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帝越发觉得无趣,他虽然不指望秋辰能和他父子情深,可是他已经耐着性子说话了,对方却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轻浮样子。
另外,宁远帝还注意到,殿上似乎混进了什么不该在此处出现的人。
他想找回点威严,于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站在一旁的姚雪,凝视对方片刻,冷声道:“你真是好大的本事,既已通敌叛国,居然还有胆量回来。”
姚雪听到此处,见宁远帝对自己嫌恶至极,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只觉得心中冷了又冷。
于是他略微行了一礼,直视进雍帝的眼里,淡声道:“陛下,臣从未通敌叛国。”
宁远帝见姚雪态度这般不卑不亢,一股无名火骤然涌上心头。他头痛地抚了抚额,直接抬高声音道:“来人!将他下狱,择日处决。”
顷刻间几名侍卫疾步走上前来,作势要擒姚雪。可是就在此时,秋辰却厉声道:“谁敢!”
那几个人有些迟疑地停下了动作。连宁远帝都微微愣了神,他望着秋辰,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秋辰抬眼望向宁远帝,冷笑道:“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一问你,他叛的是什么国,通的是什么敌?他刚一到凉国,你便忙不迭地派人来杀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回雍国,可你甚至不惜动用万户侯的筹码,就为将人斩草除根!”
秋辰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眼角绯红,激动道:“你若说他通敌,那么便连我一并处置了。我这七年来,可一直都是凉国的国师!”
宁远帝听到此处,终于勃然大怒,他将手边的一卷书信扔下阶来,直接砸到秋辰的脚边,厉声道:“你自己还有脸说!你看看你做的这些好事!这许多年来,你放着大雍的皇子不当,非要跑去凉国做什么国师!眼下身份败露,你又给自己的国家引来战火!”
秋辰俯下身,将那卷书信捡起,把它慢慢地展开。
信中凉墨将他称为细作,痛斥雍国在大凉安插这样一个棋子,平白耽误了凉国这许多年的大好发展机会,陷大凉于不义。凉墨还在信的最后扬言,一定要在未来踏平雍国,一雪前耻。
秋辰看着凉墨在信中将他这许多年来的作为尽数否定,又抬眼望见雍帝那张令他恶心的脸,一时间只觉得又是气恼,又是伤心。
宁远帝见秋辰半晌没说话,以为他终于有些胆怯了,便趁势教训道:“别仗着你有着皇家的身份,便在这里肆意妄为,用这般放肆的态度同朕说话。”
秋辰将那张纸三两下揉碎了扔在地上,抬眼淡漠道:“既如此,那再好不过。陛下这般与我相看两厌,不如我们彼此放过。你将我从皇室中除名,自此之后,我们便各不相干,我过我的布衣生活,你享受你的富贵荣华,如何?”
宁远帝听他这样说,面上在一瞬间变得很是难看。他一拍桌面,厉声道:“放肆!既然已经入了皇家,哪里还有除名的道理!”
秋辰听到这里一哂,望着宁远帝道:“那是不是,凡是皇家的人,都能在街上看见谁,便许下承诺私定终身,腻味了又将人赶尽杀绝?”他说到此处,双目赤红,狠狠地瞪向宁远帝。
宁远帝近日来身体欠佳,听到秋辰提起白椋,一下子触及到他心底最不愿提起的事,猛烈地咳了几声。
他怒火攻心,看着秋辰这般模样,突然感到从心底一股浓烈的倦意。他沉默半晌,最后只是道:“住口,朕乏了。你留在宫里,晚些时候会有人给你安排寝宫。”
秋辰也注意到了宁远帝的身体状态,有些揶揄地多看了对方几眼。他微微想了一想,最后抱着手臂道:“我可以留下来。只不过,你要恢复姚雪骠骑将军的官职。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他盯着雍帝,眼神中满是压迫:“若你此刻不应允我,晚些时候,等权力到了我的手上,还是一样的结果。”
宁远帝闻言微微一怔,他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审视了一番秋辰,又用目光微微扫过姚雪,最后朝两人摆摆手,妥协道:“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忘记说,是思乐(yue)
不过你们读le也没关系啦
第63章 新贵
待姚雪和秋辰走出殿门,?宁远帝头痛地抚了抚额,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内官道:“原本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内官闻言一愣,?思索片刻,毕恭毕敬地回道:“皇子殿下刚刚回宫,?或许和您还不太熟悉。毕竟血浓于水,?殿下终究还是会与您亲近的。”
宁远帝听了这话,?脸色才稍有缓和。他沉默半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你吩咐下去,?叫人盯好了,别让他们二人走得太近。“他沉吟片刻,?最后又道:“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向朕禀报。”
