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古代架空]——BY:霜见廿四

作者:霜见廿四  录入:08-14

  见他们两人闲步而至,那撑杆的船家朝他们热情地招手,嗓门很大:“两位大人,可是秦大人的朋友?”
  此次游湖原是松风茶会的股肱秦谅秦大人安排的,他本就出身临山镇,此次自是当仁不让地做东,一路前前后后的忙活,安排地倒也妥帖。为了玩的尽兴,还十分大手笔地包了今日延仙湖的所有游船,是以这船夫方有此问。
  萧琢瞥了贺暄一眼,见他正抄着手远眺对岸的景色,便答道:“正是,劳烦船家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船家皮肤黝黑,此时憨憨地咧开嘴笑着,伸手招呼他们:“二位大人坐这儿吧。”
  此时大多数人都还在宝昌楼打牙祭,偌大一个延仙湖只他们两人,倒也得了份难有的清净。他们二人分对而坐,船夫在船尾替他们掌着船,慢悠悠地往湖心那边划去了。
  如今正是黄昏,不知天上的哪位巧手织了万顷的云锦,铺满了半个山头的晚霞,映照着半面湖水都尽数染了金色,璨璨地像是要烧起来。
  湖心的风拂面而过,带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潮气,将这一日的颠沛奔波都打散了,像船桨荡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漾开去,漾开去。
  贺暄伸长手臂搭在座椅上,天光云影落在他的眼里,夕阳浓的化不开的余晖也落在他的眼里,他就这样静静地偏头看着群山,看着时而惊起的白鹭,然后转过头来对萧琢说。
  “你喜不喜欢莲花?我采一朵给你。”
  他转过头的时候,眸子里盛着些慵懒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语调是那样的轻快,恍惚间让萧琢觉得这半年多的离乱不过只是大梦一场。贺暄从来不是什么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太子,他也不是扛着万千黎民百姓生死的少帝,他们只是某一日来这里撑篙游玩的小公子,误入了这藕花深处,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然后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折下一朵擎着清露的荷,两颊的绯色比荷花还红。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没有国仇家恨,也没有利用筹谋,只有永恒不变的湖光山色,和善解人意的夏日晚风。
  贺暄见萧琢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略有不耐地蹙眉,探身将船边的一朵盈盈半开的红蕖摘了下来,递到他面前。
  萧琢呆呆地接了过来,贺暄抬头看了看他,突然伸手将那朵红蕖夺了回去,话音带着些懊丧:“罢了,还没有你好看,看你便够了,看它作甚。”
  说着还没等萧琢反应过来,便一抬腕,将那朵红蕖掷了出去,远远地漂在湖面,依然是红萼娇蕊并着荷叶田田。
  “你……”萧琢脸涨得通红,也不好意思同贺暄对视,只别过眼去,讷讷不语。
  北地的夏日总是格外的长,这边厢半轮弯月已经尽职尽责地挂上了山头,白日的暑气却还徘徊不去,金乌的余光亦犹自恋恋不舍。萧琢二人在湖心荡了很久,久的迎面而来的晚风已经醺醺然催人入睡,萧琢挪到贺暄身边,头一点一点地,俨然一副倦怠的模样。
  贺暄伸手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眯一会儿,待会人就多了。”
  萧琢得了首肯,身体跟着放松下来,立马便被拖进了梦乡。四周的游船一多,水波一撞一撞的,他们坐着的小船也开始微微晃动起来,贺暄也微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萧琢的背,像是在哄着他入眠。
  “萧公子!”萧琢正睡着呢,突然耳边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他被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头顶正好撞上贺暄的下颚,贺暄本也是有些迷迷糊糊的,此时被他这一撞彻底清醒了,吃痛地揉着下巴,抬手报复性质地捏了一把萧琢的腰窝。
  萧琢睡梦里被人这么一吼,也兀自憋着气呢,他腰窝又最是敏感,挨了贺暄这一下疼的两眼泪汪汪,萧琢就噙着这一汪眼泪毫不留情地在贺暄肩上咬了一口,红着眼眶无声地控诉着。
  “你属狗的吗!”贺暄满肚子火没地方撒,抬眼正巧与罪魁祸首付湛川四目相对,此人正偷偷摸摸地弓着背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被贺暄逮了个正着。
  “付湛川!”
