雪鹿。
  雪海关中,士兵开始日夜操练,厉兵秣马,为一触即发的战局做好准备。
  安伯遵着医者仁心,倒是日日来查勘赵昀的伤势,以防再度恶化,不过好脸色没给多少,煎的药也一日苦过一日。
  白日裴长淮去练兵,晚上才回帅帐。
  赵昀仰在榻上,杵着脑袋望向书案后裴长淮,他正专心写着奏折,照例将雪海关的战况呈报给朝廷,案上燃着灯,朦胧的光色将他的脸庞照得越发柔和。
  他似是察觉到赵昀的目光,眼皮也不抬,写好奏折,又拿起一本兵书,淡定道:“你累了就先睡罢,本侯还想看一会儿兵书。”
  “不妨事。”赵昀看他看得越发来劲儿,“你看你喜欢的,我看我喜欢的。”
  裴长淮只觉自己快被他看杀了,也难以专心,将书一挪,对上赵昀的视线:“你是不是闲着了?”
  赵昀佯装一脸愁容,道:“侯爷想想,美人在前,可除了躺着什么都做不了,该是何等滋味?”
  “……”
  给他一调戏,裴长淮忍不住脸热,恼着瞪向赵昀。赵昀看他耳朵都红了,脸上绽开得意扬扬的笑容,手中又晃荡起腰间的玉坠子。
  不一会儿,裴长淮找回风轻云淡的脸色,道:“是啊,美人在侧,除了让他躺着,本侯什么都做不了。”
  他反将一军,赵昀挑了一下眉毛,可他比裴长淮不要脸得多,当即回腔道:“怎么会?侯爷明明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
  裴长淮看不下去了,他撂下兵书,熄了灯火。
  营帐当中光线一下黯了几分,唯独榻边的红烛还在燃。
  裴长淮解着袍带,单膝跪上床榻,不带一丝犹豫地俯身吻住赵昀的嘴唇。赵昀本是随口戏弄他两句,不想裴长淮真会放下公务过来,他方才刚喝过药,嘴里还苦得厉害,怕也苦着他,与裴长淮浅浅地吻了两下,就将他扯开。
  裴长淮轻笑了两下,道:“不是说可以任本侯为所欲为么?”
  赵昀一咳,道:“时机不好。”
  裴长淮晓得赵昀是个没分寸,怕真惹了他的邪火,没再深入,转身坐到了榻边。他的目光看向一侧立着的拐杖,裴长淮是善解人意的,从赵昀的戏言中也听得出,赵昀有一腔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什么都做不了。
  他天性骄傲,宁可做死人,也做不得废人。可当日跌下悬崖的时候,一着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也有半身残废的风险,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他痴。
  “本侯听说你近日向安伯过问了雪鹿的事。”裴长淮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卫风临?”
  赵昀不想他竟如此心思如发,此刻也对他坦然道:“贺闰不知去向,如果他逃了,一定会回雪鹿找屠苏勒,我怕风临他们……”
  “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裴长淮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我提前请求过周铸,让他多照应卫风临一些,也让他们拿捏着查兰朵做筹码,雪鹿王城中还潜着我多年前安插进去的暗桩,必要时会保他们周全。如若横遭不测,本侯会与你一起给他大哥一个交代。”
  赵昀微微一笑,多日来因腿伤积郁的烦躁与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牵起裴长淮的手,在他指节处一吻:“多谢侯爷。”
  雪鹿王廷中,大君和他的王后被幽禁在宫中,早就名存实亡。
  宝颜屠苏勒挟天子以令诸侯,王廷中但凡有不服从他发号施令的大臣,就会被他手下的将士当场斩杀,尸体挂起来示众,这等心狠手辣的作风,让所有人都对屠苏勒起了畏惧之意。
  余下的臣子要么归附,要么沉默,整个王廷都陷入一种万马齐喑的沉闷当中。
  此刻,狼头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威然的身影,不过他隐在珠帘后,一时看不清面容。
  王座之下跪着的人是贺闰,不过此刻他已是宝颜加朔。
  当日裴长淮和赵昀杀出监牢,他远远看着,手中握着长短剑,纠结万分,不知该不该跟裴长淮动手。他一时想趁乱救二人出去,权当还了这些年的情分;一时又想,不如索性让他们统统死在这里,他再也不必矛盾挣扎,回到大羌一心一意做他的苍狼王子。
  可就在这犹疑之间,以万泰为首的暗甲军突袭营地,贺闰惊心之际,很快猜出是赵昀或者裴长淮留了后手,对方来势汹汹,绝非营中这些兵力可以阻挡,于是就领着他的部下杀出重围,奔逃离去,日夜兼程地回到雪鹿。
  珠帘后传来屠苏勒沉沉的声音,问道:“萨烈呢?”
  贺闰低下头,道:“父王,对不起。”
  屠苏勒再道:“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的声音分明不轻不淡,甚至听不出一丝怒意,可贺闰还是打了个冷颤,弯身伏在地上,道:“儿子提醒过他,早早杀了裴昱和赵昀,可三哥不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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