内官行了一礼,?退下了。
……
姚雪将信将疑地走出了殿外,见无人上前阻拦,这才在心中确定,宁远帝方才是默许了秋辰的要求。
他和秋辰对视一眼,?正想上前说话,?一旁的内官却不动声色地横在了两人的中间。
内官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道:“想来皇子殿下也乏了,奴才已经为您安排了寝宫,请您前去歇息吧。”
“至于……”他说到这儿,?微微用余光看了姚雪一眼,最后有些不情不愿地改口道:“至于将军大人,请您回府稍作休整,晚些时候自有复职的圣旨送到您的府上。”
内官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让他们两个各自都老实一些,不要总往一处凑。
姚雪微微一哂,心知宁远帝对他忌惮至极,就算复了职,恐怕之后也会麻烦不断。
秋辰原本就阴沉着脸,听到内官这番半是警告半是胁迫的话,登时就火上心头。他这些年来在凉国都不曾受人挟制,眼下倒是被这群人管束起来了。秋辰捏了捏拳正欲发作,却看姚雪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姚雪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左手的手掌心上,做了一个两指交替行进的动作,又朝秋辰轻轻做了一个口型:“我去找你。”
秋辰见他这样,面上终于柔和了一些,他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姚雪一眼,跟着一众侍官往内宫走了。
姚雪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秋辰那头摇曳的墨发消失在拐角处,才有些落寞地收回了目光。
他一转过头,便对上宁远帝的那名内官十分窥探的眼神。姚雪有些不舒服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将礼数最全,往宫外走了。
姚雪沿着长街往宫门处走,天阴沉沉的,他的心中也同样不明朗。
算起来,他和秋辰自重逢以来,还从未因为外力阻碍,异地而居。现下秦洛也不在他的身边陪伴,姚雪一时半刻感到更加难以适应,只觉得这偌大的烟阳城里,竟然没有一处是他想去的。
他来到宫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去父亲的住所看一看。他这些年与家中分府而居,姚季和他来往并不多,几乎形同陌路,互不过问。
逢年过节,碍于父子情面,他才会上门探望,但是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从心底里抗拒见到他的父亲。
他也不知为何,一切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了今日这种局面。
姚雪无边无际地想着,不多时便走到了主城区。
这片区域住着的都是官宦人家,还有几处王府和公主府,平头百姓甚少经过此处。时值正午,周遭很是安静,只有几辆装着货物的车驾缓缓地经过。
姚雪默然往前走着,过了片刻,突然注意到有一个人正朝他这边走过来。
那人生得极其显眼,头上梳着发髻,玉冠是在宫里当差才有的样式。他的衣着很是华贵,皆是用锦缎做成,衣摆上隐隐地滚了一层眼下烟阳城中最时兴的花边,看上去很是讲究。
此人应当和姚雪年龄相仿,他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其好看,是有些细长的凤眼,此刻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他的皮肤很白皙,五官十分俊秀,走在街上气质卓然。
因为这人太过惹眼,姚雪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可是对方生得虽不错,面上却清清冷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姚雪心中诧异,此人应当是朝堂上的人,可是自己却不曾有半分印象。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断不会记差,莫不是在他离开的这半年,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新贵?
姚雪在心里暗自思索着,与那人擦肩而过了。
可是没承想,对方在和姚雪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居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子。
姚雪心中一惊,下意识一把握住人的手腕,向对方看去。
那人也正注视着姚雪,姚雪看见对方生得清清冷冷的眼中在此刻居然染上了一丝笑意,看上去甚至有点儿轻浮。
姚雪只觉得越发困惑,他避开对方的视线,语气不善道:“不知这位仁兄有何贵干?”
