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等柏砚开口,萧九秦便道:“北狄已败,本侯功成身退,班师回朝……有何不可?”
他说着还想起另一事:“而且忘了告诉太师,回来的途中,大军偶然遇见形迹可疑的官兵,本侯就顺便收服了……据说他们是五殿下的麾下猛将,不知可是实情?”
一句话,让允仲和魏承唳彻底变了脸。
萧九秦却还在火上浇油:“贼首已经押到陛下面前了,本侯料想那贼子是胡乱攀咬,所以并未在意,想必不多时便有结果了,到时将那些居心不良的斩了就是。”
贺招远不动声色地戳了戳柏砚,小声道:“侯爷近来真损!”
柏砚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贺招远一噎:完蛋,怎么就忘了这位柏大人与自家侯爷是一家子了。
这护短的性格像了十成十,怕是只能听得夸,听不进去“实话”。
啧啧……
萧九秦几乎是将魏承唳的底牌翻出来打他的脸,魏承唳自是忍不了,当即就要抬手指挥身后将士动手。
柏砚沉默地走到萧九秦身侧,看着魏承唳“好言相劝”:“事到如今,五殿下不如再深思熟虑一番,一旦动手,再进宫,便不是皇子这个身份了。”
魏承唳一点都听不进去,他一抬手,鼓声阵阵。
允仲有心要喊住他,却被底下的人抬回去。
“舅舅还是安心养身子的好。”魏承唳越想越是怒不可遏,允仲要他一忍再忍,但是最后的结果呢?
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受够了被桎梏的感觉,当年被迫离开郢都他就不愿,否则哪还有魏承枫耀武扬威的机会?
他想:想要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要争要抢的。
第143章 矫情 “那你喜欢他吗?”
战事一触即发, 萧九秦将柏砚他们送进城。
魏承唳疯狗一样地开始派人进攻,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萧九秦才接管郢都御林军不久, 一时还真被他破开一个口子。
“斩下七品官员头颅者封百户!”
“斩下四品官员头颅者以上者赏千两!封千户!”
“抓住皇室宗子者赏万两,封侯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魏承唳想要一鼓作气将郢都攻下。这一次他终于聪明了一回,萧九秦即便已经回郢都了又能怎么样,他现在能调用的也只有御林军而已。
至于禁军, 魏承唳冷笑:魏承澹都出现了,怀淳却不在,不必想就知道他们二人崩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送进去的一封信, 心中快意。
一个阉货罢了,他想要的还能是什么!
岁除的雪越下越大,直至没过脚面,将士们双手僵冷几乎握不住刀柄。
“侯爷, 这样下去不行啊!”贺招远捂着肩头的伤,咬牙扯了袖子粗粗地将伤口一裹,他身先士卒, 好几次将冲上城墙的敌人砍下去。
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魏承唳铁了心的要一举攻下城, 这个月色暗淡的夜晚,充斥的尽是血腥和杀戮。
萧九秦一刀砍翻一人, 下一刻怒吼低头,多年的默契让贺招远下意识偏头,萧九秦的刀刃自他耳侧掠过,一人被砍断大臂,疼得躺在地上哀嚎。
战鼓擂动, 天穹之下是尸山血海,蜿蜒而起的烽火映破半边天,萧九秦厉声传令:“上桐油!”
庞大的木桶倾倒,刺鼻的气味儿让他皱眉,下一刻火龙游动,直接将底下来不及逃跑的敌人引燃,彻天的惨叫声让人身上窜起鸡皮疙瘩。
而这,才只是开始……
*
萧九秦和贺招远忙着守城,连薛正鸣也闻声赶来。
阔别许久,柏砚与薛正鸣只是淡淡点点头,倒是随着他来的严儒理面露喜色,“柏砚,你终于安全回来了!”
