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东西,快慢无定数,有时候感觉它如白驹过隙,有时候又感觉寸阴若岁。待楚辞反应过来之后,他十五天的假期,已经只剩下两天了。
沉浸于美好假期的楚辞惊觉这一事实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年都没怎么休息过,好不容易放个假,竟过得这么快。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老爷,徐老爷来了!”看见徐管家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张虎赶紧进书房通报。
“快请进来。”楚辞道,这些天徐管家带着商队的人去四处清账,据说是准备挑一些不太赚钱的店面盘出去,只留下少数的产业打听消息就是了。
“阿辞少爷,老朽今日前来,是奉我家少爷之命,请你查账的。”徐管家笑眯眯地走进来,看着特别像是山里成了精的老狐狸,开口之后,便更像了些。
“静哥来信了?”楚辞的关注点却歪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急走几步来到徐管家面前,激动地问道。
徐管家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说了他来信了吗?”他努力回忆自己说的话,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过呀。
“你不是说,奉少爷之命,请我查账吗?”一瞬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楚辞难掩焦急。自从去年断了信之后,那边的情况他就一直都不知道了。战场厮杀,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他去了那么多信都像泥牛入海一般,实在叫人担心呀。
“这……其实是之前少爷有过交代。他说你们兄弟之间,情比金坚,生意上的事情若有什么问题的,只管问你便是。”徐管家道,他觉得自家少爷用词很有问题,情比金坚这个词,是用在这里的吗?鉴于他家少爷已经变成了一介武夫,那么这点小小的口误,还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啊,”楚辞强颜欢笑,“做生意一事,我不如徐叔您眼光独到,万事还是以您的意见为准吧。”
徐管家道:“不不不,这事还是得看你的。这次老朽查账时,发现有几家店铺的账本很奇怪,请来的账房先生几次计算都说没问题,可我怎么想怎么奇怪。你在算学上的能力咱们有目共睹,所以老朽想请你帮着看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楚辞也就不再推辞了。他接过账本,拿过算盘,手指在上面跳动得飞快,账本一本一本从他手边过去,很快就只剩最后一本了。
楚辞翻看后看了几眼,心里也和徐管家一样产生了同样的怪异之感。他先是对了一遍上面的账,发现对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其他账本偶有误差,这本却能当作记账典范拿出去了。
“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楚辞点头:“ 是啊,这上面我虽不精通,可也觉得奇怪。虽然收支是对上了,可这数字却不太对。按照上面的说法,这家店铺一直都是亏损的,对吗?既是亏损,这家店为何每个月的进货量却从不减少?”
徐管家投来赞许的目光,果然是精通算学的,一下子就发现了关键的问题。
“你还发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
“这家店铺的进货量从去年十二月起便维持在那个数字上,每个月卖出的大概只有预计盈利的三分之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减少进货量,就任由每个月都亏损那么多吗?而且我对比了另外一家绸缎庄的生意,这一家进货的价格,也比别家的略贵上一点。进货量大且贵,卖出去的却那么便宜,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不能说的东西呢?”
楚辞的分析一出,徐管家就竖起了大拇指:“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说不通商事,却只凭这些数字就看出了这家铺子的猫腻,实在让老朽佩服呀。”
“徐叔您太夸奖了。只不过,这账您当真看不出来?”楚辞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账本他一个不经商的都能看出来问题,这么一个精明的人,会看不出问题吗?
徐管家但笑不语,一切便就在不言中了。
“徐叔是拿我打趣来了,您一定将那个人处置了吧?”楚辞问道,从平常和徐管家的相处来看,这位可不是个善茬,别看他在小孩子面前那般友善,可他也知道,提学司后衙里的那些仆从就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徐管家默认了,对于这样吃里扒外之人,他肯定是不会手软的,直接就送进大牢去了。其实他该庆幸,若再早几年,犯了这样的事,他不一定能看见大牢的门朝哪开。
第433章 瘴气
楚辞单知道徐管家不是查不了账, 只是为了考验他,可他不知道徐管家考验他的目的是什么。
当徐管家轻装简行来和楚辞告别,他才知道徐管家居然要离开一阵子, 南闽省的生意要交托给他照看。
楚辞仿佛五雷轰顶一般, 这一年多,他早已经习惯了有徐管家在的日子,每日都不必为生活琐事忧心, 简直可以说是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了。现在徐管家突然要离开,楚辞真是十分舍不得。
“徐叔, 你是要去哪里?我记得你说过, 外面的生意都交由专人打理了,此番外出, 是生意出了问题吗?”
