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隐不答,定在那里,又问道:“为何去津州寻我?”
阿鸾难耐地晃动,却似乎没什么力气了,只是很小的动作,说:“一样的道理……”
一样的道理,也只是做戏罢了。
那么,阿鸾对他种种,也全都只是做戏吗?
师隐不再想,也不再问下去了。
而阿鸾话又多了起来,像是在问师隐,又像是并不需要答案,眼神都放空了:“师隐,你恨我吗?”
“别恨我……”
“师隐,不要恨我呀……”
师隐也真的没有回答他。
只是动作着。
到了临了,阿鸾昏昏地要睡过去,师隐抽身离开:“别去北地,你若去了,我便再不见你。”
“到时,我不会恨你,我会忘了你。”
师隐将门关上。
天已将明,他要尽早赶到北境去。
阿鸾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睫梢颤抖,有泪静悄无声地流下来。
他紧紧握住挂在胸前的红玉。
那是师隐给他重新戴上的。
第85章 宵眠抱玉鞍
北地苦寒。
才是九月初旬,便已然冷的若冬日了。
师隐一路向北行进,最有体会,幸而是许晏准备得当,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
且越近北境,师隐越能察觉到是真的要打仗了。
一路上盘查越来越严,等到了边城,更是不许随意进出的了。
这与京中情形大不相同。
在京都之内,从没有过这样的氛围。
师隐拿着镇国公府的印信,才得守门兵士引入,又经一层一层盘问之后,最后终于见到了常年驻扎在北地的宁远将军,也就是许晏的父亲。
北地是粗犷的。
人也没有那样拘束。
这位宁远将军一见到师隐,便大笑着感概道:“二弟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师隐微微一顿:“您……如何知道?”
他还没有表明身份。
只不过是凭借着镇国公府的印信才到这里。
宁远将军就又笑起来,道:“晏儿那小子早在信里跟我提了。”
“更何况就只看你这张脸——别管什么凭证,都没有你这张脸来的更能说服人的了。”
“方才你一进来,我乍看之下,还真以为是二弟呢。”
师隐便默然认下了。
叫这些人说来说去的,师隐都不明白自己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了。
那时是很像魏旷,这会儿倒又更像是许老将军。
大约个人各看。
心里偏向谁,就看他更像谁。
如白太夫人在他身上找许老将军,又如从前阿鸾在他身上找魏旷。
可如今,他只想叫自己是许曜。
叙完了旧,宁远将军便直接问道:“你来,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师隐就看着将军,道:“我想立功。”
宁远将军又是一阵豪迈笑声,抚掌道:“好!”
“不错,果然是我许家儿郎!”
“但要在这战场上立功,你可怕死吗?”
师隐仍是淡然回他:“不怕。”
他从来都不怕死。
况且既来北地,他心知自己是做什么来的。
若不豁命,如何才能叫许曜坦荡光明地走回去人世间。
将军看向师隐的眼中带了几分赞赏,道:“很好。”
“你是我二弟唯一的继人,我还责骂过晏儿不知轻重将你送来,不过若是你自己有这份心,我定当全力助你。”
“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当年那般风姿,想来你必然不会差了。”
宁远将军说他心中已有谋划,但还需要时间来等待一个机会。
师隐便暂时被编入了伍中,同寻常兵士那样作息|操|练。
北地的军,都是实打实作战的。
再有宁远将军驭兵有方。
所以即便是师隐突然到来,也并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跟师隐同营的一个兵士在知晓了师隐的名姓时说了一句:“真巧,与我们将军同姓呢!”
“说不上啊,你们五百年前倒是一家的!”
