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猛得站起身来,向着群臣道:“我心知各位足智多谋,也对在下颇为关心,可是,毕竟事关你们凉国的皇亲国戚,也事关在下的婚约,能不能容我多说两句?”
他说着,转过身来,镇重地向凉飞月行了一礼,十分认真道:“承蒙公主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恕在下难以从命,实在对不住。”
他说着,又转身朝向凉墨,用殿上文武百官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在下其实有难言之隐,想来诸位多多少少也听到些风声,在此还是特意广为告知。”
姚雪说到这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又感到一种特殊的快意。他抿了抿嘴,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最后又慢慢地松开了,掷地有声道:“那什么,我有病,我只对你们国师有感觉。”
他说罢,有些无奈地想,他那方面的名声,终究是坏到凉国来了。
此话一出口,殿上又是像死一般的寂静。
这下连顾泯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子会拿自己这方面开玩笑?又有哪个男子,会把这方面的难言之隐在大庭广众之下广为告知,生怕别人不知道?
凉飞月在原地愣了片刻,最后哭着跑出了殿外。
秋辰也被姚雪说得有些发懵,他定定地看了姚雪一会儿,眼里又是疑惑又是恼怒,过了半晌只挤出一句话:“你是疯子吗?”
姚雪想了一下,道:“我是。所以,”他说着凑上前去,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秋辰的手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医师莫要嫌弃我,也别赶我走。我这病,只有你能治。”
秋辰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他没应姚雪,只是很用力地把手从姚雪的手中抽了出来。
凉墨终于忍无可忍,他站起身来,厉声道:“简直是胡闹!来人!将这个恬不知耻的狂徒拖下去,痛打五十鞭!”
“还有,”他说着转身看向秋辰:“国师管教下人无方,殿前失仪,罚俸半年,在青池期间幽闭行宫,不得外出。”凉墨说罢,便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凉墨登基以来第一次惩罚秋辰。众人感到惊讶不已,纷纷用窥探的眼神望向秋辰,又对上他满是戾气的目光,便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离开了。
姚雪已经被一众侍从按着带往了偏殿的刑讯室,不多时,两个御前侍卫走上前来,很是恭敬地对着秋辰道:“国师大人,请吧。”
秋辰从袖口掏出一把金珠,暗暗递到两人手中,压低声音道:“收不收随你们,只是,你们的性命还保不保得住,也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两个侍卫有些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最后只得收下了那一把金珠。
秋辰见状,满意地抱起手臂:“刑讯室在哪?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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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雪被按着跪在地上,几个侍卫上前来,将他的手脚都用铁链子锁住了。
他刚入烟阳的时候没少被宁远帝责罚,后来又常年征战,大伤小伤没少受,此刻脱去衣裳,背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
凉墨今日气得不轻,赐这五十鞭,怕是想要把他往死里打。姚雪在心中苦笑,凉墨向来宠爱凉飞月,见妹妹对自己有这般心思,还被拒绝地这样直白,任谁都会火冒三丈的。
只是,方才那种情况下,他也只得出此下策了。凉飞月这丫头,年纪不大,做事却这般果决勇敢。若不是她,凉王定然会深究军营的事情,到时候可就不是五十鞭这么简单的了。
第一鞭已经落了下来,姚雪咬紧了牙,心道自己一定得挺过去,寻个机会好好给小丫头倒个歉。
十五鞭打下来,姚雪便已经冷汗津津。虽然他吭都没吭一声,但是已经感到有些晕眩,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
行刑的人扬起手,眼见鞭子又要落下来,门口却突然传来秋辰不冷不淡的声音:“住手。”
那几个人看见来者是秋辰,忙不迭地跪拜行礼,口中有些迟疑道:“国师……陛下已经吩咐了,要打满五十鞭……”
秋辰闻言面色一冷,直接从袖口唤出了小蝎子,冷声道:“五十鞭已经打完了。把嘴都给我关严了,若我晚些时候听见些什么不该听到的,仔细你们的脑袋。”
刑讯室里的人都吓得一抖,赶忙把鞭子放了下来。
秋辰又扬了扬脸:“把他解开。”靠近姚雪的仆从颤着手,把那些锁链尽数解去了。
秋辰厌恶地一皱眉:“还不快滚。”
等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走了,秋辰立马收起方才的嚣张模样,三两步跑到姚雪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姚雪背上的血蹭了秋辰满身,将他的衣袖都尽数染红了,可是他却毫不在意,伸出三指探了探脉,仔细听了一会儿,终于松下一口气。
姚雪被秋辰半搂着,只觉得身上虽痛,心里却感到些许甜意。他一把抓住秋辰搭在自己腕间的手,笑了笑道:“我没事。怎么,担心我?”