徐管家表示不是生意的事,楚辞又问, 他犹豫了一会, 还是告诉了楚辞。
“前段时间, 我不是派人去西南边境做生意, 顺便打听一下我家少爷的行踪吗?可是迟迟不见来信,我寄过去的信件也无人回应。所以我想亲自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完,楚辞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自他离开京城之后, 两人信件往来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自从西南那边开战, 南闽这边遭遇倭祸,他便再也没收到过信件了。算一算, 也有近五个月左右了。
徐管家安排人去西南时,楚辞也写了信交由他们带过去,可现在那群人生死未卜, 也不知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关于西南的这场战事,楚辞在知府衙门的邸报里也曾看过。据说是因为九铢和浪穹联合军队进攻越析导致的。
越析一直都是大魏属国,是大魏边境外一道天然的屏障。若是越析被破,大魏必将遭受外来侵略者的挑衅,届时住在边境的百姓们也要遭殃了。所以,越析一定要保。
按照当初送来的邸报上的数据来看,两国联军不过三万人马。按理说,这场战事应该不会僵持这么久的时间。除非,那两国增兵了!
徐管家见楚辞脸色变幻莫测,只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他担心了,便说:“阿辞你也不用太担心,也许他们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少爷,他武艺高强,又有手铳防身,必然是不会遇到危险的。”
“嗯!”楚辞用力点头,他也相信寇静不会遇到危险的。“徐叔,你此番前去,应该不只是想要找到商队的人吧?你是不是要去找寇静?”
徐管家没想到他这般敏锐,但既然被识破了,他还是承认了。“我不放心少爷,既然要去那边,我想亲自去看一看他。”
“您何时动身?”楚辞突然问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出发了。”徐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楚辞点点头,道:“您是准备走水路还是陆路?”
“我们准备从甘州府出发,一路途经溪昌府和通南府,然后再从双湖省借道直接去往黔贵省。跨过黔贵省后,便到了西南边境。如果一路不坐马车,沿途更换马匹勤一些,可能半个月左右就能到了。”徐管家看出楚辞似乎是想干点什么,于是便把自己的出行路线交代得一清二楚,方便他作为。
“去黔贵省,陆路是比水路要快些。”毕竟这都是内陆了,既没有波澜壮阔的大海,也没有河道开阔的运河。只是陆路却比水路危险得多。且不说这一路的绿林草莽,就是山林间的各种猛兽,已经够人吃一壶的了。
徐管家看出他的担忧,笑道:“不必担心,老夫这些年来跑商也去了不少地方。西南那里,也去过一两次,除了民风确实彪悍些,也不像人人口口相传的那样恐怖。”
“那就好,还请徐叔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平安到达才行。黔贵一带山林众多,草木丛生之处便会生瘴气,听说多服食薏仁可以轻身辟瘴,另外还有槟榔子亦可胜瘴。若夜间需要在山林休息,火堆中可以投放一些雄黄、苍术之类的用以除瘴……”楚辞回忆了一下黔贵那一带的气候环境,便将自己以前从一本叫做《岭南卫生方》的书上看来的对付瘴气的方法告诉了他。
这本书是他在现代时看得,其实也不止这一本,当时但凡和这有关的他都翻阅过。他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经常会带队出去勘探。像西南一带的地方,他们也是要去的。楚辞担心他们在外露宿时会有危险,便有意识地找一些资料将重要内容抄录下来放进他们的背包里。纵然知道他们外出经验丰富,楚辞还是每次都会这样做。他们用没用到楚辞不知道,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徐管家如获至宝,他跑商多年,自然知道瘴气的厉害,不说误入山林之人,便是那深山老农,遇见了瘴气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阿辞,你说慢些,且让我记一记!”徐管家手忙脚乱地拿出笔记本,这是他在漳州府时随大流准备的。只不过他还是更习惯用毛笔写字,现在用硬笔便有些更不上了。
楚辞放慢了速度,见他还是更不上,便要过了纸笔,将他记得的内容全部写了上去。纸上密密麻麻的,一共记了三页多才止。徐管家一边惊叹于他的记忆力之强,一边又感动于他的用心。