  贺暄眼神陡暗,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付湛川立马望风而逃,夹起尾巴夺过他旁边那人的船桨,死命地就往反方向划。
  萧琢的视线越过贺暄,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付湛川旁边的人的侧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便要站起身来探个究竟。
  此时船身一晃,萧琢脚下不稳,便往贺暄身上歪过去,被贺暄稳稳地揽过腰拽进怀里,逮着机会也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趁着夜色深重起来,堂而皇之地得寸进尺,凑到萧琢颈边嗅了嗅,哑着嗓子道:“你好香。”
  萧琢右手抓着贺暄的头发,虽说早便知道贺暄这厮惯是会说这等下流的情话,却还是每每被臊得满脸滴血似的嫣红,话也结结巴巴得缀不成句:“旁……旁边都是人,你快起来。”
  贺暄也不过是逗逗他,便从善如流地松开手,萧琢就像被针刺了似的跳了起来,四下瞟了一眼,见旁边的人都忙着说话,并没有人分心看他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离贺暄远远的坐在一边,扭过头不再理他。
  萧琢不喜欢贺暄这样,虽说他如今侯爷的名头形同虚设,算起来不过是没有放在明面上说的阶下囚罢了,本不奢望人家正眼瞧他。可他骨子里淌的是南梁萧家的血脉,是一件件金尊玉贵的龙袍凤冠装点,一张张金口玉言的圣旨诏书堆叠起来的骄傲,他本该是睥睨众生的帝王,天底下头一份的尊贵。
  萧琢攥紧了手心,恍惚的想,若是早几年,贺暄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要行君臣大礼的。他不知道贺暄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萧琢颓丧地松开手,呆呆地看着船桨击着幽深的湖水,也许,也不过就是一个模样好看的玩物吧。
  而他呢?萧琢晃了晃脑袋,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底下盘根错节的莲藕的根须,表面上看起来清清爽爽,实则埋在腐烂的淤泥里,不见天日。


第47章 画舫
  湖中央此时驶入了一只漆着朱红的画舫,那画舫破开重重烟波浩渺与层层莲叶田田,载着一船的金石丝竹与桨声灯影,顷刻便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过去看看么?”画舫上灯火荧荧,照亮了贺暄半边脸,他在这样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转过头问萧琢,连带着他的神色似乎也是半明半暗的,令人捉摸不透。
  萧琢点点头,贺暄似乎微微笑了笑,他朝萧琢伸出手,声音像是鲛人蛊惑的低语:“过来。”萧琢慢吞吞地伸出手搭在他粗粝而温暖的掌心,贺暄略一使力,便将他拉到他身边,萧琢抬眼一看,那画舫已经驶到眼前了。
  画舫的廊柱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菡萏生香,柱上不谢的莲花与水上枯荣的红蕖相映成趣,惹得萧琢驻足看了一会。正在他愣神的当儿,付湛川神出鬼没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萧萧,你咋还在这看柱子呢,你家殿下都被人拐走了。”
  “说了别……”萧琢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余光瞟到贺暄被围在一堆脂粉鬓环之中,只能堪堪捕捉到他漏出的衣角,剩下半句话便顺势卡在了喉咙里,就像他此时尴尬的处境,不上不下的。
  “难过了?”
  萧琢收回目光,低低摇头:“没有,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付湛川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一副劝失足少年迷途知返的样子:“晋国太子殿下,那可谓是全上安京待嫁姑娘的梦中情郎,他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呀……”
  付湛川顿了顿,“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可千万……”
  “我知道。”萧琢兴致不高地打断了付湛川的话,他靠着画舫角落里的廊柱,远远地看着贺暄站在那灯火堂皇之下,四周人声鼎沸,不管是一袭青衫的少年公子抑或是环佩叮当的乐伎舞女都争相往他身边挤,他就像是高居天寰的北辰,而众星拱之。
  萧琢有些落寞地缩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说道:“说起来,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啊?”
  “我?”付湛川吊儿郎当地翘着脚靠在萧琢身边,“没有。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哪有闲情逸致谈什么儿女情长?”
  萧琢一脸震惊地看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付湛川皱皱巴巴的上衫,那领口好像还滴了一滴油渍,十分的不讲究。他默默移开了目光,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可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那是。”付湛川老神在在地嘻嘻笑着,腆着脸光明正大的自夸,半点没有羞愧的意思。萧琢本来那一点不大不小的伤情被他这一打岔也找不到心情继续了,他没什么诚意地拍了拍付湛川的肩,随口勉励了他几句,就打算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萧公子?”萧琢脚步一顿,清霜一身白衣,清冷的像是一捧天山雪,在这有些闷热的画舫里带来了久违的凉意。
  “清霜?”原来当时付湛川旁边坐着的就是清霜啊。萧琢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问道:“一起去找点吃的么?”
