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建安的人脉,对茶更是一知半解,”白雨信诚恳地看着他,“若是伙计买回来的茶成色不佳,岂不是白搭?”
叶正信哽住,可心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不是说好了躺着赚钱的吗,现在怎么还是他出力?
白雨信见他不说话,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去也行。只是怕亏了银子,明年叶老爷还得出来卖茶。”
这话立刻戳中叶正信的软肋,他咬紧牙关:“好,去就去!”
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拼了!
他又怀疑地看着白雨信:“我就忙这么一次啊,以后再有什么苦差事我可不答应了。”
“那是自然,”白雨信冲他点头,“叶公只管放心。”
叶正信这才准备离开,叶星阑听到风声,连夜宿在外头,不肯跟他爹往南边跑。白雨信哭笑不得,只好替他找了个管家打理一些琐事,顺带帮忙看照叶家生意,叶正信才算放心。
预备好这么一大桩生意,白雨信心情大好,抬头一看,湛蓝的天空被斜阳染红了大片,竟然已经是傍晚。
想起家里还有顾明州在等他,白雨信就一阵说不出的欢喜,飞快往家赶。
这些日子分明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倒卖,谈生意,赚银子。可是心里多了份念想,生活好像一瞬间明亮起来,每一天都过得很有盼头。
走过小院的曲径,从顾明州打理的竹林、花丛中走过,很快闻见一股肉的香味。
白雨信精神一振,走进厨房,就见顾明州正挽着袖子站在灶台前,脊背挺得笔直,较从前更为宽厚,看起来极为可靠。
“做好了没?”白雨信站在门口,“我饿了。”
顾明州扭头看了他一眼,手脚利落地将一勺排骨扣在网纱里滤油:“就好了,你先去坐着。 ”
院子里有一张石桌,上面已经摆了两个白瓷小酒杯,一壶果酒,冬柏夏松在一旁伺候,给他拿了个扇子慢慢地扇风,白日里的一身燥热便慢慢散了。
白雨信喝不惯酒,这果酒甜丝丝的,却很对他胃口。刚喝了两口,顾明州便擦着手出来了。
紧接着饭菜上桌,一盅老鸭炖冬笋,一盘清炒芦蒿,两大碗米饭,正中间摆着顾明州亲手做的酥炸排骨,色泽金黄,撒着芝麻粒和辣椒碎,引得人食欲大动。
白雨信本来就不挑食,跟顾明州住在一起后,伙食水平直线上升,他的饭量也跟着见涨。此时也不顾忌什么,两人坐下同时动筷,一阵狂吃。
“真好吃,”白雨信摸了摸发涨的肚皮,叹道,“都叫你养胖了。”
“胖点不好吗?”顾明州冲他眨眼,“肉肉的抱起来才舒服。”
冬柏和夏松还站在后面,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偷笑,白雨信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勉强撑住威严:“你们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顾明州不觉抿唇,眼里都是笑意。
“你这人怎么这样没有正形?”等人下去了,白雨信愤愤地瞪他一眼。
“我可控制不了旁人想什么,”顾明州故 作为难,“就像现在,他们要是以为我们俩在偷偷做什么,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啊。”
白雨信张着嘴呆了片刻,腾地一声站起来:“我去叫他们回来......”
顾明州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扯进怀里:“叫他们回来做什么?既然他们想都想了,还不如直接做了,才算不亏。”
白雨信面红耳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在说些什么......唔!”
顾明州已经扣住他的下巴,轻柔地吻了下来。
他的吻格外煽情,白雨信没一会儿便招架不住了,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脑袋里一片浆糊,心脏咚咚直跳。
“混账.......”少年难耐地皱起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乖......”
......
“轻、轻点......”白雨信痛得快要昏死过去,死死咬住顾明州的肩膀。
......
太阳完全沉了下去,弦月明亮起来,月光洒在小院内。
下人收拾碗筷,两人便坐在凉亭里乘凉。
白雨信被顾明州抱在怀里,舒服地蜷成一团,喃喃道:“三年前,我决计想不到还有这么好的日子。”
“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呢,等我当了大官,给你买大房子住。”顾明州在他发根嗅了嗅。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怪癖,顾明州近来特别喜欢白雨信身上的味道,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体柔软,本就清爽,白雨信却有股甜香,稍微出点汗,就更浓烈了。现在刚沐浴过,香味就淡了,混杂着皂角的味道,他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闻。
白雨信去推他的脸:“整日往我身上凑,你是人是狗!”
