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异睚眦尽裂,双眼泛起空洞虚无的白光,而面色却是铁青发黑,在其背后的青天之上竟缓缓出现了一尊以天神功极强内力幻化而成的巨大人像。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唯有那人像在闪烁其光,如同天神下凡一般藐视一切。在场众人抬头望去皆是一片骇然,压迫感席卷全身,窒息到无法言语。
那人像的动作与腾空而起的周子异完全协调一致。周子异在半空中抬起左手向着下方的徐亦航和余怀打来,那巨大神像也抬起手掌引强大的内力打来。
徐亦航抬眸望去只觉如泰山压顶,周围的光线与气流皆是一片癫狂的扭曲。
“小恩人小心!”
在笼着强大内力的神像手掌将要打下来的前一瞬间,徐亦航关心着余怀的安危,一阵兔起鹘落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天神之掌轰然拍地,发出“啪”的一声震耳巨响,余怀被推开后倒在几步开外,正巧躲过了顶门要害,而徐亦航则已来不及躲闪瞬间遭到吞没。
“阿航!”,余怀一声呐喊直到青筋暴起,随后起身顾不上一切就要往徐亦航那边冲过去。
任气流如刀,衣衫撕裂,血留一路,他依旧牙关紧咬,艰难迈步,迎着万千狂流,逆向而去。
众人见到余怀的行径后皆瞠目结舌,只觉难以置信。
“余怀他……他这是要强行走进那天神功的气场之内?!”
徐亦航被困在那神像手心,四周是烟沙俱起,声响震天,在一片光怪陆离中渐渐要全身失力,无法喘息。
本是混沌无光的周遭,突然间一片眼花缭乱,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了无限的风景。天坊宫的春风满园海棠似雪,风止林的萤火闪耀清亮其光。雨花山的花海青藤,白马寺的雪夜风月,金陵郡的玉壶光转,神都高低错落的满城天灯,天山转身入目的玉梧桐花。
还有那李叔,苏天维,胡姨,晓鹿,季洋,无上剑仙,余禁杰,任敬之,慧觉大师,小白等等。
猝然全部翻腾入脑海。
一幕幕闪过。
徐亦航再也强撑不住,身躯已往后倒去,双眼渐要阖上,只是心有宽慰喃喃自语道:“或许这一路至此,也不枉年少轻狂一场了。”
突然之间,一个坚定而温暖的手一把将他紧紧拉起。
光芒四射,携风带尘。只见那人虽是衣衫切割破碎,满身无数的血痕,却宛如神灵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徐亦航嘴唇微动虚弱道:“小恩人……你为什么要进来送死?”
余怀忍受着伤痛选择与徐亦航紧紧相拥:“阿航无论如何,这次我们绝不分开!”
顿时。
宇宙万物,天地人间。所有空旷的,广袤的,神圣的,邪恶的。
一切都要涤荡流散,一切都要坍塌消亡。
徒留他们在天地的中央,在一片空无中紧紧相拥。
越抱越紧。
在两副胸膛里共鸣而生,从两颗心脏中潮涌而出,那个名叫爱的力量强势而温柔地包裹住了整个宇宙。
气场之外的周子异已目中无他,只是不断地将全身的神力向着左手那边贯注而去。
眼下情况险恶,苏瑾黛立于台阶之上,心中亦无比担忧着阵中两人的安危。四周混乱的气流吹起她鲜红的盖巾摇曳不定,如绯色的花欲绽未绽。
苏瑾黛终于是决绝地一把掀开了红盖巾,从头顶摘下那龙女簪攥在手中。
苏瑾黛仅凭浅略的武功便迎着气流飞身而起,有如一朵红云向上移去,将龙女簪对准了周子异的左臂。
面对后方突如其来的刺杀,周子异也是始料未及被龙女簪直接刺中。可强大充沛的天神功已充斥周身,苏瑾黛的龙女簪只是浅浅一刺根本无力深入。
可这一下周子异终于是反应过来,看清楚了新娘的真实面目。他怒不可遏打出一掌向着苏瑾黛的后背,将她狠狠地向底下拍去。带着天神功威力的这一掌力贯千钧,凭苏瑾黛根本无力承受,四使皆惊然向前可当下已经完全来不及阻挡。
登时从苏瑾黛的身上飘出无数飞纱,随后于狂风中全部散乱。十层天神功的掌力通过飞纱的断裂而消解,月袖趁机连忙轻功向前于半空中接住了苏瑾黛。
这飞纱软甲本是天坊宫可以反制内力重击的绝世防具,可如今竟直接被天神功一掌摧毁,足见满十层天神功的威力已然超脱凡尘。不过所幸飞纱抵挡了大部分天神功的掌力,苏瑾黛身受此掌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周子异低头俯视苏瑾黛,怒而吼道:“你根本不是紫鸢,告诉我紫鸢她现在人在何处?!”
