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拂来,吹落些许冰霜。
小亭中,茶香幽幽。
温纪影点头了然,“那殿下如何筹谋?”
“我需要你从温家军中挑一些身手敏捷反应灵敏的士兵奔赴各州,充作密探,最好能来无影去无踪,对轻功的要求自然高些。”楚韶招来司云,介绍给温霆,“司云是我的心腹,他轻功极好,可以让他对选拔出来的士兵进行密训。”
司云朝温纪影抱拳示意,温霆武将出身,立时抱拳回了一礼。
楚韶继续说:“我如今也是能调用君王玉玺的,届时密探分散各州,若需要当地官员协调统筹,我可拟一道公文过去,各州官府自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你们行动。”
“然而州郡并不是最关键的监督对象,京中文官要员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警惕他们煽动内乱。”
楚韶眸中划过一丝痛色:“当年南岐和中溱今日是一样的,外患皆平,却被一群文官信口雌黄弄得人人自危,导致南岐三个月亡国。”
当年安宁侯府当真是毁在了那位撞柱自尽的丞相口中,这群文臣多疑狭隘,众口铄金,鼓动魏庸鸟尽弓藏,最终整垮了楚家,也整垮了整个南岐。
抛开家国之仇不论,于公于私,楚韶都不希望中溱步南岐的后尘,他根本无法看着这么多子民同他一样陷入亡国的水深火热之中。
淮祯听他这么说,已经能明白轻煦的苦心,外头说楚韶是妖后,楚韶自己也不介意别人这么诋毁他,甚至是乐在其中。
然而他如今的行径,又哪有一点妖后该有的样子呢?
楚韶让司云把一早拟好的名单交到温霆手中,“这里面提到的人,你需重点关注。”
温霆粗略扫过一眼,几乎全是太傅的门生,且这群门生个个身居要职,几乎把着朝野谏言的关口,等同于捂住了君王的耳朵,只让君王听他们想让他听的话。
好在淮祯不是个让人摆弄的昏君,但文腾显然正在利用言官试图控制他。
温纪影明白此事轻重,忍不住问:“殿下这番苦心,君上可知道?”
“他今日或许不知道,但他早晚会知道的,我人在北游都能被他的眼线发现,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呢?”楚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正我也没想瞒他,他也不敢来干涉我的事,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
玉玺都能随他调用,温纪影信淮祯不敢阻拦此事,“臣还有一问,这情报司可有具体的名字?”
“明镜高悬,魑魅魍魉才能无处遁形。”楚韶凝视着亭中的红梅,声音温润冷肃,“就叫明镜司。”
“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温霆起身准备行礼,不想广袖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玉盏,玉盏滚落下来,眼看就要摔得四分五裂。
楚韶伸手去接,恰好温霆也伸了手,那茶盏落进楚轻煦手心,温纪影的手则无意中包住了楚韶的手。
温纪影忙收回了手,耳根发热,迭声道:“殿下恕罪,微臣...微臣...”
只有心虚之人才会如此在意这种无意的肢体触碰。
楚韶毫不介意:“无妨。”
假山后的淮祯目睹了这一切,眸中淬了冰块儿似的,他一掌捏爆了手心的雪球。
作者有话说:
雪球:?
温霆,字纪影。
你让小温9点起来上朝,他不一定起得来,可能还会迟到,但你让小温9点起来见楚韶,他4点就起床了!
