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航刚经历了与至亲的死别,紫鸢这个丫头口无遮拦,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余怀连忙用命令的语气阻拦她道:“紫鸢,别说了。”
紫鸢瞥了一眼余怀的脸色,再次噘了噘嘴,没有接着说下去。
随后余怀转身向着徐亦航问道:“徐少侠,说来你在平日里是否曾与天魔宫或是其他门派的弟子结下过什么仇怨?”
“结下仇冤?”,徐亦航想了想,“自小我便与李叔生活在这偏远的苏杭镇内,从未过问过任何江湖之事,哪能结有什么仇敌?”
“那这也太过于奇怪了,既是无仇无怨天魔宫的人为何会为了一块玉璧而远赴江南,甚至另还有人赶在天魔宫行动之前先一步下手。
此事现在看来疑云深藏,也不知徐少侠接下来有何打算?”
徐亦航理不清头绪,只觉头脑一片混乱:“以后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想,现在只打算先安葬好李叔再说。”
余怀秉持着萍水相逢的缘分,选择了和徐亦航一道前去安葬李叔,紫鸢无奈只能跟随。
徐亦航回到宅院之后,挖了很久直到双手沾满泥土才将李叔安葬了下去。余怀寻了一块木牌,替徐亦航刻了几个字后牢牢立在了一旁。
一夜之间,失去玉璧,失去从小到大的玩伴,甚至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李叔。徐亦航只觉心中一片空荡。
“少爷!我们在这破地方浪费太久时间了,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启程啊!”一旁的紫鸢只觉无趣,不耐烦地对余怀说了一句。
余怀却没有理会紫鸢,而是对着徐亦航开口说道:“徐少侠,我昨晚听闻你那块玉璧或与天坊宫存在关系。
而我和紫鸢此行正要前往天坊宫探亲,倘若你不觉介意,我们倒是可以结伴同行。”
紫鸢听完余怀这话张大着嘴,满脸不可置信。目光对准自家少爷,忍不住插嘴道:“啊?少爷。我们真要带上这臭小子去天坊宫,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紫鸢反应颇大,徐亦航却是最不怕麻烦别人的主。徐亦航嘴角浅笑,眉毛一挑,故意望着紫鸢回应余怀道:“既然小恩人你盛情邀请,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紫鸢头一转无话可说,只能悻悻然接受。
当天晚上,三人便一同登上了小船,准备行水路前往天坊宫所在的扬州城。
艄公撑船掌舵,伴着春夜的凉风习习,小舟顺流而行,两岸风景渐渐开阔无边。天边一片浮云被风吹散,月光就像是突然洒满了望江。
告别了熙熙攘攘的苏杭镇,徐亦航、余怀两人难得悠闲地在小船上点了盏油灯,吹着凉风,小酌清酒,江湖夜谈。
紫鸢则还是一脸置气地坐在两人旁。
徐亦航抿了一口清酒,望了望余怀,感到一阵舒畅。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问艄公:
“老人家,我从小便呆在苏杭镇,不谙江湖。您见多识广,特向您请教一番如今的江湖大势。”
余怀也放下酒杯望向艄公,大有侧耳倾听之意。
艄公大笑道:“公子谬赞了,老朽了解的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闲事。
既然公子诚心询问,我也就知无不言。不过有些就当茶余饭后的玩笑话,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老头子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我都等不及了” 紫鸢本就生气,见艄公如此啰嗦便再耐不住性子,出言催促到。
艄公依旧还是不紧不慢,一边撑船,一边娓娓道来。
“如今的武林主要可分为三大势力,一为天魔宫,也就是被那些名门正派所称呼的邪魔外道。
二为以天闲山庄为首,众派依附的所谓名门正派。
三为天坊宫,天武门这般亦正亦邪,在纷争中保持中立的门派。”
“先说说这天魔宫,天魔宫位于北方,教众大多行事诡谲、手段残忍,经常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二十多年前名门正道众门派就曾组织过一场围剿天魔宫的行动,可当时的天魔宫宫主齐天平以一手冠绝天下的天神功击退了众人,还是保全了天魔宫。