顾明州死皮赖脸地抱着他,嘴里哼哼唧唧:“不就是闻闻吗,干嘛这么小气?喏,给你也摸摸,够了吧?”
无论多少次,白雨信都习惯不了顾明州的不要脸,被握着手往他身上摸的时候更是羞愤不已,当即气得揪住他的肌肉拧了一圈。
“啊哟啊哟!”顾明州不顾形象地叫起来,“快松手,我错了媳妇,你快松手!”
“还耍不耍流氓了? ”
“不敢了不敢了。”
白雨信这才松开他,跟他划开距离。
顾明州摸着被拧痛的地方,一阵嘿嘿傻笑。
上一世他只知道跟白雨信斗气,竟然一直不知道白雨信也可以是个这么鲜活的人,会哭会笑,会害羞会气恼,简直太可爱了。
唉,什么时候媳妇才能不这么害羞啊,好想再做点别的什么啊......
老流氓如斯想道。
第66章 殿试
马儿拼命地拖着马车往上爬,车轮碰上一块乱石,当即一个侧翻,撞上山壁。
周峰懒狼狈不堪地爬出来,面色枯黄,发髻散乱,袖子勾破了好几道,原本发亮的缎面靴子蒙着尘,红彤彤的斜阳将他的身影打在另一面的山石上,活像只丧家之犬。
什么破地方!
周峰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却不得不走。
钱西陵嘴上虽然威风,说要将他罢官,可实际上大伙儿都是朝廷的官员,朱笔一一批过的,即便是淼王爷也没有这个权利罢他的官。
他本想着下调也总比没官可做的好,至少还有出头的机会,可下放到这种地方,谁还会记得他?
周峰心气不顺地到了县衙,心更凉。
整个县衙满打满算,一共才五个衙役,打开县志一看,全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能出政绩才有鬼了!
抬起头,周峰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衙役上来汇报,说抓到个逃犯。
周峰心头当即一动,连忙命他将人带上来,不料竟是个弱质少年。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周峰一拍惊堂木喝道。
那少年面色木然:“顾正初。”
“呵,小小年纪竟然弑父杀母,这般丧尽天良,你可知罪!”
顾正初眼神里没有一丝光芒,口中重复着说道:“我没有杀他们,我没有杀他们......”
这还得了?周峰可就等着他认罪,上报朝廷好邀功呢!
他心思一转,若是上报知州,揭开个冤假错案,倒也是好事一桩。
“有何隐情,快快禀明,本官既是父母官,自当为你做主。”
顾正初动容了。
周峰看见有戏,趁热打铁问下去,才从这少年口中听清楚原委。
原来他父亲顾俊才在外蓄了小妾,不悔过就罢了,还宠妾灭妻,抛妻弃子地住到外头去了。他母亲被休弃以后在娘家过得不好,对顾俊才怀恨在心,便找上门去闹,一闹便出了意外,当时刚好赶到的顾正初被邻居看见,便被指认为凶手。
偏偏当时的县衙跟周峰一样,想政绩想疯了,管他冤不冤,将人抓了就预备秋后处斩。
“你父死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却还要连累儿子成了逃犯,”周峰摇摇头,“你放心,本官为你做主。”
顾正初就像被戳中了痛点,眼眶通红地大呼:“大人,我父虽有不当之处,但何至于逐我母亲出门啊!若非三房那爹妈早死的灾星顾明州,我们一家三口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顾明州?”周峰屏住呼吸,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你说仔细些。”
轰隆一声,惊蛰雷动,夏雨便浩浩荡荡地降了下来。
周峰被浇了一头一脸,却丝毫 不觉难受,来时的气馁颓败一扫而空。
那顾明州竟然有个男妻!
就是这么巧,他前些日子接了个状子,被告的人原先是在杭州当管事的, 被辞后无奈回乡,却因为跟邻里之间的田地掰扯不清,又被告到了府衙。
多巧啊,当时将那个田管事辞退的,正是顾明州的男妻——白雨信!
