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明回头望他:“塔吉……我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塔吉笑笑:“你害怕吗?”
“怕。”李长明闭眼靠进他怀里,好像快要耗尽力气一般,“准备再周全,都有一个万一……”
“你打仗的时候……好像不会这样。”塔吉温声道。
李长明茫然道:“什么……”
“你打仗的时候,会把什么都算计好,只要还有一点败的可能,就不出击么?”不等他答话,塔吉便继续说了下去,“你不会,你永远都在冒险。可你却百战百胜。”
战场上的李长明,是个自信又疯狂的赌徒。
他敢亲自率先锋到敌阵前诱敌,敢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甚至一个人去敌营挑战,但他永远能赢。
黑衣旅曾经是白袍军,白袍是丧服。
有那种豁得出一切的心,又有什么是赢不了的。
如今会犹豫,会害怕,都是因为皇城里那个一直拖着病躯保护自己的人吧。
这次该自己去保护他了。
不能输!
李长明抬头,凝视着那双碧绿狼眸,坚定不移地道:“我,永远战无不胜。”
入夜,随着闭门鼓敲响,坊门关闭,玉京各处城门也将由巡防军闭门。
北边光化城门却在此时迎来一支兵马,个个身着黑衣铁甲,手持长|枪,看装束乃是城北军学之人。在此值守的巡防军头领方沐见状当即下了城楼,到领头那人面前道:“这位将军,不知为何领队来此?巡防军未收到召军学兵马入城的命令啊。”
城外军队,不可随意进城,如今这些人全副武装而来,巡防军又没收到任何消息……方沐不禁大觉不妙。
就听那黑衣首领道:“陛下密诏,令军学黑衣旅入城!”
方沐顿感如芒在背,小声叫人去通报统领,而后和颜悦色地道:“将军可有圣敕?”
黑衣首领摆摆手,身旁一人跳下马来,将圣旨递去。
方沐打开一看,的确是皇帝召人进城。
好端端的皇帝让黑衣旅进城做什么?联想近来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方沐声音都开始有些发抖:“还请将军稍等片刻,待吴统领查验过,才能……”
黑衣首领冷冷一笑:“我等奉圣命进城护驾,若要阻拦,视同谋逆!”
方沐两腿一软,笑得比哭还难看:“将军……没有吴统领查验,小的也不敢随意放您进去啊……不如,您先和十名近卫入城等待,等吴统领来了……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眼前那明晃晃的枪尖吓得跌坐在地上,那黑衣首领道:“再问你一遍,能否放人?”
“我……我……得等吴统领……”
黑衣首领冷声道:“吴统领?吴慎?”
方沐紧张地咽了口水,道:“对,得等吴统领……呃啊——”
枪尖一转,鲜血飞溅。
方沐倒地,黑衣首领喝道:“进城!”
周围巡防军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黑衣军士纷纷涌入,城门之下顿时杀声震天。
巡防军只负责戍卫京城,巡察城中各地。大虞建国以来,玉京城从未经历战事,这些城防军都是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对上盛名在外的黑衣旅,不免有些心虚。
而那些黑衣甲士,个个凶暴狠辣。巡防军误了关城门时机,被猛冲之下竟是一击而溃。
千名黑衣旅军士出动,怎能不引人注意,无需方沐通报,吴慎也早已得知,此刻终于带着援军赶来。
“叛逆贼子,竟敢硬闯京城!”吴慎怒吼道,可他也就是喊得硬气,完全不敢上前。
黑衣首领大喝道:“我等得陛下密令进城,胆敢阻挠者才是谋逆贼子!”
那些黑衣军士个个兵刃染血,杀红了眼,仿佛地狱恶鬼。城防军队人多势众,却无法将其挡住,不过一刻钟,玉京北城门已是鲜血横流,尸骸遍地。
“吴统领!我们怕是守不住啊!”一名队正疾退而来,目光炯炯望向吴慎,等待他下令撤退。
吴慎吼道:“十万巡防军!怎么可能守不住!”
说完他自己心里也没了底,巡防军有十万之众,可这小小一个光化门,哪里容得下十万人!还不是几百个人在门口对打么!
正欲发话,忽地一支冷箭冲来,身旁队正连忙把吴慎推倒在地,他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吓得一个激灵,就听那队正道:“统领!不如放他们进城,再以我十万巡防军围剿之!这地方,我们人再多也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啊!”
吴慎咬咬牙,道:“撤!通知别处守军,围剿这些叛贼!”
