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韶抬眸看他一眼,三省六部听命于帝王,如今淮祯把调度权交到楚轻煦手中,无异于分权。
“那便让户部拨款赈灾,工部派匠人去抢修房屋,刑部监察赈灾款项,兵部也需派出精壮士兵千人,奔赴封州,抢救灾民,也需警惕西夷小国趁火打劫。”
西夷同中溱西边界线相邻,因为地理位置离得远,西夷同南岐倒是没有过节,但楚轻煦也知西边这个小国不是省油的灯。
“封州是天高皇帝远的存在,西夷要是想趁乱吞掉这个小州郡,也不是做不到。”淮祯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不过嘛,它敢吞封州,朕就敢让西夷灭国。”
“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儿,西夷国王应当不会做。”楚韶临摹着淮祯的笔迹,在奏折上回以对策,“
天灾按照惯例,需要让礼部举行祈福大典,测算天象,你若没有异议,我就让礼部侍郎去办。”
“小韶真是七窍玲珑心,想得太周全了!”
楚韶无视淮九顾的马屁,目光落在桌上的碧玉盘龙玺上,“这玉印你亲自来盖?”
玉玺是帝王的权势象征,寻常人没有资格碰,淮祯却道,“你盖和朕盖是一样的。”
楚轻煦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他拿过沉甸甸的玉玺,在奏折右下角落款。
于是,楚韶批的奏折写的指令,就落上了“皇帝尊亲之宝”六个字——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如此。
温砚从前只当楚轻煦是君上的心上人,礼敬有加,今日亲眼瞧着君上默许楚韶代掌玉玺,一时对这位君后生出几分敬畏来。
中溱祖上出过的唯一一位男后夜鄞,最后形同副帝,与君王平分江山,共掌社稷,开中溱盛世,名入宗庙,享后世子民千秋万载的爱戴与敬仰。
而年轻时的夜君后同楚韶一样,将帝王的君心拿捏在手掌中,也早早地代掌玉玺,威震后宫,坐拥前朝实权。
虽说楚轻煦没有夜氏那样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的家世背景,但看如今君上这个偏宠的架势,楚韶的前途也不容小觑。
温砚内心翻涌谋算之时,宁远邱已携考卷,进了御书房。
他从落榜的考卷中,挑中了三颗“沧海遗珠”,这三名考生是被主考官弃掉的学生。
“这三份卷子微臣觉得可堪当本次秋闱前五甲。”
淮祯来了兴趣,走到书桌旁,同楚韶一起接过卷子。
答卷是朱卷,是誊录官用朱笔重新誊抄了考生的答卷内容,防止考官依靠笔迹而认出熟人,从而偏袒徇私。
为了公正起见,宁远邱也还不知这三名考生的真实姓名,所以呈给帝后检阅的朱卷,依然是没有具体署名的。
此次秋闱的试题是:“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淮祯才看了答卷的一半,楚韶已经在审第二份卷子的内容了,他一目十行,时不时用墨色的笔在朱色的卷子上圈圈点点,最后双目发亮,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这份卷子,是哪位考生所写?”待看完了全文,楚韶抬头问宁远邱。
宁远邱拱手答:“考生的名字还在贡院里存着,不过臣猜测,君后所赏识的这份卷子,是不是以孟老夫子的‘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来论王道?”
“看来先生与我的见解一致。”楚韶拿着手中的卷子,忍不住夸道:“这份文章写得妙极了,字字珠玉,字里行间透着对世事的洞察,答此卷者必是怀才不遇,蚌病生珠,幸而你将他从弃卷中捞出来了,否则此等才子又要耽误三年!”
楚韶所言简直正中宁远邱心腹,他立时同君后交流起此张答卷的精妙之处,两人高谈阔论,十分投契。
而淮祯却执着手中那份试卷,像啃玉米一样,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读完了。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只不过在战场上直来直往久了,一看这些文绉绉的论调就头疼,好比他不愿意同前朝那群文官打交道一样,不是听不懂看不懂,而是没这几分耐心。
此时此刻,他就像个不识字的二傻子误闯学府,正好碰见老师同好学生在讨论高深莫测的问题,他就站在一旁,略有些尴尬地听着,听得云里雾里,偶尔假装听懂了点点头,大多数时候在犯困。
“今科状元,就定他了!”楚韶拍案定调,转头问淮祯:“你觉得呢?”
淮祯打了个哈欠,“你觉得好,那一定差不了。”
宁远邱喜道:“那臣现在就回贡院将名次重新调整!”
