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了抿唇,容暮看着还紧张下跪的暗卫,轻言道谢:“今夜刺客来袭,多亏了你们。”
为首的暗卫头颅垂得更低了,不知该如何回复。
丞相大人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就是陛下送来保护丞相大人的,但这几年时光下来他们处理了刺客之外,便是向陛下回禀丞相大人在府上的举止。
现在突然被丞相大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几人颇为踌躇。
看到跪下的这几人都不作声,容暮仔细看去,跪下的这三个人身形都在发颤。
这是在害怕他么,容暮心里暗想。
轻触左手拖下来的布条袋子,容暮敛下眸中的深意继续说道:“你们今日护住了本官,回头本官会对陛下言明你们的功劳的。”
跪着的几人更加害怕了:“大人言重了,是属下没护住大人才对。”
居然都让丞相大人受了伤,他们哪里还有功劳可言。
容暮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们是不是已经护了本官好些年了?”
暗卫中为首的那一人思酌片刻,点了点头:“八年前属下几人就来了。”
八年……
容暮低低地喃着两个字。
他和楚御衡认识了有十年光景,而八年前他们在做什么。
容暮思来想去,只能想起那是他头一回被刺客所伤的时候。
想来也是奇怪,那一夜他同楚御衡待在一处,刺客分明是冲着楚御衡去的,他却因拦下冲着楚御衡而去的刀剑而被划到脸。
那回他被刺客所伤,楚御衡抱着他便去寻大夫瞧治,明明他只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楚御衡却像珍重的宝物被摔碎一般紧张。
现在他也算想明白了,当初他的面容也许同闻栗有几分相似……
毕竟他初初看到楚御衡御书房里悬挂的那幅画像,还以为那是楚御衡为自己画的,略微不像之处他也能安慰自己,那是楚御衡画艺不精而招致的几分失真。
又回忆到伤心往事,容暮心中所有的不平和难堪席卷而来。
说要放手,在哪里又那么容易呢。
这最初的悸动,说不准要他用往后余生的所有时光才能慢慢走出来。
漠然喟叹,容暮方觉十载许成空。
可往前的路还是要走的,纵是浓雾笼罩,他也不能止步不前。
再看底下护着他竟有八年的暗卫,容暮虽说不喜楚御衡派人看管他,但现在楚御衡手下的人救了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长睫低垂着,容暮不愿为难这几人:“你们下去吧,至于往后是回宫还是继续留在丞相府,就听陛下的意思吧。”
“喏。”
闹了这么一出后,容暮也少了几分睡意。
他的身子似乎总是受伤,胸口的瘀伤好了才不久,左臂又留下一条刀口。
身子疲乏,但精神却极为亢奋,眯着眼思索这刺客来自哪一方人士,思来想去却怎么也寻不出个确切的人。
或许说他心里有了某人的身影,却不愿承认是他。
第二日天还没亮,容暮就顶着困顿的双眸起来了。
宋度见到自家大人醒来这么早还有些惊讶,但一想到昨夜闹了一通刺客,也压下心湖的涟漪。
为大人束着头发,宋度看着镜子里无精打采的自家主子,突然提道:“周管家方才说,少将军想见一见大人。”
“见我?”
“少将军也起的早,这会儿正在榻上生气。”
容暮微愣,连早饭也没顾得上用就去华淮音的屋子里瞧瞧。
华淮音果然在生气,铁青着一张脸,一旁的药都不喝。
服侍的服从尴尬地站在一边,捧着药不知所措,见到容暮过来,求救般的视线就飘了过来。
宋度接过仆从手里的药碗,立在自家大人一旁。
此刻华淮音的脑袋埋在手掌中,整个人莫名阴沉沮丧。
昨晚的刺客虽说没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但华淮音知道一定就是闻栗派人来追杀他的。闻栗的疯狂让华淮音叹为观止。
华淮音也奇怪,自己之前都没有见过他,怎得让闻栗就不愿放手。
听到有人脚步声袭来,华淮音闻声辨人:“末将知道昨晚的刺客从何而来。”
容暮挑起眉梢,让侍奉的人都退了下去。
虽说昨夜丞相府遭了刺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府邸,但华淮音现在的话却不是人人都能听的。
遣散了众人,容暮道:“少将军且言。”
华淮音目光灼灼,黝黑双目里似有火焰在燃烧:“是闻栗。”
听到闻栗的名字,容暮睫羽轻颤,忽就笑了:“少将军这是有了证据?”
