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是皇上想要吩咐他做什么事情,比如暗中观察一下南闽的局势,把林甫同的同党找出来。或是再仔细寻找一下有无倭人的踪迹之类的。
可是,这信上一点都没涉及到,甚至就连漳州府学子的情况也没有多问一句,通篇基本上都是一些闲话家常的内容,说简单点,就是圣上在对他吐槽朝中的一些情况。
当日接到信,拆开看了之后,楚辞一时竟有些恍惚。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在京城时,是否真是什么简在帝心的人物,是否和圣上已经达到了能说知心话的友好程度?要不然的话,圣上怎会突然以这么亲昵的口吻给他来这么一封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密信呢?
鉴于当时负责传旨的公公还侯在一旁等待他的回信,所以他只能快速地在心里组织好语言,尽量也以轻松自然又不失恭敬的语气给他回了一封信让公公带回去交差。
之后这些天,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把这封密信拿出来看看,似乎想要找出这里面藏着的秘密。可无论看多少遍,这都只是一封很平常的仿佛友人之间的来信。
楚辞感觉有些头秃,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诚不欺我啊!他始终相信,皇上是另有深意的,总不能真的大老远送一封信过来消遣他吧?
其实有时候真相是很简单的,就如楚辞觉得不可能的猜测的一样,这封信确实是天和帝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
……
当时正值上朝,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天和帝近来身体不太舒服,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听下面的大臣们打官腔。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吓了他一跳。将人喊进来一问才知,原来是钦差穆远修着人呈上一封急报,此刻正在门外等候。
天和帝命人将他传唤进来,待呈上急报后打开一看,立刻勃然大怒!
“好一个林甫同!好一个封疆大吏!好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
底下的官员们见龙颜震怒,立刻躬身行礼,嘴里还念着“圣上息怒,臣等惶恐”。
天和帝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将内心蓬勃的怒意稍微压下一些。
这急报的内容,是穆远修收集到的一些林甫同犯案的证据,其中就包括:谋杀嫁祸一省提学齐鲁直;私下勾结外省盐商贩卖私盐获利;收受高额贿赂差点酿成大祸,怕被发现便派人将人证一家斩草除根,甚至最后还想拼死一搏,命人劫杀钦差等等。
天和帝初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一省巡抚啊!他们大魏总共才十三个省!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便是这林甫同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天和帝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是他没想到,这条鱼已经将一池水搅得浑浊不堪,然后肆意吞杀池内的鱼虾,让自己变成庞然大物。他不由往深处想,这条鱼是如此,其他的鱼呢?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安分吗?还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生长了?
任何人都是经不起猜忌的,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离发现真相不远了。
天和帝当下在心里做了决定,他挥手让惶恐不已的百官们站直身体,然后命人将穆远修寄回来的急报传下去,让二品以上的官员们都看一看。
官员们看了后,脸上都浮现出震惊又气愤的神情,似乎他们对于林甫同犯下的恶行全然不知并且一点也不认同。
然而有一个人此刻却如坐针毡,他就是刑部侍郎魏文魏大人。当初南闽省水师驻军元帅祝威上检举信弹劾林甫同时,部分人的意见是将林甫同抓来审问,而以他为首的这些人却主张林甫同是清白的,替他说了不少好话。
想到这里,他冷汗直冒,不一会儿便将后背的衣裳都浸透了。他低着头弓着身子,生怕皇上或与他对立的同僚们想起之前的事情。
好的不灵坏的灵,有时候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有人上前奏道:“罪人林甫同身为一省大员,视人命如草芥,视朝廷法纪与无物,罪大恶极,理应诛其九族,以示天威。”
天和帝听完,想了想,说道:“九族的话倒不至于,诛其三族,其他人等一律贬为官奴,三代以内不得自赎其身,五代以内不得科举入仕。”
这个惩罚相较于诛九族而言,还是比较轻的。可是这样夺去一个家族的所有希望,将他们打入谷底,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到底是生好还是死好了。
在场的大人们听到这样的判决都有些唏嘘,但也没人觉得应该祸不及子孙的。一个人与其家族从来都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林甫同位居高官之时,他的整个家族都因此获益,人人皆以身为林氏子孙为豪。现在林甫同东窗事发,他们这些利益共同体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处置完林甫同后,又有人上奏了。
“圣上,罪人林甫同之所以狗急跳墙,下官觉得还与一人有关。”
“是谁?”