第85章 朕要闹了!(一)
那日会温纪影,楚韶以为淮祯是不知情的,照例翻了“滚”的牌子,拒君王于千里之外。
这几天,楚明姿可高兴了,因为那日楚韶定调的状元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宋皓——原本已经落榜的考生,被帝后捞到了状元的宝座上。
放榜那日,司云带着人去榜下捉婿,将那宋公子带进了宫里,与楚小姐见了一面。
楚轻煦悄悄听了一耳朵墙角,这两人当真就是戏文里才子佳人的复刻,男方功成名就不忘初心,女方痴情苦等守得云开见月明,两情相悦,羡煞旁人。
楚韶心中安定,心道这下随州楚家的二老可该放心了。
放榜之后,便是状元游街。
淮祯答应过要带楚韶去宫外看这出热闹,果真信守承诺。
自从回宫后,他一直在践行诺言,不曾食过言。
给淮九顾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再跟楚轻煦毁诺了。
“殿下还要戴这把簪子吗?”香岫拿起那枚镶夜明珠的玉簪,询问楚韶的意见。
“戴上吧。”
出宫前,楚韶换了身低调的常服,却不打算换把低调的簪子。
见他主意已定,香岫不敢再违拗。
只要是去见陛下,楚韶就一定要戴这把玉簪。
但前几日见温将军时,又特意换了一把。
倒好像...这玉簪就是专门拿来膈应淮祯的。
华盖马车已经在正门等候,楚韶上马车时,一早坐在里面的淮祯伸出手扶了他一把,等楚轻煦落坐在他面前时,淮九顾一反常态,没有粘着楚韶讨好,反而沉默不言。
楚轻煦瞧出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却也无心多想,因为京都街道实在太热闹太有烟火气息了,和溱宫完全不像同在一个人间。
他掀开窗帘一角,目不暇接地欣赏着层出不穷的民间花样,眼睛闪着光芒,完全不知坐在他对面的淮祯,正盯着他发间的玉簪,双眸黑如深渊,酝酿着滔天的醋意与不甘。
玉辉楼的老板一早就为宫中贵客清了场。
顶楼风景绝佳,视野开阔,是皇家专属的观景台。
楚轻煦原是怀着极大的期盼来的顶楼,到了才发现,这里繁华奢侈,跟宫里如出一辙,瞬间少了一半的兴味。
他同淮祯坐在观景台上,视野平扫能将中溱国都的风貌尽收眼底,视野下移则能俯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齐英街。
状元进宫赴琼林宴时,便要踏过齐英街,往溱宫正大门进泰央殿。
吉时一到,街头就响起了鞭炮声,由远及近,穿透力极强,一整个京城都被这一声鞭炮热起了场子。
就见状元郎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红金蟒袍,手捧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探花榜眼左右并列。
官兵前呼后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争相探头来望,高喊恭喜,恨不得蹭点状元郎的荣光好培养自家后生。
楚韶兴致勃勃地倚着栏杆,见那长相带着点憨的宋皓穿了官服倒是英俊非常,很配得上明姿。
又想起此人是岐州人士,在昔年的战乱中父母双亡,家境贫寒,进京赶考还被土匪抢了银钱踹下山崖,幸得楚明姿相救才有今日,真是命苦又命大。
楚韶心生怜悯,招来香岫,让她传去口谕,重赏宋皓千两黄金,充实他的家底,才不至于让楚家姐姐嫁过去后吃苦。
淮祯便锦上添花,让温砚去宣赐婚的圣旨。
如此,状元宋皓在这日是受尽了皇恩,一时风头无两,人人艳羡。
回宫后,帝后一同赴了琼林宴。
楚韶还在吃药,不能饮太多酒,又见今日是言官的主场,这群言官以太傅为首,都看楚轻煦不太顺眼。
宋皓是个特立独行的,不曾去讨好太傅那一党。楚韶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让宋皓引火上身,便找了个醒酒的借口提前离席。
恰好尚衣局送来了楚明姿的嫁衣,楚韶便回栖梧宫去看楚明姿试嫁衣。
楚家姐姐生得娇俏美丽,穿上金线喜服更是美得雍容华贵。
楚轻煦将一对金镯套进明姿手腕中,眼中晃着祝福之意:“你会是这中溱最风光的新娘。”
楚明姿两眼冒泪花,朝楚韶行了一个大礼,她今日所有的殊荣,全是淮祯看在楚韶的情分上给的。
真要论起来,随州楚家多少是亏欠着楚轻煦的。
等试完嫁衣,过目完嫁妆后,已入深夜,泰央殿的歌舞声渐渐平息。
楚韶回了寝殿,正准备休息,殿门忽然从外头打开,他转头望去,见淮九顾抬脚迈入殿内,殿外的香岫未能及时禀报,只得垂首与楚韶道:“君上在琼林宴上喝多了。”
楚韶看淮祯两颊生红,双眼迷离,还有一股酒味扑来,想也知道他是喝醉了。
“醉了就回合阳殿休息,来我这儿醒酒来了?”
楚轻煦看了一眼外头的温砚,温砚心里苦,硬着头皮解释道:“君后今日确实没翻陛下的牌子,是陛下非要来。”
“放肆!”淮祯忽然转头朝外头怒吼了一声,“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来这栖梧宫过夜,还要谁翻牌子吗?!只有朕翻别人牌子的份!”
温砚和香岫都低着头不敢再多话。
楚韶见他是真喝醉了,怕牵连到旁人,便抬手摆了摆,“去制碗醒酒汤来,把殿门关上。”
“奴婢这就去。”香岫说着,把殿门也带上了。
门一关,淮九顾酒壮怂人胆,上前就扑到楚韶怀里,脸埋在楚韶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清雅的药香,委屈地嘟囔:“朕不想滚。”?? 楚韶:“......”