谁知那人听了这话,唇边的笑意愈浓,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望着姚雪笑了笑,道:“你方才一直在看我。”
姚雪见此人语气暧昧,心中登时便有些抵触,他十分嫌恶地扔开对方的手腕,又将自己的衣袖从人的手中抽出来,冷声道:“我见你的服饰是宫中才能用的规制,当你是同僚,便多看了两眼。”他说到这儿,草草抱了抱拳,转身欲走:“若有冒犯,对不住。”
没承想那人却不依不饶,继续盯着姚雪道:“你也在朝堂上有官职?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先前怎么从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姚雪见这人生得虽清冷,行事却在轻浮中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天真,只觉得越发可疑。
他原本不想理会,可是对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一副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姚雪看着他半晌,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哪见过。
他沉默片刻,竟然有点儿于心不忍,最后还是开口道:“我叫姚雪。你……你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结果对方却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沉默半晌,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模样,姚雪突然有点好奇对方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便停下了脚步。
结果对方沉默半晌,道:“久闻将军盛名,先前一直未能有幸相见。”他顿了一顿,突然放低声音,十分惋惜道:“坊间相传,将军似乎有隐疾,不知是否属实?”
姚雪:……
他心下半是无奈半是恼怒,下意识握了握腰侧的剑柄,最后深吸一口气,扔下一句“告辞”,便转身向前走了。
……
游弋站在原地看了姚雪的背影一会儿,直到人走远了,才默默收回了目光。他总觉得之前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突然在一瞬间心情很好,最后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朝魏王府去了。
姚雪来到姚季的府前,只见府门紧闭,门上甚至蒙了一层灰,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生气。
他试探性地扣了扣门,过了许久,才有一名小厮探出头来。
那小厮看见姚雪,忙不迭地去通传,过了片刻,姚雪终于来到了家中的主屋。
他刚一进屋,还没来得及给姚季行礼,对方便对着他厉声道:“跪下。”
姚雪听了这话,心中并不惊奇。他的父亲来到朝堂上为官之后,对他从来都是这般严酷。可是自从分府以来,两人都一直尽可能地互相回避,姚季还未曾对他责打过。
姚雪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的母亲过世得早,是因为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姚季对夫人感情至深,便一直没有再娶。姚雪在年幼的时候,姚季对他管教不甚严厉,其实是因为每每看到姚雪,就会触景生情,感到十分伤怀。因此,姚雪自幼虽然衣食无忧,快乐逍遥,却甚少体会过和父母手足的情谊。
后来到了烟阳,姚季又后悔自己这许多年来对姚雪疏于管教,养成了他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那时候,宁远帝的斥责,甚至是别人的一句话,都能给姚雪招来无穷无尽的责打。
姚雪从未看懂过他的父亲,他只求两方能够相安无事。可是这许多年来,他在心中也一直都有个心结。他始终都很疑惑,当年他家升迁之前,他的父亲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脸色铁青,日日不得安宁。当时姚雪年纪尚小,可是他自始至终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姚季此刻正坐在主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家法,望着姚雪横眉立目。他自请在府上幽闭多日,勉强躲过了一劫,此刻已经形销骨立,看起来油尽灯枯。
姚雪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好受,但是他对姚季没有意义的责罚感到厌恶至极,便只是站在原处,向姚季行了一礼道:“父亲,今日陛下已经下旨,令我官复原职。您也不必再幽闭府中了。若您有什么需要,我差府上的人送过来。”
姚季听了他这话,似乎气愤至极。他凝视姚雪半晌,最后颤声道:“你若真的心里还有这个家,你便应该为国战死,或是被俘之后自尽,而不是腆着脸回来。”
姚雪听了这话,心中一寒,一时间只是抬起头,无言地望向姚季。
姚季又道:“你是武将,便该战死沙场,落个好名声光宗耀祖。可是你被俘到凉国,却为何会和那祸世蛊王有染?你可知道,这则消息自很久之前,便传遍了烟阳城?姚家列祖列宗的颜面,都已经给你丢尽了!”
姚雪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道:“父亲,我看您向来看重性命,这许多年来一直战战兢兢,无非也是想活得更长久些。可是,您的命是命,姚家上上下下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从未通敌叛国,做过的任何事也都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可是在你们的眼里,我就非得一头撞死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