他退出御书房时,天都黑了。
到了晚膳的时间,楚韶还有几本奏折要看,干脆就留在御书房用膳。
淮祯一早让御厨做好了楚韶爱吃的菜式,菜肴一摆上桌,楚轻煦就知道淮九顾是有备而来。
果然刚吃过甜点,淮祯就抬手招温砚进来,楚韶转头一看,只见温砚手里捧着五块方方正正的玉牌,玉还是羊脂玉。
上面分别写着:早膳,午膳,晚膳,侍寝,还有一块玉直接写了“啾咕”。
楚韶满头雾水:“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淮祯兴致勃勃地解释:“宫里的惯例,皇帝翻了谁的牌子,晚上就是谁来侍寝。”
“所以?”
“小韶也可以翻朕的牌子。”淮祯上手拿起写着“午膳”的玉,“你要是想让朕去栖梧宫陪你用午膳,你就翻这枚牌子。”
他又换了“侍寝”那块,“要是想让朕给你暖床,就翻这枚。当然了!哪天你要是看朕顺眼了,就翻这块!”
他拿起写着“啾咕”的玉:“只要小韶翻了朕的牌子,除了早朝,朕一天的时间都给你。”
楚轻煦:“....................”
他不懂淮祯,他真地不太懂。
“还有玉牌吗?我觉得还可以再添一块儿。”
淮祯以为楚韶当真想每日翻牌子换人侍候,醋溜溜地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写岱钦?!”
楚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淮九顾一眼。
温砚递过来一块新玉,楚韶接过笔,淮祯饶有兴味地凑过去看。
只见楚轻煦执笔在玉上写了个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滚”字。
淮祯:“.......”
楚韶:“当我翻起这块牌子时,就是让陛下滚的意思。”
他双眼含笑,当着淮祯的面,毫不犹豫地翻过这枚“滚”字。
淮祯:“............”
在殿外当差的侍卫,就见君上落寞地滚出了御书房!
作者有话说:
啾咕咆哮:滚就滚!!!哼!
韶儿首先要手握重权,才有能力跟啾咕对抗,所以会有一个夺权的过渡期。
啾咕欠韶儿的一切,韶儿都会自己讨回来的,断傲骨和亡国仇,一样不落:)
*本章涉及科举试题及答题的部分有参考真实科举内容。
第84章 吾辈楷模
一连好几日,楚韶都翻了“滚”的牌子,于是淮九顾连栖梧宫的床沿都摸不到。
淮祯原本打的金算盘是,那五个牌子楚韶每日翻一次,最差也能赚到一次共进早膳的机会,没想到楚轻煦反手写了个“滚”字,将了他一军。
倒是真地日日都要翻牌子了,日日都翻牌子让他“滚”。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拿淮暄蹭饭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日下了早朝,香岫又来合阳殿,垂首回禀:“殿下今日还是翻了‘滚’的玉牌。”
淮祯现在都有些听不得滚字了,他近日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楚韶让他滚。
“你找个机会,把滚的玉牌给他藏起来,朕就不用日日滚了。”
香岫为难不已:“奴婢已经提陛下藏过了,可君后他写了好几块‘滚’的玉牌,奴婢也藏不过来。”
淮祯:“......”
起先在战场上,他是楚韶的手下败将,如今在溱宫之中,他还是拿楚韶束手无措!
楚轻煦就是生来克他的!
这几日天气回暖,他肩上的旧伤就不疼了,于是改奏折的事儿,楚韶也不怎么愿意代劳了。
栖梧宫离合阳殿二十步的距离,他一步都不想走。
“他今日有何安排?”九顾拧了拧眉心,颇有些头疼。
“殿下在御花园赏花...”香岫犹豫了一下才说,“昨日殿下让司云送了口信去镇国公府,邀温将军来宫里一叙。”
“温霆?”淮祯疑道,“小韶怎么会突然想见他?”
一年前王府大婚那日,温纪影明目张胆地告诉淮九顾,他愿意代裕王府庇护楚韶。
想到温霆就想到岱钦,一想到岱钦就想到楚韶头上那枚镶了夜明珠的玉簪。
楚轻煦就像那颗夜明珠,不,他不是夜明珠,他是时时刻刻都在发光的宝珠。
这样一颗宝珠,自然有许多人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明里暗里地觊觎着了。
淮九顾如坐针毡,猛然起身道:“不行,朕得去御花园看看!”
