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军已经在白城做足了准备,两军交战了几回,?一时间也没能分出胜负。
这一日,?秋辰修书一封,?遣属下送到了白城中凉墨的所在之处,?想要和凉墨谈上一谈。
秋辰将此事告知了军中上下,戚喻闻言,?眯起眼睛,望着秋辰好整以暇地笑道:“皇子殿下,?你这样私下里与凉王往来勾结,?把军中的纪律置于何地?”
周围依附戚喻的武将闻言,?纷纷附和赞同。而白羽季汐等人,则瞪视着戚喻,对戚喻这一番话不置可否。姚雪见状,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挡在秋辰身侧,?对这戚喻怒目而视。
半月以来,?秋辰和戚喻的不合可谓是人尽皆知。秋辰主张速战速决,可是戚喻主张大肆征伐。秋辰每每提出一种攻城的方法,戚喻表面上虽附和,?在战场上却我行我素,导致白城迟迟攻不下来,反倒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让军心涣散。
秋辰心知,?宁远帝在心中仍然忌惮他曾经是凉国的蛊王,担心他会再度和凉国的势力勾结在一起,所以此次才会特意解除了戚喻的禁足,让他一同前往,对自己进行制衡。
可是戚喻虽然手中也有兵权,却实在不是一块调兵遣将的料子。他目光短浅,对秋辰又满怀偏见与怨恨,还三番两次地找茬挑衅。秋辰领兵可谓是处处掣肘,和多方都有龃龉。
此刻姚雪闻言,实在是有些听不过去,便对着戚喻行了一礼,面上十分恭敬道:“恕臣冒犯,臣恍然间记起,陛下的圣旨上可是写着,由皇子殿下领兵,而您,似乎并不是主帅,只是解了禁足,但凭皇子殿下调遣的军中一员吧?”
戚喻听了,眼里猛然划过一丝戾色。他眯起眼睛,用十分锐利的目光望向姚雪:“你说什么?”
姚雪盯着戚喻,面色毫无波澜:“军令大于天,殿下三番两次地质疑主帅,是想要违抗圣旨吗?”
戚喻闻言,咬牙切齿道:“你!”平日里,其他人对他多少有几分畏惧,并不敢像姚雪这样公然与他发生冲突。可是既然对方搬出了圣旨,戚喻就算是心中恼怒,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最后只得十分阴翳地看了姚雪一眼,讪讪地转身走了。
秋辰见状,抬手轻轻抚了抚姚雪的背,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
凉墨似乎并不排斥与秋辰见面,很快就遣人捎来了回信。
两日后,秋辰带着姚雪和几支精锐,来到了仙陵和白城交界处临时搭起的军帐中。
秋辰命人留在帐外,自己则只身进入帐中。凉墨此刻正坐在桌案的后面,不紧不慢地喝着一盏茶。
他似乎已经等候秋辰多时,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
秋辰和凉墨目光相接,注意到对方消瘦了许多,眼眶甚至深深凹陷了下去,眼里也满是疲倦忧虑,没有半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秋辰到底还是和对方十分熟悉的,看到凉墨这幅模样,一时间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最后只是抿了抿嘴,走到桌案的另一边坐下了。
凉墨将茶盏放下来,望着秋辰,面无表情道:“你在书信中说有要事相谈,究竟所谓何事?你要说最好快些,朕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秋辰注视着他半晌,最后才慢慢开口道:“凉墨,退兵吧。”
凉墨闻言,立马怒气冲冲地瞪视着秋辰。
秋辰盯着他的眼睛,颇为认真道:“我们两方僵持了半个月,想来你的心里也应该明白,这是在打一场没有结果的仗。”
凉墨闻言,冷笑一声,戏谑地望着秋辰道:“你现在趾高气昂地在这儿和我说这一番话,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是雍国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还是曾经处事嚣张的国师大人?若你的目的只是向我宣扬雍国的国威,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你没有资格在这里颐指气使地教训我。”
秋辰听了这番话,并没被凉墨的态度激怒,只是平静地望着凉墨道:“我说这番话的立场,不是站在雍国皇子的地位上,也不是站在其他任何的立场上。凉墨,我只是想要你认清现实。你贸然发起战争,打破两国的平衡,对两方都没有一丁点儿好处。到最后,无非是劳民伤财,死伤无数,双方都平白地损耗国力性命,谁也落不得好处去。”
凉墨听了这话,怒极反笑:“那又是谁,当年曾说过,会效忠于我,会为我踏平雍国,会护佑大凉繁荣昌盛?可是如今当真到了战场上,你又在做什么?”