此战过后正邪双方都元气大伤,也算短暂地维持了武林的安稳。
如今的天魔宫由齐天平的心腹任敬之打理,又有天魔宫四大使者加持,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徐亦航一想起天魔宫便忍不住双拳紧握。
艄公接着说道:“再说这各大名门正派都马首是瞻的天闲山庄。
天闲山庄坐镇中原武林,庄主是人称“玲珑心”的刘湛。刘湛不仅以一手通天掌绝步武林,这四面逢源、老谋深算的功夫天下也是无出其右,江湖之中任是谁都得敬他三分。”
一道冷风从湖面流过,艄公不由咳嗽了一声:“而说到天坊宫嘛,天坊宫正巧处于诸位此行的终点扬州城。
天坊宫乃是武林各大轻纱布甲的编织大厂。其中规矩古怪,世代为苏氏女子掌领,在天坊宫内男子只有改姓入赘苏家的资格。
这些年来天坊宫一直由苏天维进行打理,苏天维一向无心江湖纷争,天坊宫也得以保持不受纷扰。”
听着关于天坊宫的介绍,紫鸢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感,只是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艄公你快说说下一个吧。”
“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艄公这最后一个天武门又是如何呢?”,徐亦航接过紫鸢的话,饶有兴趣地追问到。
艄公正欲开口,明月又被乌云遮掩,夜幕之下竟开始飘起了雨丝。
又一阵冷风拂过,余怀冷不丁地用拙劣演技表演了个喷嚏,随后起身道:“这天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徐少侠在下恐怕要失陪。”
“啊?!怎么这就走了”,正在兴头上的紫鸢见自家少爷行为反常,感到十分诧异。
徐亦航没有强留余怀,只是眉眼带笑戏谑着:“小恩人不必这么生疏,下次直接叫我阿航就行。”
余怀都已经走到船舱前,听到徐亦航这话只觉又气又笑。外人怎么评价天武门他不想知道,但这斯无赖厚脸皮的性子,可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外人对天武门的评价上的。
余怀刚要进舱,回头瞧见紫鸢这丫头还坐在椅子上满脸真切地等着听天武门的故事。
余怀心想我都识趣地走了,这丫头居然还想听。于是故意向着紫鸢大声喊道:“紫鸢丫头,你快进来把床铺都收拾一下。”
余怀明显是故意不想让紫鸢继续听下去,紫鸢一双期待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只能垂头丧气地跟进了船舱内。
徐亦航望着两人的背影笑了笑,心里思索着小恩人对天武门竟有着如此大的反应,想来这关系不是有恩便就是有仇。
随后艄公接着聊起天武门:“天武门呢和天坊宫恰恰相反,天武门是天下兵刃利器的铸造厂。
天武门向来门规森严,门主余禁杰生性固执却又杀伐果决,同样是一个很不好惹的角色。”
“余禁杰?”徐亦航嘴上重复了一遍,“和小恩人一样姓余,莫非这小恩人是天武门的人?”
艄公: “这天武门呢还有一个年轻的少门主。这位少门主为人低调,鲜少露面,但是江湖里却流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传闻里这位少门主俊逸沉稳,武艺高超,不仅相貌堂堂,而且精通天底下各式各样的武器,可谓当世年轻才俊舍他其谁。”
徐亦航听完艄公的描述当下恍然,随后又噗嗤一笑:
“看来这江湖传言有些确实所言非虚。对了艄公,你可知这位俊秀的少门主,可否与哪位世家姑娘订有婚约?或是心仪于哪个名门闺秀?”
“公子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天武门向来规矩森严,又听闻这少门主向来不近女色,哪可能订有什么婚约?
不过这日后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后生可畏,我也是不服老不行了,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艄公后面的话徐亦航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只是悠然卧着,抿了一口酒,感觉到一阵莫名地放心。
徐亦航不自觉眉目舒展、嘴角上扬,发出一阵坏笑,随后也不知对着谁讲话:“不近女色,这么说我还有机会了?”
