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抵着王二当家的心口,送到了底,谢老当家却不肯松手,拽着他的手,把他往死里捅。
隔着帷帐,帷帐都被谢老当家扯下来,谢老当家直接下了床,抵着他,把他往门那边推。
谢老当家白发散乱,双眼通红,一边推着他,把他抵到门上,一边发出猛虎一般的怒吼。
猛虎虽然老了,但他还是猛虎。
没有人可以轻视他,没有人可以把算盘打到他的头上来。
一时间整个殿中、殿前,都是他的怒吼。
惊扰得风云变色,惊天地泣鬼神。
在众人面前,在王家军面前,谢老当家把王二当家抵在门上,捅了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足以毙命。
如同落了一场血雨,红点洒在他的白发上,格外刺眼,也有一些,落在谢老当家挂在房里的、宋丞相的朝服上。
跟随王二当家进来的将领,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宋皎用长剑指住了脖子。
哐当两声,刀剑落在地上。
台阶下面的王家军们,看见这样的场景,或失了神,或拔刀想要上前。
可是下一刻,放在他们面前的棺材里传出古怪的响动,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棺材盖儿被劈开,谢沉手握长刀,从棺材里站起来,手起刀落,就砍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叛军将领。
他抹了把脸,抹去溅在面上的鲜血,一只脚跨出棺材。仅凭骇人的目光,他一个人,就将一群人逼得连连后退。
“诈尸了。”谢沉朝他们扬了扬下巴,“来,都来。”
在猛虎身边长大的,不论是小兔子,还是小狼,骨子里都流淌着小虎的血液,容不得任何人轻视。
猛虎只是带着他的孩子们,学习狩猎,学习绝境反扑。
那头儿,王二当家靠着门,像一个破口袋一样,滑坐在地上。
谢老当家捏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拖出门。
他走下台阶,一步一步,站到那个祭天的高台上。
“老子今天,就拿他来祭天,老子感觉身体好极了,还能再打一百年的仗!”
谢老当家一抬手,想要把王二当家的尸体丢下去,想了想,还是直接把手里的长剑丢下去了。
“来啊!还有谁想杀老子?刀就在这里,来,都来啊!”
谢老当家把尸体丢开,张开双臂:“来啊!”
没人敢上,谢老当家嗤笑一声,从一旁拿起长戟,自顾自地开始挥舞。
就像是当年,向庆国宣战一样,当年他无所畏惧,意气风发,如今他老当益壮。
没多久,外面也传来喊杀声,范开与慧静夫人也到了,城中王家军,全部投降。
该招降的招降,该关押的关押,该砍头的直接砍头,宋皎和谢沉安排这些事情。
宋皎扯了扯谢沉的衣袖,轻声道:“王旷。”
谢沉颔首:“我知道,先收押,过一阵子再放。”
谢老当家不为外物所扰,虽然有些体力不支,偶尔要竖起长戟,支撑着身体,歇一会儿,但他还是坚持把一套招式舞完了。
等结束了,他支着长戟,歇了一会儿,对宋皎道:“卯卯,派个人去把锣鼓队喊过来。”
“好。”
宋皎知道他想听什么,等锣鼓队来了之后,不用谢老当家亲自吩咐,宋皎就让他们吹《上花轿》。
谢老当家丢开长戟:“沉哥,你去料理事情,卯卯,扶我回去。”
“好。”
谢沉继续做事,宋皎扶着谢老当家,爷孙两个,背对着《上花轿》,往台阶上走。
谢老当家低声对宋皎道:“卯卯,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
宋皎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
“噢,那时候你才五岁,记不太清楚。”谢老当家扯了扯嘴角,“你五岁的时候,你爷爷和我吵架,他就带着你出去玩儿,结果在驿馆里,你们遇到了刺客,你爷爷也是这样,隔着帐子,在床上抽出长剑,把刺客给刺死了。”
“我当时正好带着人过去,一开门,就看见你爷爷杀人。”谢老当家顿了顿,“雄姿英发,和我一样。”
宋皎垂了垂眼睛:“我记得的。”
走了没几级,谢老当家抬头看去,就看见房里挂着的、丞相的官服。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被泪水模糊了眼睛,恍惚之间,仿佛是宋丞相穿着官服,从台阶上走下来。
宋皎扶着谢老当家往台阶上走。
乌发年轻的宋丞相往台阶下走。
浑浊血衣,齐整官服。
慢慢靠近,永不交汇。
台阶再长,也就只有几十级,很快就走完了。
谢老当家跨过门槛,进了房间,他不想去床上躺着,就在桌案前坐下。
门前就是老土匪寨的乐团,一曲《上花轿》从不停歇,从他的壮年,吹到他的暮年。
谢老当家让宋皎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像个小孩一样,脑袋靠在枕头上。
他解释道:“爷爷有点累了。”
宋皎便给他揉揉太阳穴:“爷爷,这样会好些吗?”