秋辰听了这话,也被隐隐触动了心弦。他攥紧了衣袖,垂眼望着桌面,沉默半晌道:“如果你这次倾尽国力大举征伐,只是因为我在身份上欺骗了你,那我向你道歉。可是这件事,是我个人的私事,与你,与凉国都没有关系。”秋辰说到此处,再也难掩心绪起伏:“这些年来,你也算是我为数不多所亲近的人,我对你可曾有过半分不好?你怎么能因为一个身份,就质疑我为凉国所做过的所有?”
秋辰紧紧握着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以前你想要凉国繁荣昌盛,你想要这天下,我何尝不想帮你实现?可是我在许久之前也提过,凉国积贫积弱,不宜大肆扩张领土,可是你又何曾听进去半分?镇守各地的士兵的筹码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要是有异心,一早就反了,还需要等到今天?换句话说,就算是我不解开那些蛊,等我哪天死了,还是和现在一样的结果。凉墨,有些话,我一直不愿意说,可是我觉得你是时候清醒了。你这许多年来,总是一边依赖我,又一边怨恨我。我离开凉国,与我的身份无关。”
秋辰说到这儿,抬起头望着凉墨的眼睛:“是你不愿让我再帮你了。”
凉墨听到此处,心中微微迟疑,似乎是有所触动。他红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秋辰,就像是看待什么无法原谅的仇敌。
秋辰看到凉墨依旧是这副态度,心中也慢慢地冷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凉墨的目光一直频频注意着帐外,似乎是在关注着什么重要的人。
毕竟和凉墨相处了七年,秋辰心知对方的性格向一直如此,总是优柔寡断,又软弱自私。秋辰也深知,凉墨此刻没了他的扶持,顾氏一族又元气大损,他最近的日子多半不好过。若非心中郁结,愤怒至极,对方断不会倾尽国力,领兵伐雍。
秋辰想到这儿,有些无奈的闭了闭眼。时至今日,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他也做过许多错事,所以,他不想再见到毫无意义的流血和牺牲了。
于是秋辰抬起眼眸望向凉墨,诚恳道:“小殿下,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飞月,退兵吧。”
听见秋辰这样叫自己,凉墨的目光猛得颤动起来。
在他初识秋辰的几年里,秋辰总是这样笑盈盈地唤他,为他治病,陪伴凉飞月读书玩耍。
凉墨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秋辰见凉墨微有动容,又认真地道:“若你退兵,我可以向你保证,之后的许多年里,只要我还活着,两国会一直相安无事。”
虽然宁远帝的野心极大,想要吞并凉国,但是秋辰的手中也有足够的筹码与他抗衡,只是现下时机还未到。
凉墨此刻目光闪烁,似乎十分动摇。他的指节紧紧抓着桌沿,沉默半晌,最后只是道:“我不信你。”
他说着,抬起头来望向秋辰,眼眶微微发红:“我没法信你。”
秋辰闻言只是抿了抿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太过了解凉墨,在心底也从未期待过对方能听进去这一番话。只是,他今日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他只是想给自己过去在凉国的这七年,来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
与此同时,凉墨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对着秋辰颤声道:“就把一切的选择权,都交给战场吧。”
秋辰望着凉墨,半晌无言。他在此刻终于感受到,过去的那七年,那段他十分珍视的时光,终于在刚才那一刻土崩瓦解,扬起的沙砾被风吹去,最后都尽数化为尘埃。
言尽于此,秋辰竟然感受到些许久违的畅快,他最后站起身来,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波澜:“那出了这道门,我们便是敌人了。”
他说罢,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见凉墨猛得站了起来,甚至将茶杯都碰到了地上。
杯子碰到坚硬的地面,在一瞬间“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凉墨颤着声音,有些不甘地在秋辰身后喊道:“明明是你说的,凡是我想要的,你都会为我不惜一切代价取来!你明明说过的!”他满脸通红,脸上居然浮现出十七岁时才会有的委屈神情。
秋辰闻言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道:“对不住,我食言了。”
秋辰说罢,倾身走出了军帐。
……
凉墨跌坐回椅子上,定定地盯着桌面,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不多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帐中。
那人来到桌前,将兜帽缓缓地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精明又带着几分狠戾的面容。
凉墨看见戚喻,似乎并不意外,他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太阳穴,头痛道:“你来了。”
戚喻笑了笑,在案前坐了下来,望着凉墨笑道:“陛下,您动摇了?”