“正是刑部侍郎魏大人。要知道,在林甫同初露马脚之时,祝威便已察觉此事。臣记得当时魏大人一直在为他辩驳,认为林甫同是清白的。臣想,若当时就制止了林甫同,估计他也不会犯下更多的错误。”
魏大人脑子里一个激灵,立刻站了出来:“圣上,臣冤枉的!臣当初记得自己是为林甫同说了几句话,但那只不过是查案的本能罢了,并非故意替他开脱,还请圣上明鉴。”
天和帝原来都忘了这回事,被他们一提醒立刻记了起来。他看向魏大人,道:“刚刚方大人说的有理,不过念在你一直兢兢业业办差的份上,就罚俸三月以儆效尤吧。”
魏大人连忙跪下,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其实天和帝不是不想重罚他。他现在对于所有和林甫同有关联的都没有好感。只不过,当时让钦差去调查的命令是他自己下的,总不能连自己的面子都下吧?
处理好这件事后,天和帝退朝来到了御书房。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心里有股郁气难以疏解。
他又翻了翻最近南闽省发来的所有信函,最终发现有一个人出场率特别高。就像今天的林甫同案也是他一手解开的。
思及此人当初在京城时的种种,想起与他聊天的快乐,天和帝一时冲动,拿起笔便写了一封密信过去。
第450章 报到单
“楚大人, 第一期培训班已经筹备了,可以让其他府选拔的人过来了。”
这日,楚辞正在批阅公文, 就见周青带着一脸喜意进来和他说了这个消息。
“辛苦诸位了, 那本官立刻修书让他们派人过来。对了,待他们来之后,记得帮他们安排好住宿和伙食, 免得东一个西一个的, 有事也通知不到。”楚辞翻看了一下周青手上的计划书,然后说道。
“是, 大人。那这笔款项是否由我们提学司往外拨付?”周青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楚辞摇摇头:“不成, 要是一个两个的,那也就罢了, 未必不能一尽东道主的慷慨,可这次人数太多, 而且往后我们恐怕还会再举办, 一定不能开这个先例。”
周青也点头:“是啊, 前几天还听王大人说咱们衙门欠了书坊一笔钱, 要是再找他要钱,估计他要急得上房了。”
“唉!”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啊!楚辞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还会再次面临缺钱的窘境。其实他自己是有钱花的, 但这钱不能贴在衙门里,而且就算贴了, 也是杯水车薪,他怎可能以一人之力肩负起整个衙门乃至整个漳州府的教育开支呢?
寇静静交给他的家业也不能败在这上面!
周青难得看见他们大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样子的大人, 看上去倒有些符合他的年龄了。从他来这里后的行事作风看去,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大人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楚辞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参照现代的标准来。
他拉过一旁的笔墨,埋头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拿起一旁的印章,“啪”得在上面盖了一下。
“周大人,你把这张纸拿过去,多找些人誊抄……大概抄个三百张吧。下午再拿过来盖印。”楚辞将信纸递给周青。
周青有些不解,待他接过来一看,这才知道楚辞让他这样做的用意,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这样一来,钱的事就解决掉了。
“下官这就去办!”说完,他便拿着纸匆匆出了门。回到他的地盘之后,他示意在座的所有人都先停下手头上的事情,先把他们大人交代的事做好。
众人很快铺纸磨墨,按照楚辞所书飞快地誊抄着,活像一群“人体打印机”。人多力量大,在这些人高效的工作下,还没到下午,便已经把楚辞要求的份数抄好了。
周青连忙把这些搬到楚辞的书房里,楚辞一看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抄好了?”