巡防军已有撤退之意,黑衣旅愈发势如破竹,冲进城门,直往宫城北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巡防军:你们这些叛贼!
黑衣旅:你们才是叛贼!tui!
巡防军:叛贼!
黑衣旅:叛贼!
第170章 尘埃定
原本该今日在玄武门值守的陆兴今日暴病, 只好换了人。以往宫城守卫轮值名单都需要皇帝亲自过目,不可轻易变更,奈何事出突然, 也只能是临时换了人,然后去跟皇帝通报。
临时顶上的萧宗是个清清白白, 跟哪边都不沾关系的。他霍然见到门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朝这里赶来, 登时心惊,忙让众人戒备。
这时城墙下马蹄声起, 一人从宫内策马而出。当朝能在宫中行马之人, 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萧宗便下城楼,朝那人迎上去。
魏王?
萧宗看清来人面目, 冲上去抱拳道:“魏王殿下!”
李长明勒住了马头,道:“陛下遇刺!密令黑衣旅进宫诛杀逆贼!”
说罢抬手将手中圣谕抛给萧宗,萧宗虽心有疑虑,却极其信任这位为国征战十多年的魏王。魏王得当今圣上宠爱, 又有圣谕在手,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当即下令开门放人进入。
李长明看百名黑衣军士入玄武门,稍稍松了口气, 这事倒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驱马上前,又叮嘱道:“吴彰今日进宫行刺陛下,已然伏诛。宫中禁军还有许多吴党之人,我们对抗这些禁军已是吃力, 你在此守好玄武门,绝不可让吴党逆贼进宫!”
萧宗道:“是!”
李长明打马转身,领着黑衣旅百名军士冲向宫内。
萧宗目送这群人离开, 情绪一阵起伏。
他在这守卫宫城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行刺陛下,谋逆……这事怎么就让自己给摊上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惊惧,又莫名有些激动,隐隐感觉自己怕是要亲眼见到一件大事发生了。
他下令道:“快,把门关上!我们要保护好圣上!”
一刻钟后,又一批人马冲至玄武门。
这回领队的却是京城巡防军统领吴慎。
吴慎此刻才得知,今日午后入宫探望小妹的二哥一直未曾回来。说是被小妹留在宫中用膳,现在看来,多半是已经被害了!
他极其恼怒,此时也是满脸火气,看着还颇有几分气势。
萧宗不由咋舌,一想方才魏王所言,觉得这叛贼是来闯宫了,连忙让众人立起弓箭。
吴慎见状怒道:“萧宗!你这是做什么!”
萧宗朗声道:“吴党狗贼!行刺圣上,如今又想直闯宫门,意欲何为!”
吴慎当即破口大骂:“萧宗你他娘的是不是失心疯了!黑衣旅方才强攻光化门,闯入京城,直冲皇宫。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萧宗愣了愣,道:“吴彰今日进宫行刺陛下,陛下密召黑衣旅进城护驾!”
吴慎道:“萧宗!你好好想一想!好端端的为何要让黑衣旅进城?陛下若真遇刺,宫中禁军左右十二卫尚在,城中还有巡防军可用,何必大老远召集城外的黑衣旅?别忘了,几年前魏王可是因私制武器意图谋逆而被废黜!如今是魏王贼心不死,入宫控制了陛下,假传圣旨,起兵谋逆!”
如萧宗这般低阶的禁军,对朝中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还真的不会太清楚。
萧宗登时哽咽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他回头看看早已没影的黑衣旅,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要是吴慎说的是真的,那自己不就摊上大事了……
他娘的,该信谁!
他娘的,怎么今天陆兴病了,偏偏是自己来顶上!
吴慎不耐烦地道:“你快点开门!”
萧宗回过头来看着城下的巡防军。
开门,还是不开门,是个问题。
吴慎又大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魏王那个叛臣贼子!既然如此,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萧宗有点想哭。
吴慎不等他放人了,道:“攻城!拿下玄武门!”
巡防军听了命令,当即冲向城门,不停撞击。萧宗忙大喊:“放箭!放箭!”