“嗯。”谢老当家闭上眼睛,“卯卯,爷爷品味不了好东西,最喜欢《上花轿》这一首曲子。”
宋皎道:“爷爷,我觉得很好听,我很喜欢听。”
“是吗?爷爷也爱听。”
好半晌,谢老当家才道:“爷爷从小就在马场里做奴隶,马场主人对奴隶,非打即骂,只有一天不打,那就是外面办喜事的时候。外面办喜事,吹《上花轿》,马场主人就会把我们赶得远远的,就可以少挨一天打。”
“所以爷爷小时候,听到这个曲子,心里最高兴。”
“后来爷爷娶老婆,生孩子,生你干爹,还有那个天杀的老二,后来这两个人娶老婆,后来沉哥出生,建立齐国。每件喜事,爷爷都要让他们吹这个曲子。”
“只要这个曲子吹起来,爷爷就感觉,爷爷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人,爷爷是天底下最圆满的人。”
宋皎一边给谢爷爷揉着脑袋,一边轻轻地哼唱起来。
是谢爷爷最喜欢的《上花轿》。
风吹进门里,吹动谢老当家的大胡子,他闭着眼睛,已然睡熟,带着一身血迹与杀气,却如同一个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婴孩。
第100章 情侣日常
100
谢老当家睡着了, 宋皎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拿来毯子给他盖上,然后退出去, 把门关上。
台阶下面的锣鼓队吹完这一首曲子,就一同退下去了。
外面在善后, 有点乱,宋皎不想出去, 就干脆在走廊上坐下。
日光被屋檐遮挡, 宋皎坐在阴影里, 抱着手, 靠着廊柱。
没多久,外面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 宋皎闭着眼睛, 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掐了一下他的脸。
宋皎闭着眼睛, 一偏头,像小猫一样,准准地咬住他的手指:“我没睡着。”
谢沉还穿着繁复的礼服——假死的时候、躺棺材里要穿的, 当时谢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不肯自己穿,要宋皎给他换。
谢沉一撩衣摆,架着脚, 在宋皎旁边的栏杆上坐下, 愣是把礼服穿出盔甲的模样。
宋皎还是闭着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谢沉坐在他面前,看着他, 没一会儿就忍不住要伸手动他,捏捏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
宋皎一开始还摇着头要把他的手甩开。
“你去找别人玩儿,我想休息一会儿。”
谢沉继续掐他的脸:“不要。”
宋皎很烦:“我要睡觉了,不要动我。”
“不要。”
后来谢沉伸出两只手,两只手都按着他,宋皎挣扎不了,只能睁开眼睛,伸出手,和他打在一起。
“你讨厌死了。”还没睡着,但是宋皎还有点起床气,他烦躁地抱怨了一句,然后拍了一下谢沉,“我想睡觉。”
“你都坐在这里一上午了。”谢沉倒是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揉揉他的脑袋,然后把他抱住,要和他贴贴脸,“卯卯。”
宋皎缓和了神色,然后凑过去和他贴了一下脸颊,最后没忍住笑了一下。
两个人闹完之后,又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坐着。
谢沉继续捏捏他的脸:“快有一年没见了。”
“嗯。”宋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一个月零九天。”
谢沉又张开手,圈住他的手腕:“你怎么这么瘦?守孝的时候都不吃肉吗?”
“有吃的,干爹干娘经常给我送吃的。”宋皎举起手,撩开衣袖,捏捏自己的胳膊,“你看。”
“瘦嘎嘎的。”
“……”宋皎放下衣袖,握住他的手。
谢沉的手是比他大一些,常年握着武器,磨出来的手茧已经很厚了。
宋皎试着掐了掐,想试试他有没有感觉,然后转头看看谢沉,像做了坏事一样,悄悄把手收回来。
谢沉一把捉住他的手,扭头看了一眼殿门,低声问道:“爷爷呢?”
