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篡位夺权,最后什么惩罚都没有,依然稳居后位,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百姓,篡位夺权如同儿戏,任何人都可以踩着皇帝欺负吗?
久而久之,那些生过谋反念头但又不敢付诸实践的有心之人就会以楚韶为榜样,长此以往,中溱必乱。
“况且,此次民怨滔天最深的根在于,楚韶曾是南岐的战神,中溱边境的大敌!他与中溱百姓之间隔着天堑般的血仇!”
“君上此前立他为后,就已经欺瞒了天下人,如今楚韶不仅谋反,还当着群臣的面羞辱过陛下,陛下若还保他皇后之位,实在是授人以柄!也会让楚韶处在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啊!”
这句话戳到最深的根子上了,有人跪下附议道:“若不废后,日后史书工笔,又该如何记录这位敌国篡位的皇后?”
“陛下若想跟君后有长久的未来,眼下,就必须忍痛割舍!”
淮祯节节败退,他何尝不知,若要保楚韶,唯有废后一条路可走了。
-
冷宫。
风水轮流转,一日前,困于冷宫的还是淮祯,如今关在里面的却是楚韶。
淮祯瞒过了众人,悄悄来了冷宫殿内。
他如今才有心思去想,楚韶一开始就舍不得对他心狠,所以这冷宫才如此舒适温暖,楚韶一定还爱他。
也正是因为所谓的冷宫根本吃不着一点苦,昨日两难的淮九顾才顺应局势,让楚韶暂居此处。
楚韶还在昏睡,他这几日实在是累极了,昨夜几乎一沾床就睡,根本不在意此处是什么宫殿。
在他身边照顾的是司云,司云见淮祯进来,视线不自觉定在了淮九顾额头的淤伤上,淮祯才想起额上有伤,便瞪了司云一眼,看似很凶,其实顺利夺权之后,根本没找司云算账。
司云自请来冷宫陪着楚韶,淮祯便允了,这样在外人看来,也算是惩罚。
“他还未醒?”淮九顾把声音压得极轻,生怕吵了楚韶,他坐到床边,拂开楚韶搭在眼睫的细发,手掌克制地抚过他的脸颊,力道极轻极柔。
司云在一旁看着,不敢相信淮祯居然如此宽容大度,公子可是踩在他脸上无法无天地欺负了个爽,这个一国之君却像是没有脾气一般,注视楚韶的眼里溢满了温柔。
他压低声音答:“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
楚韶一睡过去,这几日的憔悴与虚弱就都暴露了出来,昨夜慕容说无碍,司云其实是不信的。
“公子...似乎不太好。”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淮祯似是在回答,又更像自言自语:“他会好起来的,朕不会让他有事。”
楚韶忽然蹙了蹙眉,八成是做了不好的梦要醒了。
淮九顾急忙起身,隐到殿外,不忘叮嘱司云:“不要告诉他我来了。”
司云才懵懂地答应下来,楚韶就已经睁开了眼。
“公子?你醒了。”司云忙走到床边。
楚韶睡得有些懵,看天色似乎已经接近下午,他睡了将近一天,身上却还是沉得很。
他摸了摸睡梦中微痒的脸颊,怀疑刚刚被蚊子叮了。
司云倒了温热的茶水过来,双手捧着喂楚韶喝了点。
茶水有醒神的作用,楚韶清醒了许多,看到司云安然无恙地留在自己身边,便知外头的事应当已经控住了。
“淮祯来过吗?”他似心有灵犀一般,开口第一句就问了他,隐在殿外的淮九顾心头一颤。
司云睁眼说瞎话,“没有...”
楚韶也不失落,反而笑了笑,“外头的天都被我捅破了,他是得忙着去补。”
他较之前几日,明显放松了许多,不再紧绷着一根弦,虽然精神不算特别好,但眼里是挂着笑意的。
楚轻煦笑起来总是让人喜欢的。
司云心头也跟着好受许多,“外头的烂摊子有人上赶着去收,公子安心养着身体就是。”
楚韶叹了口气,“我确实也没心力去操心了。”
他抬眼看了看寝殿里讲究的陈设,摸了摸厚软的锦被,又感受着地龙的温暖,笑着道:“早猜到会被贬来冷宫,所以提前让人布置了起来。”
殿外偷听的淮九顾:“........”
所以根本就不是嘴硬心软,只是料定自己也会来一趟“冷宫游”,才提前把这冷宫布置得温暖舒适咯!!
楚韶又说:“倒是便宜淮祯了,我原本真想让他吃点苦的,奈何这溱宫连个破落点的宫殿都找不到,真是穷奢极恶,要不是时间赶,我都想让你上去把屋瓦给揭了,让他尝尝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淮九顾:“.........”爱已经消失了!!