“我刚刚也没让你滚。”他掰着淮祯的肩膀,不让他埋在自己怀里,呼吸之间被这人扑了满面热乎的酒气,楚轻煦皱眉,“你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朕喝的是...相思酒,。”
“......”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楚韶把他按在椅子上,抬手替他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喝点茶清醒清醒。”
“你喂朕喝。”
“好,喂你喝。”楚轻煦上手就灌,淮祯:“咳咳咳!!!”
茶水一半灌进去了,一半撒了淮祯满衣服都是。
“你好凶!!”淮九顾忽然掩面,哭出声来,“我的小韶怎么会这么凶?你以前很温柔的呜呜呜。”
“淮九顾,你少来,我现在就把殿门打开,全国人民都看得见,一国之君,哭得跟个小屁孩一样!”楚轻煦作势要去开门,淮祯立刻上手抱住了他。
“我这几日,经常梦见在随州王府那段日子,我喜欢你粘着我,喜欢你给我暖被窝,钟情蛊就像给我编织了一个美梦,梦醒了,一切都变了...”
淮祯埋在楚韶颈窝处,闷声哽咽,“韶儿...你好久,好久不喊我啾咕了。”
“再喊我一声啾咕,好不好?”
楚韶漠然又怜悯:“淮祯,你才是中情蛊到不可自拔的那个人。”
楚轻煦的钟情蛊为期一年,淮祯的钟情蛊,为期一生。
作者有话说:
啾咕:朕忍无可忍,朕要撒泼!
韶儿::)
第86章 朕没闹成功(二)(2.1W加更
“殿下,醒酒汤...来...了...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香岫推门进来时,恰好撞见君上死皮赖脸埋在君后怀里撒泼,君后则一脸不耐烦,她忙放下醒酒汤,急速闪出了寝殿。
楚韶:“......”
他伸手挠了几下淮九顾的胳肢窝,这人立刻软了身体,脸上更是滑稽,明明眼里含着如假包换的泪水,嘴角却被痒得上扬,又哭又笑,全然没半点君王的样子。
楚韶不明白自己三年前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动心,真是丢人现眼!
他走过去摸了摸醒酒汤的碗沿,这汤还有些烫,便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吹凉了,再一勺子捅进淮祯嘴里。
醉酒的人做什么事都一阵一阵的,淮祯刚刚还哭得跟个三岁小屁孩一样,现在又乖得像只吃奶的小牛,一边被喂汤,一边用湿漉漉的双眸盯着楚轻煦,眼里的光全都为他一人亮着。
如此和平共处了一盏茶功夫,醒酒汤也见底了。
楚韶寻思着他也该酒醒了,便又下逐客令,“清醒了吗?清醒了就回你的合阳殿去,我今日翻的还是滚的牌子,陛下自己定的规则,可不要逾闲荡检。”
“日日让我滚...”淮九顾的手肘撑在桌上,似是有些头疼,他苦恼地拧眉,“是不是只有我滚了,你才好跟别人私会啊?”
楚韶眉间一凛,“你胡说什么?”
淮祯提醒他:“那日你私下见了温纪影,是不是?”
“是又如何?温纪影他是堂堂正正送了拜帖进宫的,我跟他光明正大地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私会了?!”
“朕亲眼看见他摸了你的手!这还不是私会?!”
楚韶冷笑一声,“原来我前脚派司云去送信,后脚香岫就把这道消息传到你耳朵里了,淮祯,你派她到我身边,根本就是来监视我的,对吧!?”
淮祯本来想揪着这个错处让楚韶对自己服个软,没想到楚轻煦三言两语下来,反倒成了他有错。
醉酒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但见楚韶脸色冷肃,呼吸粗重了几分,淮九顾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犯浑了。
楚韶不是易怒之人,显然是“私会”二字刺痛了他的自尊,而这两个字又是从淮祯口中说出来的。
淮祯别的不会,倒是很会有意无意地欺辱楚韶,许是一年前的钟情蛊给他的错觉,让他认定楚轻煦是个好欺负的。
两人生离死别都险些经历了一轮,楚韶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淮祯还能看不透?
他原本都不曾再犯过这般糊涂,今日醉了酒,心头又压着醋意,才口不择言起来。
他自知有错,想牵楚韶的手说些好话,楚韶直接甩开了他,怒道:
“我被你关在这宫里,受你监视,受你侮辱,现在还要受你的气?你要是还怀着糟践我的心思,不如现在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