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兀自往后退着,没能看见,一下就踩上了他刚才洒下的那些小石子,他走的本就不稳,这下更是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前摔去了。
师隐看着阿鸾倾过来,扑过来的风声都清晰,但他的手仍紧紧扣着背在身后。
阿鸾喝醉了,毫无防备,就那样倒过来。
须臾,阿鸾不再动。
师隐接住了阿鸾,一只手勾住腰,另一只手扶在阿鸾的肩上。
“我何时说过,不跟你好了的话?”
他们靠的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师隐就着这个姿势将话问了出来。
阿鸾仰起头,却是醉眼朦胧,一派蒙然无知:“什么?”
师隐看着阿鸾的脸,顿时没由来地觉得烦躁。
这情绪生的很异常。
但此时此刻它就这样悄悄然地冒了出来,冒到了师隐面前,张牙舞爪的,拉扯着师隐的那些端正自持的规矩,啃噬着师隐从前立下的不为外物所扰的决心。
阿鸾忽然小声痛呼:“疼!”
师隐猛地一下从那情绪里挣出来,垂眼去看向怀里的阿鸾。
阿鸾正在叫他:“师隐,疼……”
师隐后知后觉地卸了手上的力道,松开勾着阿鸾腰的手,扶着的那只手也落了下去,变成握着阿鸾的手腕了。
不再多犹豫,师隐拉着阿鸾回了房中。
阿鸾还醺醺然醉着,就任由师隐带着他走,并没有半分抵抗。
进到屋里,师隐扶阿鸾坐好。
阿鸾倒是乖乖的,让坐就坐,但才一坐下,他就抬起手把眼睛捂起来了。
师隐皱着眉,要去拉他的手,但阿鸾却不肯。
阿鸾说:“不许动!”
师隐没有松手,只问:“为什么不许动。”
阿鸾就回了师隐一通醉话,说:“我说了再不见师隐的!我才不见他!他不跟我好了,我也不要跟他好了……”
说着说着话,阿鸾声音里渐渐染上了哭腔,然后就真的哭了起来,并不大声,只是眼泪不住地从指缝往外渗:“为什么师隐不听我的话啊?我都没有人一起玩,他也不跟我玩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师隐是坏人!他是个坏人……”
师隐轻轻地把阿鸾的手拉下来,这次阿鸾没有抵抗。
手一被拿下来,没了遮挡,师隐就看见了阿鸾一张哭脸。
那么大一滴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颗一颗地,砸下来,砸在他的心上。
师隐蹲下去,伸手摸了摸阿鸾的眼角,想要给他揩掉眼泪,却怎么都揩不完。
那些眼泪越掉越凶。
把师隐的手指全都弄湿透了。
但师隐仍揩着:“不要哭了……别哭了……”
阿鸾就看着师隐,问:“为什么?他不理我了,难道我哭都不能哭了吗?”
“我不是……”师隐顿住手,迟疑了下,还是收了回去:“我不是不理你,只不过……”
阿鸾眨了眨眼睛,睫毛梢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珠,哽咽着问:“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啊?”
师隐却并不往下说了,只是叫他的名字:“阿鸾……”
阿鸾就努着唇,嘴巴润润的,也不追问,又自己说了别的话:“师隐……你别不理我,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啊……”
“我错了,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啊……”
师隐听着这些醉话,刚要站起身,阿鸾却忽然倾了过来。
阿鸾的脸颊蹭着师隐的,两只手握在一起虚虚地扣成一个环,圈在师隐肩上,并没有什么力气。
如果师隐想,很容易就能脱身。
可师隐甚至都没有动。
阿鸾还在嘟囔着模糊不清的醉话:“师隐……别走……不许你走……”
说话时,阿鸾微微偏了一下头,应该是那个姿势不舒服,但这一偏,阿鸾润润的唇就擦着师隐的嘴角蹭了过去,只一瞬,极快。
像一个轻而浅的吻。
但并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年终总结】
阿鸾的技能:一哭二闹三寻死
师隐的技能:被动隐身和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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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宗言:害,这大年节下的,二位能说点儿吉利话不?
我:所以这出现在了今天的作话里。(离过年还远,还远……(至少离我放假还远!还远!