“有些饿了。”楚韶抓了件外衫披上,就要下床,脚刚着地,眼前便是一阵黑白明灭。
司云去开了食盒,把热乎的菜肴都摆上桌了,见公子还是站在原地,嘴唇微白,忙上前扶了一把。
淮祯察觉到动静不对,扒着窗户看,见楚韶连下床吃饭都要司云扶着了。
楚韶忍下眩晕,看到眼前一桌好菜,汤是他爱喝的人参鱼头汤,手边还有一盅牛乳燕窝,用的还是血燕。
谁会在这个关口给他把着饮食啊?无非就是那位日日操心他吃饭的皇帝了。
楚韶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汤送进口中,尝出是御膳房那位岐州名厨的手艺,桌上的菜,也都是他平日爱吃的,他夹了一块虾仁,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淮祯见他肯吃饭,放心许多。
虽然在冷宫住着也很舒服,但司云总害怕楚韶会重蹈当年南宫的覆辙。
“公子,淮祯会把你一直关在这里吗?”司云忍不住问,“难道又要被困在此处三年又三年?”
楚韶放下勺子道:“不会,我应当马上就会被废后。”
“啊?!”司云一惊。
楚韶伸出修长的手,用手指数着道,“绞杀妃嫔,诛杀重臣,弑君夺权,篡位称帝,羞辱君王,桩桩件件都足以治我死罪。”
他挑了挑眉,“但是九顾不会舍得杀我的。”
殿外的淮祯:“......”他握紧拳头,楚韶未免太自信,他明明就是......舍不得!!!
司云天真地道:“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楚韶笑看他一眼,“怎么可能?这是动国本的重罪,就算淮祯想用君王之权庇护我,中溱的臣民也不会放过我的,如果我没猜错,前朝那些官员一定力主治我重罪,淮祯要保我,就只能顺应大势,废后降罪。”
“废后”两个字被楚韶说得极为轻松,司云不懂,“那公子会怪他吗?”
“不,我会感谢他。”楚韶拿起勺子搅了搅燕窝,沉声道:“我从未想过要在溱宫度过余生,九顾拿北游和岐州子民威胁,我才不能逃,但是此番,是天下人逼他放弃我,他没得选择。”
司云悄悄打量了一眼殿外,淮九顾隐在角落里,颓然垂下眼眸。
原来楚韶这般大费周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离开溱宫,只是顺便替中溱刮骨疗毒而已。
他把事情做绝,极端到无可回头的地步,其实断的不是自己的后路,而是淮祯的后路。
到了今日这一步,淮祯再也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楚轻煦强留在身边了。
他手握君王之权,以天下为笼,将楚韶据为己有,楚韶便借力打力,借整个中溱臣民的力量砸碎了这方牢笼,让淮祯无计可施。
这笼子再大,也再关不住楚轻煦了。
淮祯既生气,又无力,他黯然地离开了冷宫,转去了栖梧宫。
慕容已按照叮嘱,在栖梧宫的院子里,开了一方沃土,工匠也埋了一米深的黄金进去,只等着把凤凰木的树枝栽进土里,楚韶续命的希望就能枝繁叶茂起来。
淮祯接过那截凤凰木,蹲下身来,挽起衣袖,亲手把枝干插进了黄金做的土里。
这树枝生命力强盛,几乎一落地就扎了根,枝干上立刻冒出一片新叶来。
淮祯拨了拨上面的新叶和花苞,在日光下,故意扎破了指腹,滴了一滴血进花苞,那白粉色的小花居然在瞬间就吸收了鲜血,花瓣肉眼可见地红润了几分。
只有用心头血浇灌,这花才会绽放,凤凰木的花苞只有开了才是续命的神药。
淮祯已下定决心养活这颗神树,可楚韶若是知道这花是用自己的心头血养出来的,只怕会嫌弃厌憎,宁死也不愿承淮祯这份情的。
淮九顾失落地想,那就瞒着他,瞒三年。
翌日一早,温砚进冷宫宣旨。
楚韶站着听他宣。
温砚手执圣旨,念道:“废去楚轻煦皇后之位,收回金宝玺册。”
意料之中,楚韶只是好奇,通常这种废后贬谪的旨意,都会先在前头赘述此人如何德行亏损,品性拙劣,但淮祯这道旨意,干巴巴地给个结果,连一句批判楚韶罪行的话都没有。
又听温砚念道:“贬楚韶离宫悔过,流放岐州,钦此!”