师隐便笑笑。
五百年前他不知道,但如今,的确是一家的人没错。
师隐并没有要公开自己身份的打算,宁远将军思虑过,也从了师隐的意思。
毕竟如今师隐并无分毫功绩在身。
贸然显了高位身份,倒是要惹得诸多麻烦了。
在军|中,除了每日巡防,便是|操|练。
一整日下来,辛苦极了。
师隐不觉得苦。
只是身上累,但心里却是轻松的。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到十月底的时候,边地落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第86章 都护在燕然
冬月初六,北地终于有了捷报传回京中。
宁远将军许厉计出奇谋大败北狄异族。
并生擒敌国小王子为质。
请功封赏的榜上第一列中,就有许曜的名字。
但在这捷报发回京都的前一晚,师隐还没有能回到边城去。
宁远将军正面佯攻,又派出一支小队绕后偷袭。
师隐就在这支小队里。
他们受下的命令,便是趁着前方作战,将异族粮草营帐烧了。
以火光为号,只要得手,前方便可退军。
小队一共只十人,领头的是宁远将军的岑副将,他们屏息等待时机出发。
雪花正慢慢的,安静的落下来。
师隐感觉到有一片雪花飘到了他的脸上。
很快便化了。
只留下一点冷意。
他已和异族人交过手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手上沾到血。
血是温热的,殷红的,粘稠的。
浇在他的手上,好像就再也洗不掉了。
巡防的时候,遇到了要偷偷摸过来的异族兵士——师隐已经记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了,却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人的血溅到他手上的温度。
在北境,什么都冷。
就那血是热的。
岑副将听到号角声音,便悄声做了个手势,叫众人出发。
师隐收拢思绪,抿着唇,将脚步放轻,跟着往前走。
前方厮杀声震天,恰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急速行进。
岑副将显然是知道明确消息的,很快率着小队众人抵达,将为数不多的几个守卫解决掉,便浇油放火,借着风势,火势一下便窜起来了,将临近营地全都卷进了火海之中。
火烧得越来越大,光亮直要冲天。
这信号,周近百里,没有看不到的了。
他们这边开始准备撤走。
那边也开始退军。
只是没想到异族的回防会来的这样快。
岑副将知道师隐的身份,立刻叫师隐在前面先走,由他们来断后。
师隐咬牙:“保重。”
岑副将颔首。
这里是战场,容不得更多喘息。
师隐向前疾行,但就在即将要过一个山口的时候,师隐又突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了脚步声。
师隐闪身贴着山体隐蔽。
有言语声越来越近。
说的是师隐听不懂的北狄话。
但人数并不多。
听声音,大约是三个人。
这里也并非北狄大军撤回的路线。
应当是有人绕了路。
师隐轻而缓地拨出匕首。
若是对方没有发现他,他也不想先动手——副将叫他先走,是要他活着,而若动手,则必有伤亡。
但总不能如愿。
来人先察觉到了师隐,拿着兵刃就攻了过来。
师隐闪身躲过,下一刀匕首割喉便是毙命。
又有一个人冲过来,还大声用北狄话向身后仍站在那的人叫嚷些什么,那人便就往前头跑过去。
但也只跑了几步,便被师隐拦住了。
那人瞥见师隐沾血的匕首,立刻喊叫道:“别杀我呀!”
说的竟然是汉话。
师隐一手悄悄按着腹部伤处,面上不动声色问道:“你会说汉话?”
那人就忙忙点头,说:“我会听会说的,王兄们也都会,你能不能别杀我呀。”
王兄们?
师隐再去打量那人面庞,倒是稚嫩,好似是十五六岁的孩子。
单手收起匕首,师隐要去拉那人的手,那人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往后蹦了一下,眼睛瞪大了看着师隐,叫道:“你别杀我呀!”
师隐皱眉,冷声道:“手伸出来。”
那人把手颤颤地伸出来,还一直絮絮叨叨念叨道:“我听话,你不要杀我……”
师隐握住他的手,手掌细嫩,这不是一双常年在军中的人会有的手。
若是方才话里所提“王兄”之言是真,那么这个人的身份……
师隐问道:“你是北狄的王子?”