宋皎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道:“爷爷睡着了。”
谢沉放下心,转头看向宋皎,拽着他的手,把他再拉近一点。
谢沉凑过来的时候,宋皎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宋皎抿了抿唇角,并不准备有其他动作,但是下一秒,两人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沉哥儿,卯卯,吃饭了。”
宋皎迅速缩回去,回头看去。
慧静夫人站在门那边,看着他们,显然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刚刚在干什么。
“吃饭了,卯卯。”
“好。”宋皎把自己的手也从谢沉的手里抽回来,然后站起来,跑去找谢老当家,“谢爷爷,吃饭了。”
谢沉坐在栏杆上,有一点不高兴。
慧静夫人站在对面,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
时隔多年,一家人重新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谢老当家坐主位,谢沉和宋皎分别坐在他身边,慧静夫人坐在宋皎旁边,谢二爷很识趣地离得最远。
慧静夫人专心吃饭,换公筷给宋皎夹菜。
谢老当家也觉得尴尬,时不时拿起筷子,也给宋皎夹菜。
“卯卯多吃点,都瘦了这么多。”
“嗯,谢谢姨姨,谢谢爷爷。”宋皎低下头,埋头吃饭。
谢老当家清了清嗓子,道:“沉哥,你把王家军收编一下,全部拆开打乱,放进我们的人里,兵符也重新铸,全部归你管。”
谢沉颔首:“是。”
“还有王家的将领,该杀的就杀,斩草除根,立即派人去接替,前线也不要松懈,最近庆国有没有什么动作?”
“没有,庆国还是那样。”
谢老当家冷笑一声:“也就那样了,七皇子是什么货色,咱们都知道,等王家的事情料理完了,就发起总攻,争取今年把庆国国都打下来。”
“是。”
“没什么事情了。”谢老当家顿了顿,看向谢二爷,“老二,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谢二爷低着头:“我把私兵交给沉哥,再回去做和尚。”
“噢,那也行。”
他放下碗筷,起身行礼:“爹,我先下去了。”
“行。”谢老当家朝他摆摆手,他和慧静在一个桌上,谢老当家都觉得难受,吃饭都吃不下,他自己提出要走,真是太好了。
他走之后,谢老当家又转头看向慧静夫人:“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慧静夫人抬起头:“要是爹愿意,我就留在这里了。”
谢老当家有些吃惊:“你要留在这里?”
“是,留在军中做点事情。”慧静夫人扬起头,神采飞扬,“爹忘了?我家是武将世家,说不准我是本朝第一个女将军呢。”
谢老当家点头:“那也行。”他抬手,又给宋皎夹菜:“来,卯卯,多吃点。”
“爷爷,我吃的够多了。”
宋皎试图拒绝,但是谢老当家夹了菜,强硬地放到他碗里:“听爷爷话,快点吃,你看你瘦不拉几的。”
“真的饱了……”话还没说完,宋皎就打了个小小的嗝。
*
这天晚上,连日奔波的宋皎终于能睡个好觉。
他早早地洗了个热水澡,穿着中衣,坐在床上擦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系统说话。
系统道:“这次的事情给你记录了,等控制中心那里给你审批,应该能有几万个旺旺雪饼。”
旺旺雪饼是他们用来计算积分的单位。
宋皎想了想,道:“统统,给我一包旺旺雪饼。”
“不可以,你刚刚刷了牙。”
“啊……”宋皎倒在床上哀嚎。
系统“无情”道:“哭也没有用,你自己想想,你这次做了多少危险的事情?我都怕你死在路上。”
宋皎趴在床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迫不得已。”
“你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系统无语,“我这里可没有起死回生的药,你就一条命,小心着用。”
宋皎把脸埋在枕头里:“小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
“小时候,你跟我说,如果死了,可以读档重来,现在就那么凶。”
“那是小时候,你小时候多傻啊,我要是不这样跟你说,你不得吓得哭出声来?”虽然这样说,但系统还是软了语气,“行吧,现在死了也可以读档。”
宋皎笑了笑:“谢谢统统,等我过几天找一只小狗给你附身。”
“不用,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了,不用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