苏瑾黛大口吐出鲜血,却是不屈不挠回道:“周子异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紫鸢早已经离开了扬州,你这般狂悖无道根本配不上她!”
周子异听完之后简直是怒火万丈,只听“嗤”的一响,一身霞红的婚服瞬间便碎裂成了千片万片纷飞的红布。场上黑烟弥漫愈浓,大有吞没天地之意。
正当群雄陷入心惶神惊之时,登时场中所有的气流霍然退避,风流云散,余怀和徐亦航两人居然从那神像的手心突破而出。
只见徐亦航正气凛然立于大厅之上,左手持着余怀的天沧剑,右手持着自己的蜻蜓剑。
徐亦航催动起天武门的传家绝学分心并用之术,左右双剑共舞同时打出了四象剑法的四招四式。
瞬间风火水电四象同时升腾而起,徐亦航一人便结连起了四象剑阵。因这阵法招数出自于一人之手,其相互配合增长甄入化境,其势劲已是锐不可当。
徐亦航见机立刻驱四象剑阵向周子异杀去,两股毁天灭地般强大的力量就这样正面交锋,位于交锋处的天坊宫万物立刻湮灭成灰。
满十层的天神功遇到如此强势的四象剑阵,竟也慢慢捉襟见肘,将要招架不住。随后周子异双眉倒竖不再防守,竟是竭尽全力将天神功向着外部笼去,势要与徐亦航同归于尽。
顿时形势如十万火急,正当此时紫鸢刚好赶回天坊宫内。见到眼下境况,她直接选择持剑从一旁如鹰隼般向前,完全不顾生死就要飞身朝周子异的背后刺去。
“傻丫头,不要!”
徐亦航见到紫鸢的身影,便也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于是立刻大喊着阻拦她道。紫鸢虽是听见却依旧没有收手。
长剑刺过后背,周子异猛然回视,见来者是紫鸢后神色一片复杂。
“紫鸢……真的是你?”
而紫鸢的脸上却是格外的释然,“子异,希望我们下辈子别再有这么多遗憾了。”
周子异的体内正充斥着满十层天神功的强劲内力。紫鸢近身去刺,到最后也不免要被这迸发而出的力量所吞没。
她自然也是明白,只是已不愿看到任何人再为周子异所害,于是此番回来便早做好了一去不返,牺牲自己的准备。这世间情爱若非救赎,那便只能解脱。
顷刻间,从紫鸢刺穿周子异的剑口处涌出了万丈白光,晃得众人直睁不开眼。紫鸢和周子异两人就在这样一片白光之中化作了两道青烟,转瞬便消亡无影。
“紫鸢!”
苏瑾黛和余怀同时朝前奔去,大厅之上却已是一派空无,到底挽留不住只剩掩面而泣,簌簌泪流。
刹那间万籁俱寂,徐亦航半蹲在地,大口地喘着气,手中蜻蜓剑已经滑落,而另一只手则以天沧剑插地勉强撑住了虚脱的身子。
月袖和花隐连忙向前安慰一番余怀和苏瑾黛。此间事了,天下群雄也陆续离开了天坊宫。
千帆过尽,历此种种。江湖中所有关于这天神功之事,到此终于是收锣罢鼓,尘埃落定。
再后来徐亦航凭借几番无赖的手段,硬生生地将天魔宫和天武门交与了月袖和花隐去打理。自己则选择了与余怀两人无牵无挂地隐退江湖。
在两人离开扬州城的路上,徐亦航深思这一路的坎坷遭遇和往来因果,不由地唏嘘起来。
江湖中虽已再无天神功,可人心欲念却是永存。在这世上,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一介贩夫走卒,也想着有一朝一日能够平步青云,而后变本加厉地将别人压在脚底,这般念想成狂便难免做出一番伤天害理之事来。
徐亦航想着想着冷不防就向一旁开口问道:“小恩人你说这天地之间是否真的存有为人处世的大道,可教人于这鼎鼎百年之内不落迷途?”
“这有什么好问的?这世间如其所是,大道如青天。上天安排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去做,是谓天道。”,余怀轻描淡写着回答。
徐亦航又继续追问:“那天道又当如何?天之道就一定都是公允而坦荡的吗?”
