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里正家中与刘青的通信往来更是进一步证明了刘青是此案主谋,信上刘青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但刘青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显露出他的背后有他人指使的痕迹。
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人所为。
“温如归,你说这刘青,真的有这么大的手段,能将这青州搅得一团乱?”顾瑾之手里抓着从里正家中的地窖中搜出的信纸,点了点桌上瓷瓶中的药粉,问桌边正襟危坐的温行远。
对方看也不看他,只是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信纸,苍白的指节在右下角的红色印信上划过,眉头微皱:“确实是刘青的笔迹和他的私印。上面的墨迹还不算太过久远,也确实符合近日来怪事频发的时间。可……”
顾瑾之凑近他,自然的接下了他的话:“可就是太过符合了对不对?”
这背后的主使之人不应当像刘青这般招摇。刘青是青州节度使,他这一番行动,分明是想要毁了青州。他的身份,加之他在青州这么些年,虽说憎恨这里的百姓只记得何谦的好,但是对于他来说,青州已算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更何况,他还是土生土正的青州人,家中在青州也算小有产业。
毁掉青州,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可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在说——他就是这一切事件背后的主使。
这让顾瑾之与温行远两人都心中存疑。
但这些证据都是实打实的,确实是刘青所为。或许——
“刘青确实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缔造者。”顾瑾之慢声道。
温行远颔首,算是认同了他的看法。
可是如今所有的的证据都指向刘青,刘青却不知所踪。自从上一次在青州州府见过之后,顾瑾之竟再也没见过刘青。
对方仿佛彻底藏匿了起来,将自己的踪迹抹消了一般。
温行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微微发白的薄唇微抿:“刘青如今销声匿迹,必定是有人在帮助他。我们若是想要找到他,还需要细细排查一番他从前的那些交际圈子。”
顾瑾之一挑眉,唇角不太明显地扬了一下:“不用这般麻烦,我正好有个现成的猜测。有很大的把握刘青就在那里。”
若是猜测正确,他们也就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温行远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似乎有些许诧异:“你知道他会去哪里?”
他没见过刘青,只是在到青州之后这一切都是与对方有关他才会记住这个人。之后在见风山又被假的刘青给摆了一道,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人。
现在听顾瑾之说起,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问过顾瑾之有关于刘青的消息。
顾瑾之见他感兴趣,正想说说那一日听墙头时所听见的笑话讲给他听,门外却又传来李安煞风景的板平的声音:“主子、温公子,属下有事求见。”
顾瑾之原本的好兴致也被破坏了,唇角铺直,霎时便没了讲故事的兴致:“进来吧。”
李安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一贯的简洁作风:“主子,郢都来信了。”
他恭敬的弯腰将袖中的信封递上,便无声的退到了一旁。
顾瑾之面色一变,急忙接过了信封,急匆匆的就打开了来:“是皇兄?”
将信纸从信封中拿出,他有些急切的抖了抖信纸,将其展平,视线扫过只要寥寥几行字的纸面。
——是皇兄的笔迹。
“阿瑾:
展信佳。数月不见可安好?阿瑶连月来念你数次,故而提笔书此信。还望青州事了后能速回郢都。”
前方还是很正经的语气,甚至还扯上了皇嫂。不过接下来笔锋一转,不知道怎的,竟就转到了温如归身上:
“太傅前两日到我这儿来,可是念叨过好几次他的宝贝孙儿了。你如何想兄长我是不知道,不过再有月余可就是阿远的婚期了。你同阿远年纪一般大,你看阿远都快结亲了,你看你是不是也该……”
之后的字迹被人为的涂抹了,想来应当是被皇嫂及时制止了,不过他想也知道,不过是某位大臣的女儿样貌可人、性情温和,是正妻的不二人选云云。
他皇兄别的兴趣没有,这么多年来给他找个良配的兴趣倒是丝毫没有改变。特别是听说温如归定亲之后,更是想着法子给他介绍这郢都的名门闺秀,不过他一个也看不过眼统统给拒了就是了。
不过,也确实该早些回去了。他们已经在青州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了。还有——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正仰头看他的温行远,苍白的唇色与面色衬得他面色更为病态,瘦削的下颌勾出了他的骨相,看起来易碎又脆弱。
自从到见风山,温如归就会时不时的咳嗽两声,似乎是身子骨受不得这见风山的潮气似的,最近面色一日不若一日。
桌边的温行远见他看向自己,以为是信中写了什么是要转告于自己的,微微睁大了眼,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模样。
顾瑾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如归这样的行为,竟会出奇的……可爱?