秋辰把他的手拍开,有些气恼道:“你人疯了,脑子也坏了么?这样五十鞭下去,就算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姚雪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人疯了,可不就是脑子坏了?”他一笑牵动到伤口,又皱起眉来:“你看我全身上下哪哪都是病,你可千万别放弃我,免得到时砸了你的招牌。”
秋辰横了他一眼:“觉得疼就给我闭上嘴。”他没再理会对方,转过身唤思乐上前来,又吩咐下人去套车了。
……
姚雪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一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榻上,背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
此处不是行宫中秋辰的卧房,屋里的装饰也很是奢华,应当是一处偏殿。
不多时,思乐便端着药碗进来了。他看到姚雪醒了,三两步跑上前来,眼里没有多少欣喜,只是把那个药碗往姚雪手里一塞:“把药喝了。”
思乐一直站在榻边,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姚雪,姚雪心中诧异,便也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结果反倒是思乐先倒打一耙:“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难不成指望我像主人那样喂你药?”
姚雪很快抓住了重点:“什么?你主人还给我喂药?”
思乐撇了撇嘴:“他不光给你喂药,你背上的清创还有上药,都是他照料的。”思乐越说越气,又将姚雪手中的碗抢过来,重重地放在桌上,提高了声音道:“所以你能不能对主人好点,别总是沾花惹草的?他对你这样好,又处处维护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伤心?”
思乐说到这儿,自知失言,冷静下来一些,顿了一顿又道:“主人那日从温泉回来以后身子便一直不好,这几日咳嗽不止,还非要跑来照顾你……”
他话音未落,姚雪便站起身来,抓起一件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匆匆跑出门去。
思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你这药还喝不喝啊!”
姚雪跑得太急,牵动了身上的伤,等到了秋辰的寝殿,身上的伤疤又开始渗血,火辣辣地疼。
他顾及秋辰可能在休息,微微平复了一下气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秋辰并没有在榻上,他只是撑着头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瓶子。
那个小瓶子很漂亮,是用七彩琉璃做成的,在亮处流转着淡淡的光。瓶子里盛着少许透明的液体,秋辰摇动瓶身,让液体在瓶中慢慢地流淌着。
秋辰似乎想什么想得正出神,直到姚雪唤了他一声,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把那个瓶子赶忙收进了袖口。
他淡淡地看了姚雪一眼,道:“醒了?过来,我给你诊诊脉。”
姚雪依言在他身侧坐下了。
秋辰将姚雪的衣袖翻起来,看见对方没有穿里衣,外袍底下隐隐现出白色的绷带,还有结实的肌肉。他微微愣了一下,移开目光道:“你过来得这么急做什么?连衣裳都懒得穿?你莫不是脑子真的出了什么毛病……”
他说着,把手撤了回来,心不在焉道:“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仍然需要静养,不要四处瞎跑,免得伤口二次崩裂……”
姚雪盯着秋辰半晌,不待他说完,一把环住他的腰,将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秋辰被他拽得重心不稳,险些躺进人的怀里,他不安地挣动了几下却没有挣开,有些恨恨道:“你放开我。”
姚雪自身后将手臂环在秋辰的腰间,将人紧紧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将下巴搁在人的肩窝处,哑着嗓子轻声道:“听说你给我喂药……”他说到这儿,抬眼望进秋辰眼里,眸中略带笑意:“是怎么喂的?”
秋辰闻言僵了一下,他用力地将姚雪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拽开,站起身来面向姚雪,有些慌乱道:“这里离雍国很近,只隔着一道边境,你若想回去,我不拦你,只是,请你不要再对我做这些令人困扰的事了。”
他说着又别过身去,手紧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姚雪望着秋辰的背影道:“我说过,要走也是我带上你一起走。”
秋辰闻言,又愤愤地回过身来:“你为何总要在这儿自说自话?我已经和你说过,我走不了!更何况,你和凉飞月在军营里私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若不是我买通了下人,你现如今只怕正在乱葬岗里待着!”