薛正鸣没有与他们多做寒暄,严儒理则跟着柏砚,将进来城中发生的事情尽数道来。
“所以现在陛下是清醒的?”柏砚有些惊诧。
毕竟他们这一路上赶来,听到的最多的是皇帝病得快不行了。
“陛下虽然身子状况不大好,但是并不是外边传的那样,只不过……怀淳被下狱了,据说严刑拷打之后他招供自己与魏承唳勾结,并且还有他陷害……”严儒理看了一眼魏承澹,声音低了点:“陷害二殿下的证据……”
“这怎么可能……”柏砚下意识就出口。
魏承澹却开口打算严儒理二人的话,“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利用而已。”
柏砚这才有意识看向魏承澹,这段日子他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原来骨瘦匀亭的一个人,现在瘦得颧骨都明显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能让我见怀淳一面吗?”柏砚也是听严儒理说才知道魏承澹现在已经是行监国之权,比起魏承枫有名无实,他现在是实实在在手掌权柄。
“不说你不能见怀淳,就说你方才在城下假传圣旨的事情,现在估计父皇已经听到风声了,我护不住你。”魏承澹一开口,严儒理脸色骤变:“什么假传圣旨?!”
柏砚嘴角翘了翘,“就是先前怀淳送我离开郢都时的那份空白圣旨。”
他看上去毫不在意,甚至还带了点轻松模样:“早知有这么一桩事,只是殿下,那会儿在城下,我本意并不是害你……”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不是么,怀淳早就算到了今日这一步,而我不过是又被他设计了一次。”
魏承澹忽然开口:“对不起。”
柏砚摆摆手:“坦白说我也有私心,所以才会心甘情愿中计,殿下不必介怀。”
“柏砚!”严儒理听得云里雾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又会假传圣旨?”他一脸忧色,“这可是死罪啊!”
比起严儒理的担忧,柏砚却冷静得很。
“怀淳怕是发现了什么,他护不住殿下,所以才会闹这么一出,而且借着魏承唳叛乱的机会他将我送出郢都,为的不是救我一命。”
“而是让我带走那份空白的圣旨,再则,用郢都的局势逼萧九秦速战速决,然后……回来的路上再让我们‘恰巧’将魏承唳的援军打散。”
“好一招连环计,他竟是连北狄的战事都算进去了。”
柏砚不得不叹服,魏承澹却开口:“有一件事他没能算进去。”
“是我假传圣旨扯出了宋榷么?”柏砚勾唇:“毕竟,事事也不能尽如他心。”
“他设计我这么多次,我设计他一次也不算坏事,殿下您觉得呢?”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都清楚这场乱糟糟的局面从何而来,但是魏承澹一点也不焦心,就好像他从始至终都不担心自己当不了太子。
“无论是魏承唳还是魏承枫,抑或宋榷,包括我……其实都不适合当皇帝。”魏承澹看着柏砚,“你想救宋榷,这个法子太过冒险,而且怎知陛下不会恼怒,反过来再为难他?”
柏砚微怔,不过瞬间他还是失笑:“殿下,你到底还是不够了解陛下。”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今日我假传圣旨是一个蠢法子,但是陛下哪能容得了我损了他的颜面,他即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下这份圣旨,毕竟太子还是可以立了再废。”
“而且,殿下有一句说错了,我不是为救宋榷,仅仅只是想找个由头将曾玄弄出来,至于宋榷……顺带而已。”
这一句不可谓不狂妄,魏承澹都不得不佩服柏砚。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柏砚将宣旨和立太子当作救人用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法子而已。
“好了,不说了,陛下的人也快要来了,我一个罪臣,你们还是离远些比较好。”他洒脱得很,甚至还嘱咐严儒理替他去柏府安抚柏麒他们。
果然,他话音未落,几个玄衣护卫就循着柏砚的踪迹而来。
“柏大人,请。”
“柏砚!”严儒理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毫无用处。
柏砚看见他表情,心中一软,“莫要担心,我没事的。”他走出两步又回头,“替我告诉萧九秦一句,守好郢都。”
严儒理眸子赤红,他屡次看着自己的朋友被带走,却没有一次能救得了他,这种无力感侵袭全身,让他几欲失度。
“柏砚不会有事。”魏承澹回头望了眼城门处,“萧九秦不可能让他出事。”
柏砚又被带到诏狱,这一次他泰然得很,不见丝毫忧色。
只是也不知是他们故意还是凑巧,他竟然与怀淳面对面关着。而且比起他这段时日的狼狈,怀淳倒是悠然自在,甚至连石榻上的被褥都是厚实软和的。
“还说是挚友,哪有如你这样对待挚友的?”柏砚半带玩笑道:“竟还不忘摆我一道!”