少顷,他才勉强收住了笑意。五指成拳抵在唇边,他正了正脸色,这才开口说道:“是皇兄催我们回去了。”
温行远凝眉:“是郢都的事还未曾解决好?那我们可得尽快找到刘青再揪出这背后的主使了。”
他右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上了下颌,掌心无意识的拖住了脸颊,思索着刘青可能会躲藏的地方。脑海中零零碎碎的将这几日所得到的信息整合了一番,挑了几个比较可疑的地方。
若是顾子瑜说的那地方没收获的话,这几个地方或许……
他想着,脑袋逐渐开始昏沉起来,思路一下子就断开了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是理智就像是他的另一层意识,冷眼看着他的身体变得酸软却使不出劲来。眼皮一耷一耷的就要阖上,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似乎是顾瑾之。
他喊他的名字:“温行远!”
随后是一阵慌乱的奔走声,急切的脚步声越过门槛,进进出出,他听见耳侧焦急的呼喊:“来人!去叫府医!”
他似乎被人轻轻搂在了怀里,后背贴上了对方温热的胸膛,身上披了层暖融融的东西。在黑暗中,很快又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昏迷。
睡梦中,鼻尖萦绕着令人心安的熟悉熏香味。
面前的老府医须发皆白,面容严肃,不疾不徐的对床榻上的人的病症下了论断:“大人,那位大人的情况,或许是传闻中的‘梦平生’。小人不曾见过这药物,但是他的症状同医书上所记载的症状相同。再加之,小人的确分辨不出那位大人究竟该如何用药,故而……”不敢随意开方。
他接下来的话没能说完,便被面前的人一个抬手给打断了。
顾瑾之没说话,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他:“你不曾见过,那若是,郢都之中的御医呢?”
老府医一惊,下意识地打直了身子。他在青州府待了许多年了,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算少。先前见这位大人时,见对方周身气度,便知道他家世必定不凡。可竟能求到御医,怕还是他太过看低了对方。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他还是如实回答了顾瑾之的问题:“若是太医院的陶院首,或许会有办法。”
他已经是青州最好的大夫了,就算是在郢都,也并非拿不出手。可太医院的院首陶宛,却又是众人都心服口服的人物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院首。
在太医院这种熬资历的地方,这是极为难得的。
顾瑾之听了他的话,皱得死紧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轻轻呼出一口气,挥手示意对方下去。
老府医见状,也不多留。收拾好了方才看诊的东西,躬身便准备退下去。方走到门槛处,身后却传来一声迟疑的问话:“‘梦平生’……会有什么症状?”
