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与神色冷峻,而在那不动如山的外表之下却是心急如焚:“诸将听我号令!一、二、四营出列,随我一起前往救援!”
被点出列的兵士们齐声吼道:“是!”
“慢——”
却是有一道阻止的声音传来,谢凌与回头一看,只见一名五短身材的男人疾奔过来,正是在谢侯去往边疆后,禁军营新上任的统领,景仁帝心腹——郭成。
这郭成脸色难看无比,几乎是暴跳如雷:“谢凌与,你好大的胆子!私自调兵,难道你是想要造反吗!”
谢凌与声音冷厉,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圣上亲发虎符口令在此,谁敢不从?”
郭成音调陡然变高:“现在我才是禁军统领!为何却从未接到皇上口令?我看你虎符是假,私传口令是真吧!”
谢凌与握紧了手中的虎符。
原因无二,只因这虎符与那所谓的皇帝“口谕”的的确确就是假的。
可就算事后被问责,这一万兵马,他也一定要调过去!
郭成见他顿住,面上全是自得,刚想开口训斥,一道声音却传了过来。
“口谕令牌你不信,怎么?本殿现在亲至军营,你也不信吗?”
一道身影从谢凌与身后走了出来,借着夜色看清来人,郭成心中不禁骇然。只因这人身上衣袍以金线绣成的竟是四爪龙纹,不是别人,正是贺逸清!
而现在谁还不曾知晓,这位大皇子就是大干未来的太子?
郭成慌了神,连忙跪地行礼:“卑职参见大皇子殿下,口无遮拦,还望殿下赎罪。”
贺逸清面色冷凝:“还在呆愣什么?局势刻不容缓,刚才被点到的将士们出列!”
而那郭成脸色乍青乍白,再不敢阻拦。
谢凌与拉紧缰绳:“诸位!随我一起!”
一万将士的声音高昂,整齐划一:“是!”
谢凌与两人纵马往前疾驰而去,一万将士跟于他们身后,狂风猎猎,焦心如焚。
一定……可要一定坚持到他们赶去啊!
………
暴雨如注。
地上的雨水已经成了血水,尸体横了遍野,有的人直到倒下,都不曾放松过手中的刀剑。
而依旧执剑矗立着的,仅剩两人而已。
那两人穿着黑色劲装,都是贺逸清手下的暗卫,此刻满身是血,伤口狰狞外翻,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执剑的手依旧稳若磐石。
敌人密密麻麻,宛若野狗一般涌上来,想要生生从他们身下撕扯下一块肉来,又被斩于剑下。
可哪怕他们人数极多,却不能伤到被两个暗卫护在身后的人半分。
谢侯坐在血泊里,怀里抱着已经快要昏迷不醒的许耀灵。
他的双眼血红,好似快要落下血泪来:“耀灵,别睡……坚持住!援军快来了,醒醒!”
许耀灵之前为他挡下了直入心口的一剑,却被刺伤腹部,现在已经意识模糊了。
谢侯抱紧了他,目光愤怒而又悲哀,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只能看见弟兄们一个一个倒下,涌上的敌人却仿佛不会竭止。
全都是他的错,他只以为为这天下百姓尽了忠心便好,哪怕马革裹尸也毫不在乎,却未曾想到那王座上的人已经猜忌心狠到了这般地步!这可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两千精卒啊,九死一生从战场上活下来,却死在了帝王的猜忌里。
他这是要带大干的英雄们衣锦还乡,却让他们活活死在了家门口。
许耀灵意识朦胧,已经看不清了,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叫他,却终究是越来越远了。
……他这是要死了吗?
