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上午那节丹青课是取巧,那下午的这节便实打实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了。就连一直挑刺的何道员,下午也一声不吭了。毕竟这样学的好处显而易见,即使有弊端,也是瑕不掩瑜。
回到客栈后,这些提学分巡道们,立刻提出想要尽快派人过来学习的想法。
谁知道刚刚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大方的楚提学,这会儿竟然说了一句:“且慢,各位大人,不妨先听本官分析一下利弊,再做决定的好。毕竟这关乎一府孩童的学业,万一发生差错,本官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的。”
在教他们之前,楚辞必须先做一个免责声明,万一有人学了个四不像回去,耽误了学子们的前途,他可不想担上毁人前途的骂名。
这番话好像一盆冷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这些大人都听懂了楚辞的画外音,不由面面相觑。
这会儿,还是南安府杨提学先开了口:“不知楚提学想和我们说什么?”
楚辞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在大家学习之前,我想先告诉大家,新式教材以及新式教法,在漳州府已经实行近半年左右了。在实行之前,也已多次试探过百姓们的想法,可到了真正实行时,还是听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甚至有些百姓,因为情绪激动而在提学司门前破口大骂……”
“这些刁民!”听到有人在提学司门前谩骂之时,有位大人忍不住代入了自己,真情实感地生起气来。
楚辞赶紧让人上茶安抚,然后道:“这些人也并非刁民,只不过比较循规蹈矩,自然有些看不惯。我想告诉大家的正是这个,一个新事物的推行在刚开始时一定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如果哪位大人克服不了,楚某是不建议推行下去的。”
“当然,使用暴力手段强加给百姓也会招致抵抗,带来祸患,到时好心反而做了坏事,楚某也是不赞成的。”楚辞看见某些人的神色,连忙补充了一句。
“楚提学说的极是,对百姓们春风化雨,循循劝导才是正理。”周大人抚了抚胡须,点头说道。
见这些大人们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楚辞又说了下一个点:“如果大家同意推行的话,那楚某建议你们今年九月再开始。一来,现在的那些学子已经学了很久,如果贸然改变,恐怕会不适应,不如从新入学的孩童入手,以观后效,再逐步推行。这点,在漳州府也是一样的。二来,新式教科书一时半会也刊印不出来,而且还需大家回去统计好人数,再来订购,以免不足或浪费。”订购二字楚辞说的很大声,免费供应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可是一个省的学子!
大人们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至于要钱这点他们倒不太在意,毕竟这钱也不从他们的口袋里掏。
“还有就是,县学以上学府和下面的要分开,届时请各位大人分派人手过来学习时,注意挑选不同的负责人,挑选过来的人尽量年轻些。”楚辞说出最后一点。
“楚提学,下官想知道,为何这县学以上学府和乡下的学子要分开呢?难道在楚提学眼里,竟也将这些学子以三六九等分开吗?”说话的人是隔壁延州府的一个分巡道。此人姓顾,自小家境贫寒,好不容易中举当官之后,又分在了延州府最穷的一个县,所以心思比较敏感。此时听楚辞这样划分,一时情急,竟直接起身质问楚辞。
“大胆顾桐!谁让你这样和楚提学说话的,还不向楚提学赔礼道歉!”他的上峰,延州府张提学直接呵斥道,“楚提学,本官御下不严,还请见谅。”
“张提学不必动怒,本官也并未介意。顾道员有不了解的,本官解释清楚便是。这样划分,并不是将学子们以三六九等划分开来。本官的出身想必大家都清楚,若我看不起贫苦学子们,那和看不起我自己又有何差别?只是顾大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县学和村学的差别?”
楚辞说的诚恳,提及自己寒门出身的身份时,也并不避讳,这让顾桐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楚辞话中之意。其他人也跟着回想,今天去的两个学堂之间的区别在哪?