——
司云带来的口信是巳时来御花园相见,但温霆今早天不亮就送了拜帖进宫了。
以至于楚轻煦按时来到花中小亭时,温小将军已经枯坐着喝了两壶碧螺春了!
隔着红梅见到楚韶的身影,温纪影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礼:“微臣参见君后。”
楚韶忙免了他的礼,温霆才敢抬眸悄悄打量楚韶。
他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的缎袍,银线绣的云纹在暖阳下潋滟生光,脖颈上围着一圈蓬松柔白的白狐毛,墨色的长发披散在左右两肩,头上别了一把乍一看素简细看却华贵无比的紫玉琉璃簪。
日影镀在他皎月般白皙的脸庞上,似乎是在来的路上冻着了,鼻尖透着红润,像不小心蹭到了红梅的花汁。
“温公子,温公子?”楚轻煦见他凝眸盯着自己出神,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温纪影这才回过神来,飞速眨了两下眼睛,掩下险些失态的窘迫。
楚韶看破也不拆穿,笑着替他倒了一盏温热的茶:“这是岐州的碧螺春,冬日少见,淮祯花重金寻来的,你品一品。”
温霆盯着握着茶盏的素手,婉拒之言堵在喉咙口,他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装作是第一次喝,称赞道:“绵柔清冽,回味清雅,不愧是岐州名茶。”
其实这名茶他已喝了两壶了,现在入口跟白开水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品不出什么味来。
但他如何舍得让楚韶败兴呢?硬着头皮夸就是了。
也怪他,心急,来得太早。
楚韶关心起温霈来:“一别数月,露白的身体可好些了?”
当日大婚,亲近之人都进栖梧宫凑过热闹,温霈原也有这个资格,但他毕竟是合离过的人,自觉不太吉利,因此就没进栖梧宫,之后宫宴和群臣朝拜,人太多了,楚韶就没顾得上温霈。
温纪影笑着答:“合离之后,跟撒泼的小野马似的,当日还差点同君上追去北游,被爹爹拦住了,他好得不得了,君后放心。”
“那就好。”楚韶也跟着笑,他抬起茶盏喝了一口,就听温纪影轻声问,“那殿下...可还好吗?”
楚韶放下茶盏,摊开手道:“如你所见,我也很好。”
温霆眼底的笑意更为温柔,他有些后怕地说,“当日我曾带人在江边搜寻了十天十夜,幸好什么都没有搜到,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让你们担心了,我命大,轻易死不了的,说来那晚射杀瑞王,你还救过我一命。”
当日江雾弥漫,楚韶又心灰意冷,根本无心去看射箭之人究竟是谁,他只知温家兄弟箭术奇绝,便断定应当是温纪影发的箭。
温纪影如实告知:“那晚射箭的是露白,并不是我。”
楚韶喝茶的手一顿,眉梢一扬,欣赏不已,“温霈真乃吾辈楷模。”
淮九顾路过假山时,恰好听见楚韶称赞温霈。
吾辈楷模?!
暂且不论前因后果,温霈可是亲手射杀了朝夕相处十年的夫君。
虽说瑞王该死,但楚韶视温霈为楷模,岂不是也动了弑夫的念头?!
淮祯脚下踉跄两下,扶住假山山壁才站稳,他就躲在角落里,侧耳偷听。
楚韶没有察觉淮祯的靠近,他又往温霆杯中倒了一盏白雾沸腾的碧螺春,才道:“我今日请将军来,实则是有事相求。”
温霆双手扶着茶盏,“殿下不必同我如此见外,但说无妨。”
淮祯也竖起小耳朵听,楚韶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还需要来求人呢?
楚轻煦压低声音:“我有意设立情报司,辐射整个中溱,最好能将各州郡的动向以及京中文氏的党羽都监视其中。”
温霆听懂了楚韶的意图,反问道:“据我所知,君上手中就有一个情报司,在君上还是王爷时,他的眼线已经遍布中溱,连北游十二部都没有逃过他的监视。殿下若想监察前朝,大可以从君上那里得知。”
偷听的淮祯心道:就是就是!朕的眼线不就是韶儿的眼线!这么见外做什么?!
楚韶却淡淡摇头:“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我不想事事都挂靠在他身上,况且我也是他的监视对象之一,终究是不一样的。”
淮祯:“.......”
跟在他后面的香岫低了低头,是啊,她被君上派去栖梧宫的任务之一就是汇报楚韶的一举一动。
她明面上忠诚于君后,实际上受命于君上,就像今日,楚韶私下见温霆,本不该让淮祯知道的,香岫却还是“出卖”了这道消息。
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之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