老头子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不过是平生一梦,浮世三千。将自己心中最难以割舍的,最渴望得到的,都化作梦中的一切罢了。不是什么坏事,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在不能企及的一切中,逐渐迷失自己,消弭在这人生天地、匆匆苦痛之中,不知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美事呢。
看也只看那位大人是否有这等心思了。
顾瑾之听他这话,却是忽地笑起来,口中吐出的话几近呢喃:“可他最为挂念的东西,不都还在这世上吗?有什么理由不醒来。”
家族、亲人、仕途、百姓,还有……妻子。
方才与他交谈时还仿佛患了耳背的老大夫此时却耳朵灵光得像是顺风耳。听见他的话,欸嘿一笑,说道:“大人,何人告诉过你堪破便能醒来?这‘梦平生’,即便是堪破,也只能无奈沉溺于其中。”
“单单靠自己,可醒不来。”
顾瑾之一怔,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那府医已经一摇一晃的哼着小曲儿踏出了房门,不再回头。
他也不再强求,回身扫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十分安分的温行远,上前两步,将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伸出的手挪回了被褥下。看着对方柔和的眉眼若有所思。
看来,青州的事必须尽快完成。
不能再拖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申榜后自作自受,前几天不写,拖到最后,还差八千我能行。感谢在2021-04-24 14:57:49~2021-04-27 13:5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蒋府
顾瑾之找到刘青的时候,对方正沉浸在温柔乡里,甚至连有人进来都不曾察觉。
待他从这温柔乡中脱离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团团围住这座宅院的官兵。面带寒霜的顾瑾之从众人中央缓缓走近,黑面白底的靴子不像是踩在地上,倒像是踩在他的心头。
一下更比一下重。
跌跌撞撞被人从从床榻上扯下来的刘青看着对方的神色,一瞬间心底升起一种直觉:对方不会跟他浪费时间了。
他的神色忽然慌张起来,原本因为被制住而被迫弯曲的腰背下意识的挺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膝腕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击,上半身失了支撑的力气,竟直直的就跪坐在了冰凉的玉质地板上。一时间,刺骨的寒气从膝盖刺入,一下便窜过了他的全身,让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膝行两步,全然没了再青州府时的跋扈,而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对着眼前握住他性命的人摇尾乞怜:“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我是受他人蒙蔽的,是蒋芸,是她在我耳旁吹枕边风,去使了这药!对了,那药也是他给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
蒋芸是他妇人蒋氏在闺中时的名字。
顾瑾之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对着身后的姜宁使了个神色,便毫不在意接下来的事情了。
既然该得的情报已经得到了,那他也没有必要再跟一条丧家之犬多费口舌。如今的情势,他可耗不起时间在这里。
蒋家是青州数一数二的望族,所在的宅邸在青州城也算是有名的精致华美。虽比不上郢都寸土寸金、世家王侯林立的宅邸,但也算是勉强能够入了顾瑾之的眼。
刘青的夫人蒋氏在刘青出事后便收拾东西回了婆家,再也没有露过面。据说这蒋氏早已有了身孕,虽说刘青所犯之事不算小,但是当初顾瑾之也没打算赶尽杀绝。
可是既然牵扯到了,他也不是圣人,这一次可没再打算放过蒋家。
“来人。”看着眼前恢宏大气的门匾,顾瑾之随手往身后叫了个人:“把蒋府围上,不许放任何一个人出去。若是有了漏网之鱼,便自行去找廖将军说吧。”
他这次行动特意去找廖明要了人,这些人如今全权听他指挥。他这一次的行为称得上是大张旗鼓,不过他在两日前便封了城门,进出皆需要经过层层严查。蒋府一家人若是想逃,也必定会被守城门的人抓出来。
原本今日廖将军听见他说要人,面色一下子就像难看起来,不过一窥见他的脸色,顿时又不敢造次,只得捏着鼻子将军中身手不错的挑着给了他那么几个。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主子的话,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听见他一下令就毫不犹豫地列阵将蒋府给围了起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府外响起了震天的喊声,蒋府内却还是一阵寂静无声。
顾瑾之眯了眯眼,鼻翼翕动,抬起手来捻了捻露出府墙的一株古榕的枝叶。忽地,毫不留情的一扯,啪嗒一声便扯断了细长的枝。
“似乎还是,跑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蒋府门前的何勇与李平,见主子寒着一张脸,也是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温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主子这个样子,即使是已经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也很少见。
垂下头看脚尖的两人透过脚下的阴影,一下一下的数着阳光下榕树枝叶的摇动次数。数到最后,几乎连身体也随着枝叶摇摆起来。
主子这么还不说话。
仿佛是听到了两人心中的抱怨,还在看着蒋府牌匾的顾瑾之忽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过来了,本王以为你会更想要与姜宁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