天道如何?余怀也不禁踟蹰了。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徐亦航也问过,包括紫鸢,刘湛,周子异在内,想来所有身陷过迷途困惑中的人也都曾经这样问过。只不过世人对天道往往莫衷一是,最终亦是殊途陌路。
余怀顿了顿,而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天道如侠。天之道不总是光明坦途,其中也少不了歧路冷雨,可是身为侠客却总能做到不欺暗室,不堕迷途。只抱手持剑,横眉冷对那些所谓命数和心中欲念。”
“那……侠之道又当如何?”,纵然余怀已经解释了,可徐亦航却无赖地只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侠之道嘛……”
余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故意贴近了徐亦航的脸,细语轻声地对他附耳说道。
“阿航。我的侠道,如你~”
【全文完】
第58章 一枕春酲
几个月后,金陵郡天武门内。
“奇怪,上个月实际发放的救济粮怎么比预计的还要多?”
月袖正皱着眉头,手拿账单一页页地仔细核对。
这时下人从外走了进来。
“门主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的?让他直接进来吧。”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随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月袖姑娘别来无恙啊。”
月袖惊讶地抬头望了过去,发现来的那人竟是余怀。月袖不由心想“按道理在这个时候,余怀早就应该和徐亦航那小子浪迹江湖去了。这俩人可是好不容易才把摊子甩给了自己,怎么可能还想着重新出现?除非……”
月袖排除了眼前这人是余怀的可能性,然后深深地闻了一闻,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她的心一下子也就明了。
“花隐你别装了。”
花隐见自己已被无情戳穿,于是撕下了面具,俏皮着大笑回道:“哈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月袖使。”
月袖看都不愿意多看花隐一眼,转身又投入到了核对工作中,“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要是真什么都瞒不过我,我就不会在这为平白无故多出救济粮的事思虑了。”
“原来你是为了这救济粮的事烦心啊?”,花隐得知此事后一脸的轻松。
“难不成你知道这多出来的救济粮是哪来的?”
“那是当然”,花隐故意卖关子说了一嘴。直到月袖放下账单重新盯着她看来,她才肯接着说下去,“其实上个月多的那些救济粮,是我偷偷遣天魔宫那边给你这送过来的。塞北那边粮多人少,自然送到你这金陵来用处更大。”
“原是这么一回事”,月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你呀下次就该提前和我说,害我白担心了这么久。”
“那也应该怪你做善事不先和我说,你这天武门尽想着怎么吃独食”,花隐反倒嗔怪起了月袖来。
“花隐你这无赖的语气和行径,可真是和你们前任天魔宫魔主徐亦航那厮,越来越像了。”
月袖说完,两人都不由相视一笑。这番评价确实中肯,先前也正是徐亦航说是要比拼酒力,然后依靠着千杯不醉的余怀,硬生生地把天武门和天魔宫作为输者需要接受的赌注,交托给了她们两人打理。
在另一边竹林深处,暮春山水景色幽幽。徐亦航正卧躺在桃花树下喝酒,片片芳菲落在头顶,冷不丁就打了个喷嚏。
余怀则立在不远处,一面拿着酒壶痛饮,一面正持笔在白纸之上挥毫书写。
“阿航”,余怀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小恩人?”
余怀接着说道:“只是这样干喝酒未免过于乏味,先前在离开扬州的小舟上也曾做过,如今我们再来一次对诗罚酒如何?”
只要是能和余怀比试些什么东西,一向争强好胜的徐亦航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如今一听到这话,便立刻饶有兴趣地挺起身来。
“小恩人这谁怕谁,不过这次得换我先来。”
余怀点了点头也同意了这厮的要求。徐亦航满心欢喜,只思索了片刻便得意吟道:“小恩人你听好了,月华满天,照余怀似冰雪。”
余怀仅一听便知徐亦航念的又是一句谐音诗,完全与自己那日在小舟之上造的异曲同工。
“你这厮怎么开始模仿起我来了?”
“小恩人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倒是对上来再说。要不然就赶紧喝酒,别那么多废话。”
“这有何难?”,余怀笑了笑,紧接着不快不慢对道,“珠玑咳唾,待落笔诗一行。”
余怀确实轻松应对了下来,徐亦航只好不情不愿地喝下一口。
“那这次该轮到我出上句了。”
说完,余怀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余”字,又添了三笔便就成了“徐”,而后吟道:“徐本双人余,而今相伴行。”
看来两人今日是真要和谐音诗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