风渐渐大起来,雨也渐渐密起来,小船在望江的波涛里晃着,也不知道是船在摇,还是人已醉。
徐亦航慢悠悠起身,拿起了只剩最后一口酒的酒壶,颤巍巍地来到了船边。
少年回头望着灯火忽明忽暗的苏杭镇,把最后一口清酒洒进了望江。此去经年,吉凶未卜,也算是最后再祭奠李叔了。
清酒洒尽 ,徐亦航借着微醉的劲力,望着苏杭镇最后的残影,不免感伤了一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言罢,船舱内也传来了一句低沉的男声:“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不一会徐亦航也躺在了床上,睡了过去。嘴边还喃喃着:“他懂我……”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出自赵翼《论诗五首·其二》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出自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出自陈与义《观雨》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出自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第4章 出水芙蓉
三人就这样整天闲谈喝酒、切磋打闹,在小舟上度过了数日。渐渐余怀也稍稍变得话多起来,偶尔也能与厚脸皮的徐亦航斗斗嘴,但是总归不如另外两人那般吵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沿途花草渐盛,人烟渐稠,扬州城也在不远处了。
晚上,徐亦航一个人慵懒地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若有所思着。
“如果天魔宫的人确实没有得手的话,又会是谁掠走了子异呢?李叔只叫自己带着玉璧去天坊宫,可如今不仅玉璧没了,要干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人微言轻而且还是这副模样……”
想到这徐亦航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突然眼前灵光一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身来。
徐亦航偷偷摸摸地来到了紫鸢的房前,发现紫鸢屋内灯还亮着,里面却格外安静。
徐亦航正感到纳闷,紫鸢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向门外大喊了一声: “什么人?”
徐亦航忙轻轻推门而入,食指抵在嘴前示意紫鸢小点声。进门时徐亦航无意中瞥见紫鸢正在写什么东西,见自己进来又连忙收起。
“又是你这臭小子,大半夜鬼鬼祟祟来我房间干嘛,毁了我家少爷清誉不成难道还要污我清白!”,紫鸢每次看到徐亦航,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徐亦航又气又笑,这丫头倒是把自己清白看的比自家少爷重要。
“紫鸢姑娘你误会了,我这是诚心拜访,有要事相求并无他意。”
紫鸢一脸“鬼才相信”的表情看了徐亦航一眼,淡淡地说:“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本姑娘再决定帮还是不帮。”
“紫鸢姑娘,你看我们马上就要到扬州城了。这扬州城繁华盛名在外,天坊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还是这身穿着打扮,跟你们到了天坊宫,岂不是丢了你们的脸面?你看你家少爷有那么多衣物,少一件定然是看不出来……”
紫鸢噗嗤一笑,倒也懂了这臭小子的心思:“你呀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所以你是想让我偷我们家少爷的衣服给你穿?”
徐亦航抱着一脸期待,马上奉承:“紫鸢姑娘果然是聪明伶俐。”
紫鸢对着徐亦航一脸嬉笑:“既然你都这么夸我了,那我只好……”
徐亦航也一脸嬉笑回应,认为事情已经谈妥了。
紫鸢突然变脸,接着说道:“那我就只好不帮!臭小子别想了,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家贼,要去你自己去。”
“臭丫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刚刚偷偷写东西的事情告诉你们家少爷。”
徐亦航这逢场作戏、随机应变的功夫实在了得,见紫鸢对那书信一直藏着掖着,马上就借此要挟。
紫鸢做贼心虚,不自觉将桌上的纸又藏深一寸:“臭小子你……算了算了,本姑娘这次就暂且答应你一回,不过你可别和我们家少爷说是我帮你偷的。”
徐亦航大喜,装怪打趣道:“自然不会。不过话说这位家贼姑娘,你刚刚到底是在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莫不是写给心上人的织锦回文?”
紫鸢瞬间羞愤交加,拿起笔就要砸向徐亦航:“臭小子你给姑娘我滚远一点,还想不想要衣服了。”
徐亦航一个躲闪,然后识趣地一股脑溜回房间,紫鸢收起书信也只是自认倒霉。
第二天,余怀起了个大早,背手踱步走到船边,远眺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城门开口说道:“扬州城应该要到了。”
“扬州城确实就要到了。正所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余怀听闻背后传来一句语气和内容皆无比附庸风雅的话,不自觉回头一看。
余怀一回头,只见那人正站在舱前,穿着一袭自然垂落的白衣,腰间戴着白玉之环,簪星曳月加上本就温润的眉目,显现出一派儒雅随和的气质。
江风吹过,两袖翩翩。玉环相击奏呤叮清响,香囊轻摇送暗香浮动,临水而立实在是烨然若神人。
若不是见过前几天缊袍敝衣的少年,这会只当是哪家的文人雅士、墨客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