姚雪无奈道:“我没有和她私会。那一日我和你在凉亭分开以后,顾泯诓我去了军营,后来我又去了温泉找你。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什么公主殿下。她就是个莽撞的小丫头,凡事也不计后果。晚些时候,你在朝堂上说一说,堵了那些人的口舌,别让不轨之徒钻了空子。”
秋辰闻言,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反倒是更生气了一些。他瞪着姚雪,眼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过了半晌只挤出一句话:“你为何……为何总是这样!你对谁都这般……”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又接着道:“我听闻这几天不断有人谏言,要将飞月嫁与你。她为了你,名声已毁,你不如对她负责到底吧。陛下一直未松口,但是想来也是动了联姻的心思。若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挑个喜欢的吧。”
姚雪未等秋辰说完,便猛得站起身来,十分恼怒道:“我谁都不娶!秋子吟,你为何总要把我推远?你就当真这般厌恶我,看都不想看见我?若我真想娶什么皇族贵女,我至于在文武百官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么?而且,我从很早之前便想问,既然你对我无意,那为何每次都要在这些事上和我置气?难不成你对我……”
秋辰终于忍无可忍,他从袖口里拿出那个小瓶子,打开瓶口一饮而尽,紧接着拽住姚雪的衣领,把人拽到自己面前,倾身吻住了对方。
他将口中的液体渡了一半给姚雪,那液体又苦又涩,姚雪下意识想要吐出来,却被秋辰一把捂住了嘴,最终咽了下去。
秋辰挑起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望着姚雪愤愤道:“这是你自找的。”
“情蛊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体会的。既然你不想离开我,那就永远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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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雪被秋辰的动作弄得愣在了原地。
秋辰瞟了他一眼,唤来了门口的侍卫,淡淡道:“把他带回偏殿绑起来,三天不许出来。都给我把人看严了,每日给他送饭,让思乐按时给他换药。”
秋辰说罢,朝姚雪走近几步,有些挑衅地望进他的眼里:“情蛊在前三天作用最为凶猛,你就待在屋里,好好地体会体会吧。”他说着凑上前来,扬起脸在姚雪的耳畔一字一顿低低地道:“我就是要你想我想得腐心蚀骨,痛不欲生。”
姚雪听见秋辰妩媚的声音,只觉得脑内一片轰然,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意自全身蒸腾而起,让血液都在一刹那沸腾起来。他下意识一把抓住秋辰的手臂,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侍卫强行带出了房间。
不多时,姚雪被绑在房里,只觉得浑身就像在被烧灼一般难受。他感到身上又痛又痒,心中更是如同千百只虫子啃噬,比之前中的任何一种蛊都要腐心蚀骨。
他哑着嗓子叫了几声思乐,没人应他,他颤声唤了几声秋子吟,依旧没人应他。
姚雪先前也听说过情蛊,知道情蛊的威力十分凶猛,中蛊者在前三日神思最为混乱,脑中会对施蛊者思念成狂,若在十日内无法得到施蛊者,便会暴毙而亡。
他以前只在志怪传说中听说过这种蛊,没承想现下这个蛊发作起来,真的让人这般生不如死。
他心中本就对秋辰欲念至深,现下又中了蛊,只觉得满心都是秋辰,满眼里看到的都是秋辰,耳中听到的也是秋辰的声音,可是当他伸手去触碰,人却在他眼前生生地消失了。
他一会儿听到门响,看见秋辰似乎进来了,一会儿又感受到秋辰似乎在他耳边说话,最后,他看见秋辰用一根素色的缎带将发尾束起来,穿着一席白衣,朝他笑盈盈地走来。
姚雪只觉得在那一瞬间眼眶发烫,似乎要流下泪来,他勉励揉了揉眼睛,却依然看到对方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明媚神采,终于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子吟哥哥……”
姚雪唤完这一声,忽然就觉得被莫大的晕眩吞没了,他勉力想要看清眼前的幻象,最终还是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姚雪进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中,在梦里,他似乎是一个旁观者,却能看到自己和秋辰的种种过往。
玄德二十年,二月,星彩镇。
时值上元节,星彩镇的主街上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摆了满街,就连河川上都被装饰得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