容暮不是没怀疑过闻栗,但坦白而言,闻栗不可能能在如此短暂时间内就有此等羽翼。
只怕身后有人罢了。
容暮双目幽暗。
看容暮不相信,华淮音攥紧了拳,声音也放大了许多:“除了他,还有何人会追杀我到如此地步!”
容暮让宋度把药碗递给华淮音,华淮音接过碗也不喝,情绪急躁。
容暮无奈地抿抿唇,当着华淮音的面抬起他的左手,然后掀开手腕的宽大袖子。
刹那间,宽袖里头裹起的白布跃然眼前,容暮朗言:“不止你被刺客伤到了,昨夜本官也是。”
华淮音:……
一直等到喝完药,那苦涩的药汁也没有将华淮音繁杂的心绪给压下来。
一会儿挠挠额头,一会儿忍不住扣扣腿骨发痒的伤口,武将忧烦起来手就闲不住。
最后华淮音看着床边还在把弄着月白袖口的男子,表情认真地言道:“刺客既杀你又杀我,所以这是我们二人共同的仇家?”
“嗯。”随意的糊弄着人,容暮不想华淮音去想这个问题。
但华淮音就像陷入了死胡同一般:“这样一来的确有问题,闻栗想杀我,我知道,那闻栗怎么会想杀你呢?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的人,你们俩又有什么渊源,难不成真是我多想了……闻栗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
容暮闻言笑了,这渊源可就深了……
是他太相信楚御衡了。
楚御衡这么些年来所出手的官宦世家,数量可不算少了,如今借着闻栗的手对自己出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还是不愿相信楚御衡会这般……
他都言明要去江南,远离朝政和俗,楚御衡还不放他?
但看华淮音对闻栗的反感,容暮突然感了兴趣:“你就这般了解闻栗?”
“呸呸呸!”华淮音一连吐了好几口吐沫,“谁了解他呀,他就是个疯子。”
“哦?”
看容暮露出了个愿闻其详的表情来,华淮音忍着心头的恶心细说起来。
“他用刑的时候专门鞭打我大腿骨,还往我上处招呼,就想要我断子绝孙!”
这个“上处招呼”容暮没听懂,但等到华淮音说完他就懂了。
容暮一时之间不知该做出任何种反应,华淮音说话果然和他不同。
他便不会将这些词句挂在嘴边。
“他内心恶毒的很!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让我跪下求他,他都不放过我!”
“闻栗的确不喜你。”
“啊?”
“据说他有一同胞姐妹,当初一同过境时就死在边关的华老将军的箭下。”
“死在我父亲的弓箭下?”
容暮颔首。
“难怪他那般恨我……可我父亲束手边关,对于那些可疑的人本就手握处置的权利。”
“他也知晓,但他并不会软了心放过你。”
“可为何不名正言顺?明明没有证据还这般,他后来居然还想动我的身子,若不是我身子骨强悍,拼死抵抗,那人就会做出更为恶心的事来。”
“他还想动你的身子?”容暮凝眉。
“……”
华淮音顿了顿,想起牢狱里大人手就往他怀里游走,一时之间,粗犷男子后颈的汗毛颤栗。
这事也太丢份子了。
华淮音扭转视线,故意引开话题:“反正他就不是个好人,不止我这么觉得,牢狱里其他人也这般认为。”
眼前威武男子的别扭劲儿,容暮哪里看不出。
捧着热茶文雅的饮了一口茶水,只是容暮没想到华淮音不过进了一趟天牢,就交了不少的狱友。
这人似乎走到哪儿都善于交友……
同样的父母血脉,他怎的就不是这般的人。
大抵心里厌恶闻栗,后头说到闻栗的恶处来,华淮音就像点了炮仗一样噼里啪啦,整整对着容暮咒骂了那厮一刻钟时间。
容暮悠然地喝着茶,指腹在光滑的杯盏上打转。
等到华淮音说得口齿打结,张口咳嗽时,他还为华淮音满了七分的茶水。
华淮音一边大口喝茶解渴,一边看着微勾唇角温柔看着他的容暮。
这人似乎对他好得有些过分了!