  “殿下,尝尝这个核桃酥,可好吃了。”
  贺暄耐心耗尽,蹙眉将伸到他嘴边的白嫩柔荑挡了回去,他倦怠地捏了捏鼻梁,推开不断凑过来的莺莺燕燕,声音不自觉地泛着冷意:“滚。”
  他轮廓本就生得冷厉,再加上久居上位将养出来的威严,顿时把身边一圈挤挤挨挨的姑娘们都吓住了,畏畏缩缩地退了开去。贺暄眉间盘桓的烦躁还未散去,他抬眼在外边的角落里扫了扫,并没有看见预料之中的身影,他心里的燥意又添了一把火,直烧的他心肺都火烧火燎的。
  “殿下,待会儿我们安排了些歌舞助兴,还有延仙湖的特产名菜,殿下消消气,随我去那边坐坐?”
  秦谅叫苦不迭地硬着头皮上来应付这尊煞神,他本打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位太子殿下荤素不忌,又是风月场的熟客了,找些美人相伴总是不会出错的,谁知道今日是谁触了他的霉头,真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贺暄掀起眼皮乜斜着觑了一眼秦谅,不置可否地道:“带路吧。”秦谅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掩去面上的喜色,恭恭敬敬地在前头引路。
  这边贺暄在上首落了座,萧琢同清霜转了一圈,只搜摸到了些不太能饱腹的糕点,二人正围着吃一盘杏仁酥,便也被引了来正厅观歌舞。
  “待会儿应该有吃的,划船划了半天我都饿了。”萧琢闷闷不乐地坐在清霜身边,凑过去小声同他说。
  清霜似乎不习惯同人贴近了说话,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说道:“听付湛川说是请的有名的乐伶,不知弹得如何。”
  话音刚落,便有几位穿着轻薄的乐伶怀抱琵琶,莲步轻缓,在中间的绒毯上据了四角坐定,又有一列披着轻纱的舞女赤足而入,足踝上戴了一叠金钏,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摄人心魂。
  缓歌缦舞凝丝竹,杯酒香浓忘尘忧。
  萧琢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时不时夹几筷子延仙湖的盐渍鱼片,配着新酿的青梅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舞毕,袅袅娜娜的歌舞伎正要退下,便听得场下一人说道:“听闻今日名冠上安京的清霜公子也来了,不如也来助兴一曲?”
  萧琢心下一坠,偏头见清霜虽面色仍是安定如常,攥着酒壶的手却微微颤抖着,倒酒时洒落了几滴在桌上,被他不动声色地揩去了,抬眼沉声道:“清霜琴艺粗鄙,不堪一听。”
  “哎,清霜公子过谦了,之前在南馆不也弹过么?如今太子殿下大驾,清霜公子不买我们的面子倒也罢了,太子殿下驾前还不肯赏脸么?”
  那厮咄咄逼人,清霜绷紧的后背摇摇欲坠,嘴唇紧抿,此时他脆弱的就像是一只狂风骤雨里飘摇的纸鸢,用尽了气力想要飞起来,可是被那雨点打湿了脊背,沉重地下一瞬便狠狠跌进泥地里,沾上抹不掉的污浊。
  座上的贺暄正漫不经心地小口饮着酒,这厅里的剑拔弩张浑然入不了他的眼,他只得空分出一丝心神,目光划过清霜苍白的脸,停在了萧琢身上。


第48章 朝露
  萧琢紧张焦灼地盯着贺暄,朝他一个劲儿地摇头,想贺暄帮他一把,将清霜从泥潭里拽出来。他满怀希望地与贺暄的目光相接,亲眼看着贺暄冷淡地挪开眼,他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软垫,漠不关心地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方才那一眼已是他额外的慷慨。
  得了贺暄的默许,那人胆子更大了,连着催促清霜赶紧上台。萧琢心底凉了一片,他默默将筷子一放,正待开口,便听得付湛川懒洋洋的声音:“清霜是我请来的,来者是客,孙大人便不要强人所难了吧。”
  “哦?原来是付公子的朋友,那倒是孙某失礼了。”
  付湛川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清霜松了口气,他手心早被他攥的渗出了血丝,后背也濡湿了一片。萧琢默默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喊人过来给他拿一件干净的外衫。
  “多谢。”清霜垂着眼,声音很轻。
  萧琢什么话都没说,只抬手给他倒了杯酒。
  人世倥偬,处处苦厄,清醒的捱太难了。到底还有酒来救救尘世间挣扎的人们。
  不过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歌舞罢后,宴席散场。
  贺暄不胜其烦地应付着前来叙话的一帮士人,待都打发走了,他带着倦意地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小厮:“萧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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