第22章 阴交夏木繁
门还没有关,屋外的月光莹亮,铺洒在院里,又折投进屋中。
师隐从阿鸾圈住他时就没再有过动作。
直到一阵微凉的夜风从门外吹进来,拂过他的周身,并将他所有情绪都吹的冷却下去,师隐才终于抬手。
格开阿鸾仍挂在他肩上的胳膊,又将阿鸾扶向后靠着椅背坐好,动作都是轻轻的。
阿鸾闭着眼,也不再有动作,只乖乖地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师隐缓缓站起来,但仍看着阿鸾,视线像是不由他主,直落在阿鸾的唇上。
那微微张着的唇润润的泛着微淡的红,这淡红越往中央去就越深一些。
也许是觉得干了,阿鸾就探出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完后轻咂了咂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嘟唇抿了起来,却留下了水光潋滟的艳然景象,映着烛色澄澄,晃人眼目,仿佛……
师隐倏然回神,立时移开视线,望向门外的满地清冷月光。
他该独自静一静……
师隐又看了眼阿鸾,只是一掠而过,垂在身侧的手紧握了下,但很快就松开了。收回视线,师隐不再多停,转身便出去了,一路往后门走去。
今天晚上,阿鸾并不适合留宿在他这里……
师隐走到后门处,瞥见靠在墙角的那根已朽了的门栓时,稍顿了顿,但师隐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而抬手去拉门。
打开门,但门外是一片空荡,并没有车架,更不见人影。
师隐此时才想起来,他是从不知阿鸾往日到底是如何来去他这里的,也是从没有问过……
除了十七岁的阿鸾,他什么都不知道。
师隐抿了下唇角,那种异样的烦躁情绪又冒了出来,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的触碰。
温热的,湿润的,还有浅淡的红……
师隐猛然闭眼,心中默宣佛号数遍,欲要将所有不该起的都压下去。
忽而耳边风过,不知何处传来铃响。
师隐睁开眼,眼前是空旷街巷。
一片寂寥。
师隐站在那里,只听见夜风清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不再多看,师隐关上门,转身便回去前面了。
阿鸾还坐在那里,靠着椅背,很委屈地缩成一团。
师隐带上门,走过去把阿鸾扶抱起来,送到卧房里。
放下来时,许是因为动作牵扯,阿鸾腰间的衣服全被推了上去,露出来一截窄细的腰。
师隐本要避开视线,但却被上面的痕迹给拽住了。
阿鸾的皮肤白,此时腰侧肌肤上正印了两三道乌青的指痕,被周围衬得更是十分醒目。
这是他刚才时留下的。
师隐伸出手,蜷着手指又收回了去,紧紧握了一下,不再看,只拉过旁边的薄被,给阿鸾盖上,便转身出了卧房,径直转进禅室里。
他必须要静一静。
月落日升,师隐再睁开眼时,禅室里已堆满晨曦薄光。
明明静坐了一夜,可才一步出禅室,站到卧房门前,心鼓竟陡然又莫名地擂了起来,躁然不休。
师隐滑下腕上戴珠,紧紧握在手中,明明没有一处锐利,此刻却是硌的。
推开卧房的门,里面一片静悄,师隐也跟着放轻了呼吸,走到床边去。
床上是空的。
阿鸾已经走了。
师隐蓦地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隐隐又有某处忽的低了下去,说不上来。
阿鸾走了……也好。
也好。
师隐看着床上的一团凌乱,抿了下唇,将戴珠重新套回去腕上,俯下身去将被褥理整齐。
他睡觉从来规矩,睡过的床铺上也只是留下些压痕,不会像这个样子。
也不知阿鸾昨夜是什么个睡相。
正想着,师隐就看见了半压在枕下的一张纸条,笔体圆润,是阿鸾的字。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今夜留门。
留门?师隐将纸条叠起来,揉进掌心,他不会留的,也不能留的。
他最好,该是再不见阿鸾。
师隐从来说到做到。
当晚入夜时分,阿鸾就如自己所约,来了精舍,站在门外,轻轻地敲着门。
阿鸾隔着门,压着声音向屋里叫道:“师隐……师隐……你睡着了吗?我来了,你开门呀……”
“不是说好了给我留门的吗?师隐……”
师隐此时就站在门后,屋里一片漆黑,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并不出声,也没有任何要开门的意思。
他不能开门。
他不能给阿鸾开门。
阿鸾有阿鸾的路要走,他也是要彻身归于佛门的人。
他与阿鸾,并不走在同一条道上。
门外,阿鸾还在敲着叫他,但动静很小,似乎也不想惊动了旁的什么人。
师隐就站在门内等着。
阿鸾走了。
