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我戎衣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飒露白

作者:飒露白  录入:09-16

  而这个人太普通了, 人前人后都是那个样子,都是一个脾气好,而且会畏惧权威的人。
  他面对皇兄的时候,心中有对天子的敬畏, 靖平武侯则是敬和爱, 不会有畏。
  畏惧权威, 只知道服从,跟很多臣子一样, 太不像靖平武侯了。
  老师……他是自己的老师么?
  他不是别人……他是自己的老师?
  原来这世上并没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他就是靖平武侯?
  李长明呆呆地往前走,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像记忆里的白纠了。
  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与他的记忆重合,忽然轻唤道:“焘儿……”
  李长明猛地一颤,忽然就湿了眼眶。
  他突然跪倒, 像个走失许久之后,终于寻到亲人的孩子一样抓紧了那人衣角,开口便是委屈哭腔:“老师……白哥哥……”
  白纠低身扶起他, 伸手拥住这快哭出来的小笨蛋,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焘儿现在是大虞储君,怎么能对着我下跪?”
  “你是我的老师,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应该拜你。”李长明从混乱的思绪里理出些头绪,问道,“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当年白袍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害你的?”
  白纠没有应答,先轻轻拍着他脊背,安抚了他好一会儿,感觉他颤抖的身体终于平缓下来,才开口:“当年……罗城被围困,物资迟迟未能运到。我本已撤军,准备过完冬再攻回去……可监军韩义却要求大军立刻翻过雪山,从后反制。若不是天寒地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战术,但此时绝不可行。我与监军商议多次,他却执意要我出兵……指责我故意拖延,是有通敌冒功之嫌。而后……太后秘密让人调边军,想围杀白袍军,待事成之后,上奏白袍军通敌谋反,已被诛灭……我只能领兵前进,祈祷大军能安全抵达,岂料却遇上雪崩。”
  李长明听得气血上涌,紧咬牙关才没有怒吼出声。
  白纠这样讲述,已经略过了很多事,尽量让当年之事听起来平淡一些。
  可李长明在军中快有二十年,他也经历过被吴党牵制刁难,连指挥之权都要被窃夺的时候!他太明白白纠这些简简单单的叙述之后,是什么样的针对和打压!
  白袍军是白纠一手组建起来的精锐之师,是皇帝的倚仗,吴家想摧毁这个倚仗,想名正言顺地杀死这一只军队中的所有人!
  即便这些人都是忠勇之士,都是为国征战的好儿女!他们也可以为了争权随意牺牲编排!
  而这一切,当年的皇兄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如果那时没有雪崩,如果白袍军安安稳稳过了雪山就好了。
  吴家的阴谋不会得逞,白袍军也不会如此凄惨。
  白纠继续道:“出动的白袍军几乎全军覆没……好在伺机而动的吴党边军,也于此处死伤惨重。若是苍天无言,当年让吴党得逞……当年之事,便不是悬案了。恐怕白袍军便直接成了叛军,而吴党却是平叛有功吧……”
  李长明红了眼:“如今……吴氏满门已诛,可慰白袍军诸位将士在天之灵……”
  “焘儿……”白纠注视着他浸满泪水的双目,“我那时最怕的,便是若白袍军全军殒身,便可以让他人颠倒黑白……陛下……也会失去依靠。还好……还有你在。黑衣旅得以延续下去,陛下也没有失去可依靠之人。”
  他教出来的小魏王,退乌环,平瀛洲,铲除吴党,让大虞多了瀚海和燕然两大都护府,护住了那个苦苦支撑的皇帝陛下。
  这样的功绩,早已超过他这个老师太多了。
  白纠不禁莞尔一笑,语调依旧温柔:“我没死……可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醒来后在乌环一个小部落待了几年。有户人家救了我,留我在家里帮忙干活放牧。后来遭到马匪劫掠,我放牧回家,家里人都没了。我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些事,总觉得我应该去找到那伙马匪,给家人报仇……那样才像我自己。我灭了那帮马匪之后,便对部落没了念想。我就往东走,做点小生意,一直往东到了玉京城。后来与陛下偶遇……便跟随陛下。之后才慢慢想起些东西,可是都太模糊了……”
  李长明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有些怪罪地哽咽道:“你跟哥哥在一起那么久,得知靖平武侯之事,便没有过怀疑吗?那么多年了……我每次看到你,也以为你就是哥哥找的一个慰藉,我就在想已经逝去的白哥哥,知道了该会多难过……既然有些怀疑,为什么你现在才想起来?”