“等等!”楚韶猛地抬眸,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他贬我去何处?”
温砚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陛下让你去岐州。”
楚韶接过圣旨,见玉玺落款旁果然是“岐州”二字!
他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会是淮祯亲笔写下的诏书。
“陛下说,岐州是殿下...”温砚顿了一下,改口道,“岐州是楚公子的家乡,那里如今生机四溢,富足安稳,比小王爷的花州还像世外桃源,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陛下还说,安宁侯府,也让公子继续住着。”
楚韶鼻子一酸,“他真这么说?”
“侯府原就是楚公子的家,陛下知道,公子想家了。”
楚韶眨下两颗泪,将废后的圣旨捂在心口,“多谢他成全,这是他下得最好的一道旨意。”
淮祯躲在冷宫殿门外,看见楚韶喜极而泣,才知比起金山银山,权势地位,家才是楚轻煦真正想要的。
只是这个家,不能有淮九顾罢了。
作者有话说:
拟废后圣旨的啾咕:不想写韶儿的坏话!
韶儿(赞赏):这道圣旨比赐婚圣旨靠谱许多了。
啾咕只是让韶儿暂避风头,皇城的烂摊子他来收。
两人会分别三年,三年后,韶儿归来仍是君后!
追妻进度:88%
-节日特供小剧场:
啾咕:朕居然在七夕失恋了!!谁来心疼朕!
此时,一个快乐小韶儿潇洒路过。
第101章 祯可怜(2.5W加更)
废后的圣谕远拨天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中溱百姓的怒火被这道废妖后的旨意扑灭了些。
如今楚韶在京中多待一日,就是多一分潜在的危险。
因此废后第二日,楚韶就必须离宫。
离宫这日早上,楚轻煦被温砚接出了冷宫,秘密回了趟栖梧宫。
甫一踏入宫门,就见淮九顾站在殿外等他,两人隔空相望,冬末的薄雪在他们之间悄然融化。
楚韶踏进薄薄一层雪地里,地上印出几个脚印,上台阶时,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视线中。
楚轻煦抬眸,定定地看着淮九顾,将戴着银铃的右手搭进他温暖的手掌中。
淮祯紧了紧相握的手掌,牵着楚韶进了寝殿。
按理说废后应该低调离宫,一穷二白地出京,结果淮祯昨夜近乎搬了半个宝库给楚韶傍身,光是金银宝器就能装五辆华盖四轮马车。
楚韶看了一眼整整五页的行李清单,忍不住对皇帝说:“我是去流放,不是去度假。”
“朕不管。”淮祯打开寝殿内紫檀木描金雕花的衣柜,里头都是楚韶平日常穿的衣服。
虽然婚后他能顺利进栖梧宫的次数少之又少,但他依然记得楚韶喜欢穿戴哪些衣裳饰物。
“虽说是冬末了,保暖的狐裘还是一件都不能少。”
淮九顾从衣柜里挑了几件造价昂贵用料顶级的狐裘鹤氅,放到床上,这些冬日御寒的皮毛体积庞大,不叠一叠很难收纳进箱子。
楚韶就看着淮祯把那价值连城的狐裘折了又折叠了又叠,那狐裘跟这位帝王对着干似的,无比蓬松,无论淮祯怎么叠,都是又厚又大的膨胀一块。
“...你要不让香岫来?”楚韶实在看不下去,他不指望淮九顾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子会做这种家常琐事。
香岫一直在殿外候着,随时准备进来伺候。
淮祯却执拗地道:“不必!朕就不信了,一件衣服朕都叠不好!?”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行,最后把楚韶最喜欢的那件白狐狸毛的鹤氅折腾得掉了一地毛,
楚韶:“......”
淮祯局促地把床上的几根毛捡了起来,试图装进白色毛领里滥竽充数,最后被楚轻煦危险的警告眼神制止了。
一国之君被几根狐狸毛击败,终于认输罢休:“要不还是让香岫来?”
香岫进来收拾衣物,三两下将柔软厚实的狐裘叠得四四方方服服帖帖,又整整齐齐地装进箱子里。
淮祯:“.........”
他又转去梳妆台。
楚韶虽是男子,但一国之后,头上随便戴的束发簪子都价值连城,簪子上镶嵌的多是宝石美玉和金银明珠,最低调的一根玉簪也价值千两黄金。
身为帝王的淮祯把本该分给后宫三千佳丽的宠爱全都倾注在楚轻煦一人身上。
可这个人却要离开了。
他替楚韶将他素日喜欢的簪子都装进剔红嵌玉的盒子里,又从袖中拿出那枚和田白玉镶夜明珠的发簪,递到楚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