好啊,想到这里许耀灵唇角竟显出一抹笑来,他早该死了。
他早就应该死在那个血夜,他还记得那日的大雨与今夜的一模一样。全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幽魂实在是太重了,太重了,重到他每夜被噩梦惊醒,眼前都是血红。
死前能救得谢叔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许耀灵模模糊糊,突然想起了与谢凌与见的最后一面,那人喉结颤动,最后只说道“你不要后悔”。
他从不后悔,哪怕面目全非,他也从不后悔。
意识的最后,许耀灵好像听见了万千兵马疾驰而来的声音,有一道嗓音像极了谢凌与,可他终究是再也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堕入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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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天色熹微。
皇子府内灯火通明,来往侍从脚步都匆忙,面色慌张。
谢凌与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室内端出来,不停踱步,紧握的拳头几乎要迸起青筋。
在最后一刻,他们终于是赶到了。
只是除了那两名暗卫与谢侯和许耀灵,还勉强剩下一口气的,不过才五人而已。但就算还剩下一口气,也伤势极重,大夫刚一进去就连连摇头,怕是凶多吉少。
许耀灵昏迷仍未醒来,而谢侯在等到援兵之后,也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谢凌与转身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贺逸清端着药盘:“谢侯只是力竭再加上旧伤未愈才会昏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许耀灵…被一剑正中腹部,还在抢救。”
谢凌与退后一步,怔怔说不出话来。
“不要着急,方伯在呢,”贺逸清放轻声音,小心附上谢凌与的左臂,“你看看你,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
谢凌与却丝毫也感受不到疼痛,心中的伤痛愤怒最后都融成一句话:“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定,”贺逸清也声音冷肃,“将侯爷他们救了下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谢凌与疲惫的面容,开口劝道:“你去里间休憩一会儿吧,我们假传圣旨,伪造虎符,待会儿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可当时的情况除了去禁军营调兵,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
谢凌与摇摇头:“我怎么睡得着?”
“那也别再站着,稍微坐一会儿,”贺逸清将他拉到椅子上,继续说道,“那些人身上都带着废太子的令牌,可我觉得,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谢凌与也是这么认为,原因无他,那贺明瑞已经被废了这么长时间,又是从哪里调出如此多的人手?这场埋伏除了引起民愤,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背后之人决计不会是废太子,而是另有其人。
谢凌与和贺逸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名字
——景仁帝。
第98章 白绫鸠酒
而事实与谢凌与两人猜测的半点不差。
在这个暴雨倾盆又鲜血淋漓的夜晚,注定有许多人彻夜不眠,因为满腔赤血丹心却遭鸟尽弓藏,因为救人心切刻不容缓,或是因为计策败露——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晨光熹微,大殿中漆黑冰冷,墙角的龙涎香蒸腾着微不可见的白烟,冷白光线透过门窗的缝隙照进去,好像能将其中的光景寸寸割裂,景仁帝就坐在这割裂的龙椅上,袖袍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在他脚下,袁公公匍匐在地,脸色青白,抖若筛糠。
......真好,真是好极了!
气愤到极致,景仁帝额角暴起青筋,胸口不住上下起伏,只觉得喘不上气。
割裂的冷白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这个样子,不像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反倒像是嗜人血肉的厉鬼。
——寡廉鲜耻,谋害忠良,可不就是厉鬼吗?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景仁帝眼神阴冷,“事已至此,除了谢家,其他都按原本计划去安排,要快!”
袁公公磕了个头,而后疾跑而去。
谢家...谢家...谢家!
景仁帝重重一拳锤在案上,眼神冷厉。
事到如今,原太子被废,二皇子身死,三皇子身有残疾,他膝下竟只剩一个贺逸清能够担当大任。在盛怒过后,景仁帝也不得不承认除了皇长子,他已经别无选择。而贺逸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隐忍十几年,文治武功卓越非常,几个月下来文武百官都称赞信服,景仁帝全部看在眼里。
他早就打消了旁的念头了,现在在他的眼中,贺逸清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未来太子。
——至于其他的,既然动不得贺逸清,那就只能动谢家了。
景仁帝紧紧闭上了眼。
他还记得谢侯请命出征的那一天,跪在自己面前,分明是匍匐而又卑微的模样,眼神却清明坚定得像是利刃,用身家性命作为交换,只想得到一个马革裹尸的机会。
所以他怎么就没能死在战场呢?
