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的皇室每三年就要大办一次祭祀祖先的典礼,今年正好是一个整年,因此格外隆重,无论是宫中的皇亲国戚还是在朝中任职的外臣高官,都要到场。
皇族及其家眷亲属要在大殿的中央进行为期三日的跪拜和相关的祭祀活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臣则在殿外立侍。
左右也无事,姚雪便去了另一边供武将休息的偏殿。
他走进屋中,看见季汐和白羽已经到了,殿内没有其他人,两人正坐在一起,轻声交谈着。
季汐看见姚雪进来,即刻收住了话头,站起身注视着姚雪。白羽则没有起身,只是朝姚雪微微点了点头。
姚雪抿了抿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便也略微向他们点头致意。
殿内一时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姚雪坐在离另外两人稍微远一些的窗前,有点儿无聊地端着一盏茶喝。他一面暗中观察着那两个人的动向,一边隐隐地希望有什么别人来此处歇息,解除这僵持的局面。
过了好一会儿,无人进入殿内,倒是季汐慢慢地走过来,坐在了姚雪的对面。
姚雪将茶杯放下来,有些稀奇地抬眼看向季汐,却见对方低垂着眼睛看向桌面,有些犹豫地开口:“你……你上次并没有折回来追上我们。”
姚雪听了这话微怔,一时间也能沉默地看着对方。
季汐似乎并不指望得到他的回答,只是接着道:“我和白羽,进了雍国之后,在边境等了你好几日。”
“我们见你没来,便以为你就此留在凉国了。可是,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陛下为何要抓捕那个国师?你又为何会和他一同在仙陵?”这些问题似乎困扰了季汐多日,他忍不住一连串地向姚雪问道。
“季汐,你别问了。他不会和我们说实话的。”不远处的白羽一直侧耳听着,见季汐又有些沉不住气,便出言制止道。
姚雪见这两人与自己芥蒂颇深,最后只是道:“我根本没有打算留在凉国。我在那时,便想要带着他回来。因为雍国就是他原本该在的地方。”
季汐听了这话,十分困惑道:“他不是凉国的国师么?为何会属于雍国?”
姚雪抬起头,看了一看白羽,最后盯着季汐的眼睛道:“因为他是雍国人,也是我的发小。”
这下白羽和季汐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白羽猛得站起身来,望着姚雪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他为何……为何会成了凉国的国师?而且,陛下为何会对他这般重视?”
姚雪只是摇了摇头:“等一会儿祭典开始了,还是由你们亲眼确认吧。”他说到这儿,闭了闭眼,恳切道:“白羽,季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们,也未曾做过这样的事。我心知你们在以前把我当做朋友,当做最信任最敬佩的人。可是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他是我发小,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必然得护着他。”姚雪说到这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两人,道:“我想,你们对这种情感都很熟悉,也懂得那份想要珍惜心爱之人的心思。”
白羽和季汐站在原处,一时间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姚雪朝二人抿嘴微微笑了笑,最后抱了抱拳,但:“你们加官进爵,我还未曾道贺。从此以往,你们便不再是我的副将了,所以,过去的事情,就都让它过去吧。也祝你们今后,定能大展鸿图。”
白羽听到此处,心中有些动容,他沉默半晌,只是轻轻开口道:“将军……”
他还欲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车驾的声音,不多时,游弋便跨进了殿门。
白羽和季汐赶忙向他点头行礼:“游统领。”
姚雪站在一旁,看见来者便是他那天在街上见到的轻浮男子,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没承想,对方这样一副做派,居然是皇城的禁军统领。不过,换言之,他也同样是魏亲王的亲信,并不是什么善茬。
姚雪和对方并未正式认识过,此刻便只是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
游弋很是敷衍地朝白羽和季汐点了一点头,并未多言。他穿了一身黑色的束腰劲装,是宫中禁卫军的服制,衬得腰身十分挺拔。只是他今日心情似乎欠佳,一双凤眼微微眯着,显得有点儿无精打采。
但他转头看见姚雪也在此处,眼中即刻便亮了起来。
他三两步走到姚雪身边,语调微扬:“你也在这儿?”
姚雪看着对方这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心中警惕,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退,反问道:“我不应在此处么?”