与此同时,城中巡防军和吴府府兵也开始出动。
进城的黑衣旅军士统共千人,百名先锋随李长明进宫,其余人等拦截追击而来的巡防军,向朱雀门前的政要中枢而去,准备与魏王府府兵汇合。
巡防将领商议对策,结果什么都没商议出来,只能硬追。魏王没有妻儿,家里就一个养子,如今还在城外军学里,去围攻魏王府没有任何作用,连个围魏救赵的机会都没有,反倒是黑衣旅直冲吴府而去。
王昌彝和步六孤辰舅甥二人此时在府中,面色肃穆地面对着对面的三百府兵。
王昌彝扫视众府兵,道:“吴彰进宫行刺圣上未果,吴党意图兵变篡位!你们虽是我府上家兵,却也是圣上的子民,圣上的卫士!今日圣上有难,我身为臣子,自当领兵靖乱。外面大街上,此刻全是吴党巡防军,他们要攻入宫城去,加害陛下,其心可诛!玉京城中已是危急之至,我等必须阻拦叛军,誓死保卫陛下!”
府兵齐声道:“誓死保卫陛下!”
王昌彝满意地点点头:“出发!”
统领领命而去,兵甲声齐齐整整响动,片刻后全数离开府邸。
步六孤辰此时道:“舅舅,黑衣旅九百人,魏王府兵五百人,舅舅府兵三百人……城防军人数众多,已经回防吴府,我们手上的兵力加起来也远远不够啊。”
王昌彝也是有这疑虑,忙道:“你说该如何?”
步六孤辰道:“殿下说,只要能拿下吴府,其余人不攻自破。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一定要截断城防援军。然而我们人少,力有不逮。若是人能多点,在城中各处都布置兵力就好了。”
王昌彝道:“禁军要在宫中保护圣上,我们也只能去借府兵了……可是这府兵,一家也就一两百人。”
步六孤辰忽地道:“三法司大牢……”
王昌彝怔住:“你……”
步六孤辰道:“囚犯,都希望有机会能减刑,尤其死囚,已是必死无疑,自然愿意拼一把。”
王昌彝沉吟片刻,道:“好!走,这便去牢里走一趟!”
已经动乱起来的玉京城,不久后又出现了一批手拿板斧菜刀甚至是木棍的人。玉京城内各坊已经关闭,坊内百姓继续着夜里该有的热闹,没有人知道坊外大街上士兵囚犯在满城乱跑,追逐厮杀。
宫中禁军里的自己人早已到紫极宫外保护皇帝陛下,剩下的都是些闻风而动的吴党同谋。进宫许久的黑衣旅军士在李长明和塔吉的带领下一路砍杀阻拦的禁军,直行到太后宫门之前。
宫中已经动荡了这许久,太后宫门前已经站满禁军护卫。
李长明和塔吉离太后宫门还有一段距离,便听一声暴喝:“他们来了!围住他们!”
人群跑动的脚步声瞬间响起,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这边涌来。
“有埋伏!”塔吉顿时皱眉,往李长明身前一拦,“你先走!”
李长明与他微一对视,重重一点头,只点了十来个卫士随自己继续往前。
塔吉横刀而笑,箭步冲上去。
乌环小汗王,本就以勇武著称,许久未碰刀兵,他自己也是手痒了,此时自然无比兴奋。刀刀见血,虎虎生风,将冲来的禁军挡在身前。那么多的人,竟是一时前进不得。而那挥动弯刀的碧眼狼王身周之人纷纷倒下,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几十名黑衣军士和塔吉一人,便将这千名禁军挡在李长明身后。
那边太后宫门前,黑衣军士冲上去便动手搏杀,对方人数虽多,却不比黑衣旅勇猛,何况还有李长明这等能以一敌百的高手在,片刻后众人已将此处防卫清理干净。飞溅而出的鲜血,将宫门染得斑驳,也在青石阶上汇聚成河,蜿蜒流淌。
外面杀声喧乱,却在片刻后变成了让人窒息的寂静,一名内侍奉命来看看情况,匆匆跑出之后就见到此情状,战战兢兢地道:“魏、魏王殿下……”
魏王身后跟了十几名甲士,杀气腾腾,明显来者不善。宫灯的光亮从上而下垂照在这些人的身上,每一个人都仿佛阴沉着脸,像极了破败寺庙中的诡异塑像。
内侍见到这种阵仗吓得哆哆嗦嗦,他旁边的太后亲信近卫倒是镇定,朝李长明躬身道:“魏王殿下若要拜访太后娘娘,还请先解下兵器。”
李长明冷冷一笑,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那卫士脸上挨了那么一记打,当即发红肿起老高,却也只是闷哼一声,回过头来,继续把脑袋垂得极低。
“寡人得陛下特许,可剑履上殿。倒是到了后宫之中还得解剑?”李长明沉声呵斥道,“寡人要见自己嫡母,轮得到你来阻拦?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