所以这都不怪我。景仁帝站起身,知道已经快到了要上早朝的时辰了,只吩咐道:“更衣。”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谁让贺逸清是谢皇后生的儿子?谁让谢家功高震主?若是谢侯死在边疆,那两千精卒当然不会丧命。
朕是不会错的。门吱呀作响,万千光线顷刻而下,景仁帝站在光里,身后阴影漆黑如墨。
而此时的袁公公,已经立到了一座宅邸前。
这宅邸不大,但也算看得过去,只是门前立着的却是手持铁刃的兵士,更有兵士不断巡逻——正是原太子被废后所圈禁的地方。
树林荫翳,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袁公公步履急切,带着四人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进入,在他身后——两人身形强健,腰间别着兵刃,还有两人手里稳稳托着盘案,其上盖着白布,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卧房之内,贺明瑞仍在沉睡,不知道是不是梦有所觉,他睡得实在是很不安稳。双眼闭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上冷汗密布,顺着消瘦的侧脸流到枕上。
他早已失去了身份,更是不折不扣勾结外敌的罪人,身旁仅剩的几个奴婢也阳奉阴违,屋内简朴,白色的帷帐顶落了厚厚一层灰,可见近些日子过得实在是不好。
突然屋门洞开,凌晨带着寒气的冷风顺着刮到房内,轻薄的帷帐迎风四散,贺明瑞浑身一颤,猛得惊醒。
袁公公缓步走到屋内,身后四人立成两排,都是面无表情,只是看着贺明瑞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贺明瑞认出这是景仁帝的贴身太监,他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只撑起身体问道:“你们来所为何事?”
“传圣上口谕,”时间太过仓促,袁公公不欲废话,他微微弯腰,“昨日夜间,废太子贺明瑞心有怨怼,勾结五千私兵于平砚崖伏击凯旋而归的谢侯与两千精卒,仁义蔑闻,不知悔改,且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话要说?”
什么?!
贺明瑞心下大悸,一瞬间脑中轰鸣,只看着袁公公的嘴张张合合,几乎快要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你血口喷人!不光昨日,近几个月以来本皇子从没有出府半步!狗奴才......”他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声音颤抖,“父皇!让我见父皇!”
袁公公面色丝毫不变,只看着贺明瑞的眼神满是怜悯。
贺明瑞早已被废黜,母妃也身死,这府邸里里外外都是兵士,任他插了翅也飞不出去,又能从哪里勾结五千兵士?
谁不知道这些真相?但皇上既然说了是你勾结,你便定是那罪魁祸首。
“咱家带的可是陛下的口谕,二皇子,您就认了吧,”袁公公嗓音尖细,“谋害忠良,接下来的后果连皇上都保不了您,可皇家的面子大于天,任谁也不能折了去,圣上说了,父子一场,最后给您个体面。”
他说着招了招手,身后那两个托着盘案的婢女走上前来,袁公公掀开白布——只见那之下的,赫然便是一尺白绫与一瓶鸠酒!
贺明瑞脸色忽地惨白,一阵冷风吹过他汗湿的脊背,让他猛得打了个寒颤,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白绫鸠酒,几乎要以为他还在噩梦中没有醒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噩梦呢?一觉醒来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害他的人却说着“父子一场”,赐给他白绫与鸠酒,要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袁公公的声音像是催命的无常:“二皇子,若您再不选,咱家可是要帮您了,到时候的样子可不怎么体面。”
贺明瑞眼中的恨像是能化为刀刃,将面前人的肉生生刮下来。袁公公皱了皱眉,又一挥手,那两个身形健壮的太监便走上前制住了贺明瑞,又强行掰开他的嘴,将那鸠酒直直灌了下去。
贺明瑞趴在地上不停咳嗽,却又忽地顿住,而后癫狂般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带着血从胸腔中吐出来,如同炼狱中凄嚎的厉鬼。
我这一生...我这一生!
他终于伏在地上不动了,吐出的血脏污了满脸,只眼睛还睁得极大,眼球几乎要凸出来。
袁公公探了探他的脉搏,而后小心扫清所有来过的痕迹,径直离开。
——二皇子贺明瑞知计策败露,畏罪自杀,将会是景仁帝给出的交代。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99章 焉有活路
当日,朝堂之上。
谢侯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两千精卒最终只剩得不到五人的结局更令人膛目结舌,与此同时的,则是大多数人心中不能遏制的怒火。
“简直是骇人听闻!”说话的是一紫袍官员,他此刻脸色涨红,满是愤怒,“将士凯旋而归却遭埋伏刺杀,若不惩处则是世道不公!陛下,臣斗胆请彻查此事,给将士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