凉墨闻言,抬起头来望向戚喻,蹙着眉道:“你都听见了?”
戚喻好整以暇地望着凉墨:“怎么?陛下不愿让我听见?”
戚喻为人精明狠辣,此刻对待凉墨的态度虽然恭敬,可是眼里却满是压迫。凉墨毕竟年岁尚轻,为人处事也不够老成,最后只是看了看戚喻,别开目光道:“自然不是。”
戚喻满意地笑了笑,道:“此人奸诈狠毒,陛下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凉墨只是抿了抿嘴,似乎在沉思着些什么。
戚喻见状,面上并无波澜。他倾身拿来一个新的茶杯,将其斟满,向凉墨递去:“陛下,先前我同您说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凉墨望着戚喻手中的那杯茶,迟迟没有接过去。
早些时候,戚喻便来找过凉墨。
当时戚喻直接向凉墨献上了雍国的地形图,他和凉墨说,秋辰回到雍国后不但行事嚣张,还大肆刑/杀,老皇帝昏庸无能,他见雍国如今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感到十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此番两军交战,难分胜负,但是凉墨如果能帮他一臂之力,助他身登大位,日后他必然会将雍国白城以北的国土尽数献给凉国,随之附赠的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永世交好。
凉国最近已显颓势,凉墨本就有些焦头烂额,听了自然颇为心动。但是他也并不完全信任戚喻,因此迟迟没有答应。
想来今日戚喻前来,还是为了此事。
果不其然,戚喻又开口道:“若陛下考虑周全,我择日就可以带着十万大军,投奔凉国,我们攻下白城,途经下溪,直取烟阳。”
凉墨听了这话,心中也觉得可行性颇高。但是他转念一想到秋辰,便又问道:“在你们的军中,主帅并非是你。你又如何保证,这十万大军,会尽数听你号令?”
戚喻闻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凉墨行了一礼,十分恭敬道:“此番大业是否能成功,全在陛下。”
凉墨蹙了蹙眉:“此话何意?”
戚喻道:“只需将那位皇子殿下除去,便万事俱备,离成功近在咫尺。”
凉墨盯着戚喻,沉声道:“你想如何?”戚喻见凉墨已经动摇,不紧不慢道:“素来听闻,凉国擅毒,是天下第一毒国,凉国的皇室中更是有许多闻所未闻的秘药。那位皇子医术高绝,又擅蛊术,想来一般的物什也害不到他。可……若是有凉国的奇毒,就算他是神医再世,恐怕也无力自救。”
凉墨闻言,盯着戚喻半晌,最后道:“你想杀了他?”
戚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若是没有了他,那么大业垂手可得。而陛下您的妹妹,我听闻她素来钟情于那位骠骑将军,之前传闻也闹得沸沸扬扬,说公主颇为痴情,此生非他不可。如若处理了那个皇子,想来公主殿下也能得偿所愿。”
凉墨听到此处,心中动摇地更加厉害了。凉飞月自从上次在青池被拒,精神便一直萎靡不振,有些郁郁寡欢,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活力。
戚喻开出的条件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凉墨心中唯一犹豫之处,便是秋辰。秋辰方才与他说的那一番话,总也让凉墨想到过往,他心中虽然有恨,却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戚喻见凉墨半晌没有开口,心下了然。他用那双老鹰一般的眼睛对着凉墨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又道:“陛下,自古帝王无情。我心知您向来心慈手软,善待旁人。可是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人,您总不想留下千古遗憾,来日被他人评价为怯懦又无胆识的君王吧。况且,那位皇子殿下方才和您说的这番话,不也是认定了,您没有了他,定然会一事无成么?”
戚喻的这句话,如同一支冰冷的箭,射中了凉墨心中最为脆弱致命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递到了戚喻的手中。
“此毒名为狂血毒,无色无味,银针也无法验出。将其掺入饭食中服下,不出半个时辰,毒素便会爬遍经络,血液从全身各处渗出,当场暴毙而亡。另外,”凉墨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又道:“此毒一经服下,全身的血液便会含有剧毒,若谁此刻想要对中毒者施救,一旦触碰到对方的血液,同样暴毙。”
凉墨垂着眼帘,眼里晦暗不明:“此乃凉国皇室世代相传的秘毒,毒性暴烈,没有解药。这类毒一般针对于御蛊或是用毒的高手,古往今来,无一人能敌。因此,此毒又名,罗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