在外人看来,他虽是寇府管家,但也只是一个奴才,可不论是少爷、小少爷还是楚家所有人,都未曾看轻过他,平日对待,也都像子侄一样恭敬有礼。他这辈子虽无妻儿,但总归不算白来一遭。
徐管家将这纸小心地放入锦囊之中,又进去和楚家人打了声招呼。最后,他蹲下擦干钟离钰脸上的泪痕,叮嘱他一定要听楚辞的话后,便在大家的目送中乘马车离开了。
徐管家走后,楚辞特意关注了一下小钰儿,发现他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应该不会闷在心里,毕竟楚小远看出他不开心,一直在他身边搞怪试图逗他笑。
……
送走了徐管家,次日,楚辞他们也要准备离开了。楚母和他哥嫂都有些不舍,但也明白他身上的任务,只是不断地往他马车上搬东西。大人知事,小孩就不知道了。
楚珊珊自出生以来还没过过这么热闹的日子,现在知道他们要走,立刻就抱着楚辞的腿哭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小叔不走,哥哥不走,姐姐不走”此类的话,叫的人心里酸酸的。
楚辞将她抱起来,温声细语地安慰道:“珊珊,小叔要去挣钱钱了,挣了钱钱回来给珊珊买花戴好不好?”
楚珊珊用力摇头,表示不想戴花。楚辞装作为难的样子:“不买花也要挣钱钱,你不是最喜欢吃糖了吗?小叔去挣钱买糖吃好不好?”
这下楚珊珊没那么坚决了,她蹙着浅淡的眉毛思考了一会,拍了拍楚辞的胳膊示意放她下去,转身跑走了。
楚辞哭笑不得,他们的叔侄情……好像被几颗糖打败了。
周围人看着楚辞的样子都笑了起来。这时,楚珊珊又跑出来了,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哈哈笑的众人,走到楚辞身边拉过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
“有钱钱!不走!”
楚珊珊认真地说,一双纯净无邪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楚辞,似乎想从小叔的嘴里听到“不走”两个字。
楚辞看着手上的一片小贝壳愣住了,小娃儿还不认识钱,前几日过家家卢静姝用贝壳做的钱给她“买”了糖,她便当宝贝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会儿却舍得用它来留人了。
楚辞笑了笑,蹲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惹得小姑娘捂住了脸,圆圆的眼睛透过肥爪爪留出的缝隙害羞地看向楚辞。
楚辞顿时被萌到了,甚至很想把小姑娘一起带着,反正他那里早就是孩子窝了,也不怕再来个小的。可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两岁多的孩子,如何能离开自己的娘亲呢?
为了不让她哭闹,楚母抱起她往里走去,以拿糖果为名转移她的注意力。
楚辞他们趁机上了马车,逃也似的离开了长溪村。途经县城时,楚辞带着几个小的又去和自家夫子拜别。秦夫子得知他要走了,便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也送了过去。这里头都是一些市面上找不到的古籍和字帖,对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珍贵财富。
一路陆路水路走个不停。几天之后,他们踏入了南闽省的地盘。
看着眼前蔚蓝的大海,吹着咸涩的海风,楚辞心里有些感叹,几年生活下来,南闽省俨然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回来之后竟觉得有几分踏实。
现在正是初夏时节,海上的风很大,船行的速度比起往常快了不少。不过也正因为风大,楚辞不得不拘着孩子们在船舱里玩,以免他们上甲板遇到大风有危险。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与其等发生了再来后悔,不如从一开始就在源头上控制。
去年夏天,海上刮台风时,就有几艘船遇了难。这些船上也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船员,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在这海上,一个失手葬送的可就是永远了。
孩子们有些蔫蔫的,因为他们在船舱里什么也做不了。风大使得船体不停摇晃,这种时候,楚辞是不让他们看书写字的,以免伤了眼睛。
楚辞看他们无精打采的也不是办法,于是只好把以前看过的故事说给他们听。这下子大家可都来了劲,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就连平时略显老成的傅明安,耳朵也是竖的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