那人刚想点头,又纠结着说:“我不能说呀……王兄们告诫过我,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的身份……”
那就是了。
师隐拽下一把草,试了试韧度,并不容易挣裂,便粗粗地搓成绳,将这人双手束起来,再留长一截以便拽着。
那人看着师隐动作,问:“你不杀我了,是吗?”
师隐没搭话,只是拽着他往前继续走。
若是身份为真,那么即便副将他们被擒,拿这个人也能将他们换回来。
那小王子见自己性命无忧,就开始碎碎地念起来:“父汗说我没用,王兄们都笑话我,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才是顶厉害的!”
师隐拉着草绳往前拽了拽:“这样证明?”
这人简直天真的像个孩子。
又或许本身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师隐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阿鸾。
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没有人容得阿鸾像这般天真。
小王子脚下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又得跟着往前走,抱怨道:“本来夜里睡的好好的,谁知道你们突然要打过来,可打着打着又不打了。”
“还下着雪呢,我跟他们想从小路绕回来,要是没碰见你,我们早到了。”
“说不定,还能救下火呢!”
火是救不了的。
人也丧了命。
师隐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他再不能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晚上九点还有!
第87章 快走踏清秋
知道了小王子的身份,师隐便舍弃了原先的路线,转而挑了另外荒僻的路走。
果然,他没离开那路多久,就又有北狄兵马追来探查。
躲了一阵,等人跑远,师隐才继续拉着小王子向边城走回去,只是周遭没什么能辨位的东西。
虽然天上下着雪,但火势依然不减。
师隐凭着火光,又忆起阿鸾曾在小室里给他讲过的北地布防图,终于找到了一条回去边城的路。
这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了。
边城的人似乎也在找师隐。
所以才进城去没多远,就有宁远将军的另一位陈副将跑来接了师隐,师隐将草绳递给他,唇色苍白,说:“北狄的小王子。岑副将他们回来了吗?”
那陈副将忙忙接下道:“回来了回来了,你如何?可受伤了吗?”
师隐按着腹部,笑笑,道:“一点小伤。”
小王子的护卫并没有那样无能。
即便是被他杀了,却也没叫他轻松多少。
血流的大约不算少。
就和他杀了别人的时候一样。
不过他还有命能撑住,那些人却再没有机会了。
那陈副将顺势向下看,便瞧见了师隐沾了半身的血,刚要说话,师隐就拍了拍他,又冲他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你将这位小王子带到将军那里,看如何处置。”
“我先收拾一下,稍后就过去见将军。”
陈副将应声道:“好。”
等着副将把小王子领走,师隐便快步回去了自己住所。
褪去衣裳,露出来精壮腰腹,那里正有一个血口子。
师隐找出来药,上在伤处,又扯了布包扎好。
胸口上的那个刀口疤痕还在。
师隐用力地按下去,已经不再疼了。
这一整夜,所有人皆未休息。
算是打了一场胜仗。
众人都亢奋着。
师隐去见宁远将军时,正有人向宁远将军汇报军情,师隐本要回避,却被许厉亲自招了回去。
许厉道:“你这次可立了不小的功,过来坐下,一同听听吧。”
师隐微微低了下头:“是。”
这一战算得大捷。
除了岑副将一队有人重伤及阵亡的外,正面发起佯攻的大军只有少数几个人受了些微轻伤。
再有师隐顺手牵回来的北狄小王子,更为这一战获利不少。
听完了,许厉便道:“好,你们各自回去歇息。我这就叫人拟出奏折,今日便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为你们请功封赏。”
众人笑起来,道:“还是多亏将军布局有方,才打了那些北狄人一个措手不及。”
许厉就同他们又说了几句,便让他们散了,单独留下师隐。
师隐秉礼叫道:“将军。”
“咳,”许厉拍了拍师隐的肩,不拘小节道:“这儿就咱爷俩,守这个破礼干什么,别拘束着了。”
“跟我说说,那个北狄的小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师隐就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