怀淳看着他,又站起身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扔过去,他看着柏砚艰难地将大氅扯进去,妥贴地往自己身上一披,喟叹一声:“还是你命好,进了诏狱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你就不生气吗?”怀淳等了许久也等不到柏砚骂他,一时有些忐忑。
毕竟换做是别人这么坑他,怀淳自忖做不到这样泰然。
“自然是生气的,不过后来想了想还是怪我对你不设防,而且过于轻信你了。”柏砚拥着大氅,但还是手冷脚冷,这会儿他难免想念萧九秦的那一双大手,还轻轻抽了抽鼻子。
怀淳现在也看不懂柏砚了:“你在想什么?”
“萧九秦。”柏砚诚实得很。
怀淳:“……”
柏砚等不到回应,遂扭头看他:“难道你就不想二殿下吗?”
怀淳一僵。
柏砚继续道:“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莫要一再的糟蹋人家的真心。”他望着墙上的小窗,似闲谈般:“从前我觉得人的一世很长,若是浪费一点也无妨,但是现在却不觉得了。”
“你想想,我与萧九秦已经活了二十个念头,从前形影不离是五年,后来……又蹉跎了五年,你想想,人也就活个五六十年,我和他错过的那些岁月是找不回来了……”
“人活着不是相互折磨的,你既看到了我与萧九秦从前的缺憾,为何现在不能坦率一些?”
“魏承澹那样一个人如何就配不上你了?”柏砚故意道。
怀淳摇头:“是我配不上他。”
“呵!”柏砚冷嗤:“矫情!”
怀淳:“……”
柏砚破天荒的话很多,若不是面前有两道木栏杆,他定是能走过去将这人揍上一顿。
“不是谁能有这么好的耐心,你现在矫情,到哪日他不愿再等你了,那时候你就是三跪九叩也求不到他回头。”
柏砚难得说这些,怀淳却沉默不语。
他的顾忌太多了,而且在柏砚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魏承澹伤得太深了,他们二人的关系现在岌岌可危,就等哪一日那根牵扯的绳子断裂。
“那你喜欢他吗?”柏砚看着怀淳那一副怨妇脸就生气。
怀淳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你肯为他退一步吗?”柏砚盯着怀淳。
“如何退?”怀淳明知自己不该心怀期待,但还是问出口。
“起码第一件事就是不要不要逼着他当皇帝。”柏砚说到这儿还阴恻恻地笑了下,“忘了告诉你,你给我的那份圣旨我宣过了。”
“皇六子是为储君。”
怀淳陡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他大惊失色,柏砚意料之中,他敛了笑意,道:“魏承澹他不想当皇帝。”
第144章 算计 萧九秦他能做到。
“他会当……”怀淳像是魔怔了似的, “旁人都不行,谁都不行。”
“只有他!”
柏砚冷了脸:“你还是想继续逼他?”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怀淳依旧是鬼迷心窍, 不肯罢休。方才二人心平气和的交谈不再,怀淳直勾勾地盯着柏砚:“你为何要将宋榷扯出来,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你说的是二殿下。”
他眸子赤红,“我汲汲营营算计了这么久,不惜将自己送进这恶心地方, 为的便是二殿下能够名正言顺,全无拖累地当上太子,你现在竟然……”
“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柏砚打断他, 面上毫无暖色。
怀淳声音越来越大:“错了,都错了!”
“即便魏承澹满心不愿,即便他为这并不想要的皇位伤害到体无完肤,即便以后的几十年里他郁郁寡欢, 煎熬一辈子……”柏砚盯着怀淳,“这样你也愿意吗?”
怀淳一怔。
柏砚扔了他肩头的大氅,狠狠给他扔回去, “从前我以为你是为报仇, 也为他,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你对魏承澹有的只是利用。”
“报仇怎么不能报,为何非要逼着他当皇帝?”
柏砚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 “魏承澹他又做错了什么,你逼着他一步一步后退,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明明他当年是打算一辈子留在佛寺,远离郢都, 但是他偏偏在魏承枫被废以后回来……”
之前柏砚倒没有深想,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不怀疑。
“是我……”怀淳盯着脚下的大氅,连这些都是魏承澹叫人想办法送进来的。
“魏承枫被废,即便皇帝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允他回来,”怀淳忽然顿了顿,复而开口,“这便是天命所归不是么?”
“皇帝再宠爱其他皇子又能怎么样,魏承枫蠢笨无能,魏承唳虽嫡却非长,而他,便是最合适之人。”
怀淳垂着头,“可是你为何偏偏要忤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