师隐也转身进了禅室。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后院莲塘里的芙蕖也不知不觉全开了。
一阵风来去,带的清莲荷香满院都是。
师隐再没回过卧房,就一直在禅室里面静修,成天面对禅墙,默声诵经。
阿鸾隔三差五就会来敲门,都是晚上,后来间隔放长了些,也还挑的是晚上,只不过或迟或早些。
每一次阿鸾来,师隐都站在门后等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也许是等阿鸾走,也许是等别的……
师隐想不清楚。
他念了许多遍的经文,不过只是念了很多遍,他一点也不能明白那些佛理。
但从前——从前他是很知道的。
可现在,他只会念很多遍经文,然后想起阿鸾。
想起阿鸾腰侧肌肤上乌青的指痕,想起阿鸾那双哭着流泪泛红的眼睛,想起阿鸾在他嘴角碰过去的唇……
一想起这些,师隐便觉得整个人全都燥燥然地要烧起来了,且他控制不住。
再怎么压抑,也不行。
这一日,他仍是在禅室中面向禅墙打着坐,周遭都是安静。
忽然,禅室的门被推开了。
师隐听见了动静。
但他仍然不动,他不能去想来的是谁,然后,就突然被来人从身后抱住了。
在那一瞬间,脑子里便什么也顾不上,唯有要将人湮灭的炽热。
那种热蔓延着烧到了骨血里,叫他的每一处都在沸腾。
师隐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起了汗。
阿鸾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抵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师隐,你怎么总是不让我进来呀?”
还含着天真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师隐一瞬间觉得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他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能说。
阿鸾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伸了一根手指,顺着师隐的额头滑下去,一直到下颌,沾了满指头的湿意,阿鸾眨眨眼,问道:“师隐,你怎么流汗了呀?”
“禅室里很热吗?”
作者有话要说:
【班主任评语】
阿鸾:该生故作天真,十分矫揉,建议从事演技需|求量较大的工作。举例:皇帝。
师隐:该生为谈恋爱,假装学渣,建议……建议没什么用,主见太大,说了也不听。
————————
【省字简评】
韩宗言:媒婆。
桑成林:助攻。
归云归雨:小助攻。
度一度虚:大助攻。
第23章 殿阁生微凉
禅室里,光影透窗,微尘浮动。
但并不很热。
只是燥。
且只师隐一个人燥,燥燥欲燃。
阿鸾还趴靠在他的身后,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地方——那里就是燥热源头。
师隐兀的睁开眼,手上还持着戴珠,但此刻顾不上,他抓住阿鸾的手腕,猛地用力,把人拉到身前来。
阿鸾就半倒不倒地撑伏在师隐的膝上。
师隐垂着眼看向他,眸底情绪翻滚。
阿鸾像是没看到,仍是笑眯眯的,伸着那根湿了的手指在师隐眼前晃过去,然后探出舌尖,在上面舔了一下,皱眉道:“不好吃……真咸!”
这一瞬间,师隐的眼睛全红了,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暴起着,他喝声叫道:“阿鸾!”
像是在警告。
又像只是在叫一个名字。
师隐极力忍耐,但他甚至不能分辨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在忍耐什么。
阿鸾应声,抬起头,全然无辜地向师隐眨了一下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的满是天真:“我在。怎么了?”
师隐咬着牙,又强迫着自己闭上了眼。
他不能……
阿鸾就伸手拉了下师隐的戴珠,不满道:“师隐?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师隐不得不再次睁开眼,他极力地将那些浮浮躁动的情绪压下去,但眼里还是红的骇人:“噤声。”
阿鸾歪了歪头,并不怕,只像是不能理解。
师隐也不多做解释,说了那两个字后,就松开阿鸾,重新闭上了眼睛。
阿鸾见状,只好自己乖乖地往后面退了点,也不再挨着师隐,在正对面坐好,但并不一样合上眼,只是支着下巴盯着师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