周峰无比庆幸,多亏他没有自暴自弃,对府衙里的案子了如指掌, 方才能够及时想起这桩案子,并从田管事口中得知了白雨信在杭州所做的一切。
暴雨之中,周峰闯进驿馆,身上湿了个透,眼睛却迸发着希望的火光。
“这不是周大人吗,”驿馆的差役赔笑走上来,“这大雨的天,您还亲自过来,派人招呼一声,小的们自当上门的。”
周峰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拍在他胸口:“送信到京城,快马加鞭!”
差役一愣:“送去哪里?”
“刑部!”
周峰勾起一抹笑,抬头望着那片雨幕,仿佛穿过层层雨珠看见了顾明州狼狈不堪,跪着向他求饶的模样。
此时,京城。
顾明州却正穿行在皇宫的宫殿之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殿试,这已然是科考的最后一个阶段,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考生们均是天之骄子,日后大都会成为同僚。大伙儿对此心中有数,彼此短暂接触的眼神里都带着些许敬意。
若是能够在殿试点中一甲,往后便能在官场上扶摇直上。
数 百年来,能够三元及第的人少之又少,就是因为殿试的试题是当今圣上亲自出的,状元 也是皇帝亲自指的,才学、眼界固然重要,有时候眼缘也可能扯开巨大的距离。
即便是顾明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拿下状元,更何况跟他同一批考试的,还有扬州的大才子郑自明。
别看他整日待在家中游手好闲,实则也是读了些书的。上一世没读够、没读精的,这一世尚未踏入争夺权利的漩涡,才有时 间一一读过。
收了伞,入殿,众人一一坐下,人虽然多,却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静默之中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打开考卷,顾明州微微眯起眼。
一年前乡试的题目还是点评当年政策,到了今年,竟然已经直接到谈起收复国土的事宜。
当战,还是当休。
当今圣上一直有收复国土,建功立业的野心,然而要想真的开始行动,却受到重重阻力。朝中以现今老首辅为首的保守派为了固守自己的利益,竭力反对;即便是以纯臣自居的清流派,也只有部分激进者支持打仗。
回答策略不难,但若是站在皇帝那边,日后在官场必然备受阻挠。但为人臣子,又怎能直接违逆君上?
顾明州在几年后方才参加殿试,当时皇帝提都没提起这回事,甚至在往后的二十年中,收复一事始终停滞不前。由此可见,此时所受阻力有多大。
正思索着,耳边忽然一阵忙乱,抬头一看,一位绷不住压力的考生竟然当堂晕倒了,大好前程就此夭折。
“肃静!”考官在上面厉声喝道,“天子命题,尔等也敢这样轻忽?”
顾明州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考卷上。
几番思索,他终于落笔。
第67章 刑部杨蒙
这场暴雨足足下了三五日,殿试的结果本该当场出来的,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数日未曾公布。
可没人敢质疑。
君臣父子,皇权便是这世上最大的天,谁也不能越了这片天去,更何况他们区区学子?
三日后,雨停。
屋檐的水刚刚 沥干,刑部侍郎杨蒙便收到了一封信,举报白雨信在杭州种种为富不仁的作为。
粗粗一读,他就开始眼冒精光。
杨蒙是徽商巨贾杨宜修的侄子,家传虽有儒商之名,精明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没有背景的小商人,大批握在手中的财富,还有如此好拿捏的把柄——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肥肉!
“来人!”杨蒙一声令下,“徽州籍商人白雨信为富不仁,肆意敛财,实乃天地不容!给我把他抓回来!”
飞马出行,挟着的却是天子旨意。
皇宫终于发出邸报,宣众学子入宫,白府乱成一锅粥,白雨信慌忙拿出准备好的衣裳让顾明州穿上,又叫人取马车,叮嘱道:“路上小心。”
顾明州长身玉立,身上锦袍以银线绣着祥云、修竹的纹路,腰间玉佩温润发亮,就连影子都笔挺修长。
当真是少年如玉,恍若天人。
小厮们都看傻眼了,顾明州上马车,掀开帘子,伸出左手理了理白雨信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目光说不出的温柔。
“等我回来。”
白雨信不觉微笑,点了点头:“我等你。”
车夫挥鞭驾马,马车离去。
白雨信松了口气,唤小厮们收拾东西。连着等了这么多天,别说是顾明州了,就是他都有些受不了,当真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