游弋笑了一笑,道:“自然应当。”
只是,他说着,很是暧昧地凑上前去,望着姚雪笑道:“将军,我总是觉得,我们先前在哪里见过。”
姚雪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是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道:“我们昨日见过,统领记性当真是很差。”
对方三番两次地对他这般无礼,姚雪心中有些恼怒,他不待对方开口,主动向前跨了一步,盯着游弋那双狭长的眼睛道:“还有,统领,有没有人教过你,和别人说话之前,先要自报家门。”
游弋不为所动,他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很好,挑衅一般地和姚雪对视了一会儿,笑道:“将军这么想知道我叫什么?”
姚雪心中越发不快,有些嫌恶地收回了目光。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我叫游弋,现任禁军统领。”
姚雪这些年向来和魏亲王的人没什么交集,先前魏亲王式微,手上并无多少实权,而姚雪身为骠骑将军,大部分兵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因此就连魏亲王都要忌惮他三分。
可是这两年来宁远帝日益衰老,又后继无人,便动了传位给他这个皇弟的念头,魏亲王戚喻也是自那时候起,开始慢慢扩张自己的势力。
先前的禁军统领和姚雪并不相熟,姚雪所领的军队和禁军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冲突,因此多年以来还算相安无事。
可是此番他一回到雍国,禁军统领便换了人,还这号难缠的人物。最令姚雪感到有些困扰的是,他还真觉得,他似乎在何处见过游弋。
游弋似乎对姚雪的态度不甚在意,他在殿上转了两圈,又在白羽的身边坐下了,转过头对姚雪意有所指道:“你这两个副将,知不知道你与那个蛊王有染的事?”
他说到这儿,眯了眯眼道:“也不知道那个蛊王生了一副什么模样,还是他有什么好手段,竟能令你妥协。”
姚雪听了这话,登时便捏紧了拳头,瞪着游弋冷声道:“游统领,注意你的言辞。”
白羽和季汐也有些不悦地站起身来,季汐心直口快道:“统领,你这搭讪方式,未免太过老土了。”
宫中的人都有所耳闻,游弋向来喜欢与生得好看的男子说话,凡是长相出众的,基本都被他搭讪过。此人很是神秘,在一夜之间便取代了原本的禁军统领,背后又有魏王撑腰,平日作风虽然嚣张轻浮,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姚雪这半年不在宫中,自然无从知晓。他的相貌生得算是一等一的好,引起游弋的注意是情理之中的事。
季汐话一出口,自知失言,他此刻已经不是姚雪的副将,出言呵斥游弋似乎不太合适。
可是没承想白羽同样不客气道:“游统领,这里是行宫,不是什么烟花之地,请你放尊重些。”
几人的官职虽然相差不多,但是游弋向来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闻言转过身来不耐烦道:“副将就是副将,升了官还是改不了舔狗的习性。”他一面说着,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十分欠揍道:“你们的相貌,是能比得上我,还是能比得上这位将军?长得不好看就莫要同我说话。”
姚雪听他这般说话,心下竟然生出几分无奈。对方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处事却这样任性,也不知道怎么活到今天的。
季汐和白羽的相貌说不上有多顶尖,可是也算是十分不错的了,季汐一向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听了这话,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了,直接就要拔剑出去比试。
姚雪看着这一幕,在一瞬间,居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太过奇怪,甚至让他有些晕眩。
眼见几人就要打起来,门外侍官的声音很是及时地响起来:“祭典即将开始,请诸位移步正殿。”
作者有话要说: 姚雪:职场好难混心好累
游弋看见秋辰的相貌后只会有一个反应那就是跪下来)
第66章 长子
姚雪跟着一众人来到殿前,?皇族都进了殿内,其余官员在殿门口守候。
祭典正式开始。
雍国信奉的神明与凉国大不相同,凉国人在平日里喜好色彩鲜艳的衣服,?在正式场合反倒会穿上暗沉肃穆的服饰。雍国却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平日里应当低调从俭,?而面对神明的祭祀场合,?反倒应当隆重打扮一番。
因此,?今日殿内的皇族都换上了色彩明艳的服饰,?他们无论男女,身上都带了许多饰品,?衣裳的设计也很是繁琐。
殿内一片丝竹奏乐的声响,宁远帝和皇后率先对着祖辈的牌位进行跪拜祝祷,?紧接着便是一众直系血缘的宗亲和旁支。