华淮音头皮发麻。
华淮音将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有些松散的里衣胸膛,眼神飘忽着,华淮音小心地试探:“你怎么对我这般好……其实……我只喜欢女子的……”
容暮尚且不知几句话的功夫,华淮音居然能想成这样。
不忍看床上的大块头扭捏模样,容暮抚额叹惋:“少将军多思了。”
华淮音还直直地看着他。
容暮舌尖顶着上齿,好笑地看着华淮音紧张的样子:“若我当真喜欢男子……少将军就不愿同我做朋友了?”
似在考虑容暮说的话是否是真的,华淮音的眉宇皱起的弧度都能夹死苍蝇:“你当真喜欢男子?”
容暮闷声:“嗯。”
华淮音无声攥紧了拳,恍然大悟:“难怪你年近三十都还未娶妻生子,原来你心就不在女子身上。京都的谣言也闹得太厉害了,害得我还以为你不举。”
被谣言强迫不举的容暮:……
-
从华淮音屋里出来,容暮踱步穿梭于丞相府的廊檐下,春风料峭,吹起他飘逸的衣摆。
华淮音心态调整的不错,纵使昨晚被刺客刺杀,今日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容暮就同他大不一样。
若有人面对容暮,就能看到容暮现在面色冷寒,整个人犹如秋日腐朽的落叶。
破败而无生机。
书房里,容暮默然提笔。
雪色打在容暮的脸上,衬托出这人愈发清冷潺然。
华淮音说的也有理。
昨夜过来刺杀的人大部分都是冲着华淮音去的,来他屋里的不过只一人,但这样的刺杀有头一回就有第二回 。
由于容暮左手受了伤,宋度就留在书房替他磨磨。
这会儿看着自家大人起身从博古架的暗格处取出一方小木匣,宋度低着头准备出去。
但还没提步就被容暮留下。
“阿度,你跟着我多久了?”
一封一封看着木匣子里的信函,容暮头也不抬地问道。
宋度躬身,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已经五年了。”
“五年了……”容暮抽取抽取信函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容暮从小臂高的信函里抬起首来,像闲散聊天一般轻飘飘地说出让宋度背后一凉的话语,“那你会背刺我么?”
“大人这是何意!”
宋度绷紧了后背,严肃道:“属下永远不会背叛大人。”
“好。”容暮讷言。
宋度头皮发麻,就见自家大人将几封信函塞到他手上,琉璃目里还映着让宋度不宁的淡漠。
自家大人当下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寒寂深湛,就像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这些东西你收拾好,我要你今日起护着华淮音。”
“大人?”
手中的纸页有如千斤重,宋度闻言说话都磕巴起来。
“你带着他住到江南去,若有人为难你们,你就将手中的东西交出去。”
容暮说话的语气就像临危托孤一般,宋度潜意识里觉察不对劲,便不想应下。
但容暮同样倔强:“等京中和朝堂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就去江南寻你们。”
“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宋度声音有些发颤。
住在丞相府的少将军,一直闲散在家的自家大人,还有昨夜突如其来的刺客,这一切都同以往的宁静不同。
这都让宋度心神不宁。
而容暮闻言轻笑,烛光洒落在他疏朗的脸上,他的思绪也飘荡得格外遥远:“大事么……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是他还需在走前把该交的东西交上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哭,怎么可能五十章才火葬场?
看了看大纲,大概还有三四章容暮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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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如余烬
刺客入府的第二日,?丞相府里一方马车车轮骨碌碌地向着皇宫驶去。
外头架着马车的宋度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思绪不平。
自家大人催的急,原本让他今日在府上准备着包裹,?今日天黑前就带着少将军出发赶往江南。
但他还想在临走前再送大人入宫一趟。
大人就随他来了。
到了皇宫大门,以自家大人的身份不需递交牌子就能直接进去。
看着走入红墙琉璃瓦的自家大人,?清瘦但显君子神韵,宋度突然红了眼,?今日午后,?他就要和大人先行分开了。
虽说大人说了等京中事情解决就来江南,?可宋度还是慌张,?当下出声唤了一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