半晌之后,顾桐红着脸,虚心请教:“下官愚钝,除了二者家境不同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区别。”
楚辞朝旁边示意,随员立刻取出了两张课程表递给他。
楚辞将课程表放在桌子上,示意大家看。一张是上午县学的,一张是下午去过的村学。里头的课程安排大致相同,不同的是县学上午三节下午两节,而村学的是上午三节,下午一节。在课程的科目中,县学多了好几科,而村学除了丹青,乐府之外,再无其他。上午令大家奇怪的大课间,似乎也不包括在内。
“众所周知,县学的孩童家境都很不错。家里对他们的要求比较高,良好的家境也能支撑他们学习各项技艺所需的花费。而村学的孩童们,除了读书之外,还要帮家里分担一定的活计,学堂之外,他们几乎都处在劳作中,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活动安排。再有就是,即使开设了这些课程,他们的家境也不足以支撑所需的花费。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多读点书认些字,比学这些看似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有用得多。”
大人们沉默了,是啊,学琴要有琴,学骑射要有马匹弓箭,学对弈要有棋盘棋子。他们中也有出身贫寒之人,自然知道一户农家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素质教育针对的是家境殷实之人,对寒门学子来说,这些东西太过奢侈了。
第448章 价格打下来
接下来的第二天, 楚辞又带着他们走了几个地方,将新式教学上下的章程都了解了一遍,在这些大人临走之时, 他还一人发了一套新教材, 让他们回去和提学司上下商量一下,最好能把县学村学的山长们也请过去一同商讨为妙。
毕竟,提学司管的是教育的大方向, 而各家书院, 才是真正要实施的人。如果他们都抱有排斥心理,那政策是无法推行开的。
这些提学们感念楚辞的无私。他们原本是抱着靠拢楚辞以向杜提学示好的目的, 可是来了这么一遭后, 竟有不虚此行之感。
他们纷纷向楚辞拱手道别,跟着一起的分巡道们也和楚辞拜别。楚辞目送他们远去, 原本挺直的身板忍不住放松了些,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 还要应付很多人和事, 让他都觉得有些疲劳了。
“老爷, 咱们回去吧?”张虎急着回去炖补汤给楚辞喝。
楚辞叹了口气:“我也想回去, 不过现在还有些事,还得去一趟长丰街。”
长丰街是府城一条普通的街道,论繁荣度来说, 远不及和它隔了一条街的长荣街, 但这条却是楚辞去过最多次的一条街道,因为这里开着几家书坊。
楚辞此刻正坐在一间客栈的包厢里, 和那些书坊管事们面对面交流。
“楚提学,不知您唤老朽们过来,是为何事?”文墨书坊吴管事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着楚辞,似乎他们对楚辞的来意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似的。
实际上,楚辞知道他们肯定已经猜到了。其他府提学来访,府城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这事随便一打听就知道。而他们过来所为何事也不是个秘密,这些老狐狸对与他们息息相关之事,向来都是十分重视的。
“几位管事都是明白人,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这次请几位过来,为的是印刷新教材之事。”
“当初刊印时,我请了三家书坊共同印制三本书,每本三千套,众位用了月余才刊印好。这次的书远不止三千套,所以,本官想提前和你们打个招呼,以免到时候准备不及。”
像印刷用的墨和刊印书本的纸张等东西都要提前准备,他们漳州府不产这些,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再过不久便要入伏,夏季海上风浪大,天气变化多端,到时候行船不已,再想准备恐怕就要耽误时间了。
几个老狐狸对视一笑,然后说道:“即便楚提学您不说,我们也是要准备的,昨天我们就联系了一位徽商,让他尽快给我们运一船墨来。”
一船墨?漳州府的这点需求可用不了这些墨,还假装不知道!
这样想着,楚辞也笑:“那本官就放心了。既如此,咱们便来谈谈价钱吧?”
一说到这个,这些老狐狸立刻坐正了身体,开口便是卖惨:“楚提学,说到价钱,这次的价格可不能按照上次谈的来了!上次老朽们以为您要刊印九千本书,才给您报了那个价,可最后您只印了三千本,我们可是差点连本钱都赔出去了。这次您无论如何得行行好,要不然咱们年底难和东家交差呀!”
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简直使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心软下来。
楚辞心想:信你个鬼,一群糟老头子坏得很。如果没有赚头,会屁颠屁颠地赶过来?如果没有赚头,会提前联系一船墨?