姚雪先前也参与过几次这样的活动,?他并非出身世族大家,?对这些礼节没有太多的讲究,因此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至极。他昨日夜里和秋辰闹得狠了一些,几乎等同于没睡,此刻居然有些想要打哈欠。
祭祖前三日便应当焚香沐浴,?静心沉思,?还应当禁酒,?禁那什么,可是他们昨天……姚雪想到这儿,在心中微微一哂,?心道,他和秋辰,当真是对这些神明还有列祖列宗大不敬。他们从小时候起,好像就不怎么信命,?也不信漫天神佛。
姚雪又放任自己无边无际地想了一会儿,过了半晌心中兜兜转转想的还是秋辰,便索性眯起眼睛,向着殿中的帘子后眺望。
秋辰应当就在帘子的后面。也不知道对方穿上雍国皇族繁复的服饰,会是什么模样。
姚雪想到这儿,终于精神了一些,与此同时,宁远帝总算进入了正题。
老皇帝将最后一支香慢慢地插/进香炉,转过身来,望着一众宗亲和群臣,沉声道:“今日诸位难得齐聚一堂,朕看见这样的盛景,心中甚慰。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朕还有一件喜事想要向诸位宣布。”
原本昏昏欲睡的人群听了这话,精神都为之一振。
宁远帝继续道:“朕本与子女缘浅,这些年来虽然诚心求子,然而膝下却始终只有一女。可是没承想,是上天眷顾朕,让朕能在这迟暮之年,寻回亲生骨血。”
他说到这儿,轻轻拍了一拍手。
站在内门两侧的侍从将帘子轻轻地掀开,秋辰从帘子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饶是姚雪对秋辰十分熟悉,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秋辰少有地将一头墨发绾成了发髻,头上带了一个小巧的琉璃玉冠。他身上穿的是雍国皇族祭祀用的传统服饰,色彩明艳张扬,衣裳的料子是米白色的锦缎,但是内衬全是艳丽的红,袖口滚了金色的边,又用五彩的细线绣了缤纷的纹路,衬得秋辰的皮肤更加白皙,让人见之忘俗。
秋辰缓步走到殿前,此时云层正巧散开,柔和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姚雪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上描了淡淡的妆。
秋辰的眼尾用嫣红色的彩料画了一道细细的眼线,将他那一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刻画得顾盼神飞。他原本薄薄的嘴唇中央抹了一点朱红色的口脂,此刻显得鲜红欲滴。
另外,他的耳垂上甚至挂上了一对耳饰,那对耳饰是两颗打磨成圆形的红色宝石,这样珍贵的宝石向来只会供给雍国身份至高的贵族。秋辰原本就生得十分艳丽,此刻换上这样的打扮,面容更加摄人心魄。
秋辰这样绝然的风采像极了雍国皇陵壁画上的那些神之子,看得姚雪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其余一众人一时间也只是仰头静默地注视着殿上。
白羽和季汐自然是瞳孔巨震,夸张如游弋,直接小声惊呼了一声。
秋辰受到这许多人的瞻仰,表情却不甚欣喜,他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触及到姚雪,他微微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嘴,转过了身去。
他对着宁远帝俯下身,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地开了口:“参见父皇。”
宁远帝很是欢欣地注视了他半晌,苍老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点儿笑容。
他把秋辰扶了起来,又将人带到殿前,对着众人道:“这个孩子,是朕的长子,也是朕唯一的儿子。他早年一直流落在外,朕从未放弃过寻找。今日能有幸将他寻回,是他的福分,也是大雍的福分。”
宁远帝此话一出,众人终于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随即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宁远帝却不甚在意,又将秋辰领到皇后面前,缓声道:“还不快去拜见你的母后。”
秋辰听到此处,手在袖子下不禁紧紧握成了拳。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宁远帝的手中抽出来,抬眼不冷不淡地向眼前的女人望去。
对方穿着华服,俨然一派国母的姿态。她的年岁已经不小了,饶是保养得不错,眼角也出现了淡淡的细纹。但是这位皇后生得很面善,看见秋辰朝自己看过来,便朝他和善地笑了笑。
秋辰移开目光,一时间只是站在原地,并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