周青笑着说道:“下官们不敢耽误大人的事,而且这信纸上内容也不多,十几个人抄起来倒也快。”
“那你顺便把这些章盖好,然后再将它们分装到信封里,遣人快船送去各府中吧。”楚辞还有一些公文没有批好,这会儿就毫不客气地抓壮丁了。
毫无“壮丁”自觉的周青倒没有这种想法,他只觉得他们大人看重他。要知道,印章可是官员们权利的代表,别说是使用了,便是摸都不肯给别人摸的。
……
“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奉漳州府提学大人的命令前来送信。”
延州府是漳州府的老邻居,所以消息传递也很快,一天的功夫,就已经送上门了。
张提学此时正准备放衙,一听门人禀报,立刻坐了回去,让他请人进来。
送信之人说清原委后,就把东西呈了上去然后告退,他还要赶出城去乘船前往下一个府。
张提学目送他离去后,动手将漳州府那边送来的一大封信拆开。按这个厚度来看,应该不止是信那么简单。
果然,最上头的一张是楚辞的亲笔信,信上说可以让他们将选拔好的人手送过去培训了,而后又以一种十分无奈的口吻说明了漳州府目前的窘境,所以无法承担一些费用等等。
张提学有些不解,毕竟提学司只管教育一事,每年除了有朝廷拨款外,还有学田和学子们的束修维持,不说有盈余,但是至少不会亏损。
他不知道的是,漳州府每半月一期教育报就是一个烧钱的玩意,别看出一期的钱不多,但年底一结算,就会发现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后面刊印新教材更是,提学司没收学子们一文钱的书本费,都是自己贴补的。
这些额外的支出让提学司的财政岌岌可危,不俭省点还真有些难办。
此中原因张提学自然无法了解,但他也明白这新式教学一事还需仰仗楚辞,所以对他说要收取一定费用的事也无异议。
他看完信后,将信封里面的其他纸张抽出来一看,正是楚辞在信里说到过的“报到单”。
这报道单上第一竖写得是报到及培训时间,上面写着:五月初二报到,培训自五月初三至五月初十日止,每日辰时正起,酉时初止。
第二竖写的是报到地点为漳州府提学司,培训地点则是在提学司旁的校士馆内。
第三竖写的是参与培训的费用标准为每人四百文,其中包含这几天的一日三餐,住宿的地方他们也已经安排好,但费用需自理,然后回原府报销。
此外,上面还声明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一律需持报到单报到。
这样一份新颖的通知让张提学看了好久,他觉得,这楚提学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想法,每每都在人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却会觉得莫名实用。
不止是他,此后两三天接到通知的大人们也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随着时间的逼近,各府的人也都开始动身前往漳州府了。因为延州府离漳州府最近,所以他们反而最晚出发。第一个到达漳州府报到的是长宁府的夫子们。
他们在码头下船后,便乘上了提学司派来的马车,一行五十余人,坐了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提学司。
到了提学司后,他们拿出报到单,正想询问如何报到,便有门房上前引路,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大厅里。
大厅里摆了两边桌子,一边立了一块牌,左边的写着登记处,右边的写着缴费处。
他们来到左边,带头的府学陈夫子先递上了报到单,负责人检查了一下单子,然后递上毛笔,让他在一块写着“通行证”三字的硬纸片上填了府名和姓名。
填好后,他让陈夫子过去缴纳培训费,缴了费后,那人拿出一个印章往纸片上盖了一下,接着又将纸片塞进了一块穿着红绳的薄木板中,里头露出来的部分,刚好可以看见他方才填写的信息。
“这几日无论是出入客栈还是弘文馆,都需佩戴好此物,还请陈夫子妥善保管。”
陈夫子连忙点头,然后按照他的示意将此物挂在了脖子上。待长宁府的夫子们都办好了之后,他们站在一起,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怪异,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总感觉戴上了这个东西后,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刚刚带路的门房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见人齐了,便引着他们出门,将安排好的客栈的小二引荐给他们。
小二十分热情,带着他们往附近的客栈走去,一路上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下漳州府的一些特色。
安排给他们的住处可以自由选择房间,其中一人间最贵,四人间最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