“诸位说的在理,再按那个价钱来确实有些不妥。”楚辞说道。
听他这样说,那几个老头儿心里立刻高兴起来,可还没等高兴多久,楚辞又开口了。
“上次本官要九千本书,各位管事开出的价钱是刊印一本四十三文。可是,这次本官要的可不止九千本,按理说,这个价钱还是高了点,毕竟本官要的量大不是?诸位看看,能再减一些就最好了。”楚辞一脸认真且期待地说道。
几位管事的表情已经从最开始的高兴变成嘴角抽搐,内心凌乱了。
“这……楚提学,您是在和我们说笑吗?呵呵。”吴管事干笑两声,笑得十分勉强。
楚辞皱眉:“吴管事,本官像是在说笑吗?”
“楚提学,这……哪有这样的啊!”管事们欲哭无泪地说道,他们想提价不成,反而还被降价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理?
“就如大家所说的,刊印这些书是要花本钱的。去除了工钱和纸墨之外,便是纯利润了。本官之前大致打听了一下,按照四分五的本钱来看,九千本书的成本价大概在一百七十四两,净赚二百一十二两。而刊印的书越多,所需的本钱就会越来越少,赚的也只会更多。所以,本官要求减一些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这些管事们被楚辞一组数据砸下来,脑袋都晕晕沉沉了,鬼使神差的,竟觉得他的要求好像确实也不过分。
但这里头还有个把明白人,他说:“楚提学,您这打听来的可做不得数,我们拿能赚那么多,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够养家糊口罢了。所以,这钱可不能再少了,再少真的要亏本了。”
“是啊,是啊,冯兄说的在理,楚提学,您就别和我们计较这三瓜两枣了。”
“本官打听来的做不做得数,各位管事最是清楚不过,本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薄利才能多销,这个道理大家总归听过吧?要知道,咱们这个可不是一次性买卖。你们想,今年印一批,明年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一批,那便是两批,再过一年便是三批,长此以往下去,这生意可是源源不断的。”
楚辞给他们画了个大饼,然后话锋一转:“可是,若别府的大人们认为书太贵了,想要买回去自己印刷,可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这也是造福咱们南闽省学子的大好事,于书坊扬名大有帮助,众位管事再考虑考虑吧!”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这些管事终于松了口,两边又你来我往的讨论了一会,最后定下了一本三十八文的价钱。当然,楚辞也承诺,本次每家书坊需要刊印的书也不会少于一万五千本。
价钱打下来后,楚辞心满意足地回了提学司,只留下脑袋嗡嗡的管事们。
不过,他们也明白,眼前少赚点倒不要紧,毕竟楚辞为他们描画的蓝图实在太诱人了!
第449章 乌龙
这几日间, 从其他几府传来的消息都是令人满意的。他们回去商议了之后,都表示要在府中推行新教材和新式教学,并且还附上了需要订购的数目。
楚辞看了一下, 然后将几府订购的数目相加, 发现比他预估的一万五千还要多些。
也是,毕竟这是一个省,虽然比不过现代动辄几百万的学生数, 但两万多人还是有的。
他把订单交给王明, 让他去处理这件事并负责后续的监督以及刊印好后的分发。王明将订单接过正要离开,楚辞又叫住他, 把他和书坊商议好的购买价格说了。
“大人, 咱们报给其他几府的……也按这个价吗?”王明试探着问道,在他看来, 光卖力气没有回报的事做起来可不太得劲。
楚辞抬眼看他,笑了笑:“不必, 其他几府地大物博, 产出颇多, 便按原价再多两文的价钱给他们吧。多出的钱记得登记造册, 用来填补提学司的亏空。”
让他也做一回中间商,赚点差价好了。他们提学司每月支出不少,除了学生报之外, 奖学金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光指着上面拨款和学田的产出, 日子过得真是紧巴巴的。
听楚辞这样一说,王明立刻来了精神。他最近几个月也在做财务方面的事情, 自然知道提学司的账目上没剩下多少钱了,此刻能找补一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他大致估计了一下可以赚到的差价, 激动地离开了。
王明走了之后,楚辞坐在书房发了会呆,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弯腰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封明黄色的折子。
他那天迟到时说接到了一封密旨并非托词,因为他确实接到了。只是这密旨的内容令他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