  白纠但笑不语,似乎不愿再说什么。
  李熹却开了口:“那时……我认定故人已逝,只当他是他人派来接近我的细作……”
  “现在一切都好了……不要再想那些了。”白纠把李熹的手握在掌心,“不要想了……”
  李长明一抹眼泪,道:“老师既已回京,那该当收回谥号封靖平侯,昭告天下。当年是你一手建起黑衣旅,如今也该回去了。”
  “不必了……焘儿。”白纠轻轻叹息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是一定要我在才能做的?我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你啊。当年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未能尽孝,如今也当为父守孝,无意入朝了。”
  几句话工夫,李长明眼睛里那几颗金豆子又要夺眶而出。白纠忍不住笑着去擦他面颊,道:“怎么还是这样爱哭。”
  李熹也笑:“跟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
  这言语里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得意。
  白纠回眸,顺着皇帝陛下的意道:“是陛下教养得好。”
  李熹也凑过来,跟人一左一右把李长明的泪珠子抹掉。弄得李长明一下子就臊得脸红,忙退开些许,自己擦了眼泪,总算是不哭了。
  李熹道:“焘儿,今日回京不见许国公迎接,他可是还病着?”
  李长明点头道:“嗯,病了半个月了。今日依然卧病在床,故而没能去迎接圣驾。我已替皇兄去探望过几次。”
  李熹又问:“病情如何?”
  皇帝陛下问的是可会危及性命,李长明自然知道,只得叹了口气:“许国公年事已高……什么都不好说。现在的样子,是有些不容乐观。”
  王昌彝身子骨一直硬朗,可这次一病下去就十分吓人。吴士忠那个祸害,上了年纪一直病,却怎么都死不了。
  不好说就不好说在这里,撑得过去自然一切无忧,撑不过去这一点小病也能让一位老者溘然长逝。
  李熹沉吟片刻,道:“明日,你随朕出宫,到许国公府上探望。”
  “是。”
  王昌彝为官四十余载,辅佐两代君王,当今朝臣之中,除了他,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担得起这“德高望重”四字。当年吴党未除,他便是一心一意帮衬李熹,李熹登基二十年,终得以铲除吴党,肃清朝野,王昌彝也是功不可没。这位老臣的地位可想而知。
  巡视江南的天子甫一回京,便亲自带着皇太弟前去府上探视。
  步六孤辰迎一行人至王昌彝病榻前,王昌彝的两个儿子正在榻前侍奉,才行完礼便被得知圣上亲临的老者赶出了房门。
  他面色苍白,挣扎着要起来见礼,被李熹一把扶住:“王相免礼,好生躺着。”
  王昌彝挣扎片刻,无奈叹道:“臣……唉……臣是不中用了啊……还望陛下和殿下见谅。”
  李熹道:“王相向来身子骨硬朗,不必这样说。六弟日日让太医前来问诊,都说你情况还算平稳。好好养着,朕还等你回朝呢。”
  李长明点头道:“朝中之事都没耽误,王相不必忧心,这些日子就安安心心养病。”
  王昌彝苦笑道:“陛下……殿下……臣就怕这次是回不了朝了……有些事,臣想早些对陛下和殿下说了,免得日后抱憾。”
  李熹道:“王相请说。”
  “陛下……臣弟昌平、昌宁,外任多年,恪尽职守,那已经是最适合他们的位子……陛下万万不可再有擢拔。臣若在人世,王氏一族以我为首,自不会多生事端,若是臣不在了,族中之人浅薄贪心,怕是会为权势危及陛下。王氏百年根基,朝代更迭而世家不换,在几朝宦海沉浮,终得以延续,不过是因知进退……臣辅佐陛下多年,自知无甚功勋,能有今日,不过是辅佐陛下时日久些。可族人易把苦劳当功劳,居功自傲。臣就怕有一日族人跋扈,轻慢了皇家天威。若我王氏子弟有才德,陛下自可起用,若非此材,陛下万万不可因念旧情而提拔。此一事,臣是为江山社稷考虑,也是想保全我王氏,还请陛下成全。”他说罢,朝李长明看去,“倒是臣那外甥,幼时离了双亲,成熟早慧,性子坚韧,对皇太弟更是忠心无二,可堪大用。”
  李长明连忙道:“陛下正准备让阿辰任尚书左丞,也可给王相分担些事务。”
  “辰儿能得陛下殿下青眼垂怜……臣万分感激。”王昌彝缓了缓,继续道,“臣虽无意结党,可臣毕竟入朝多年,臣的门生、臣的族人之中,总是要有些心思不纯之人,借势而起。臣若去了,这些人自然无所倚仗,陛下可趁机敲打……咳、咳咳咳……”
  李熹拿过小桌上的杯子,喂王昌彝喝下几口水,他平复许久,才道:“还有……臣知陛下和殿下有开疆拓土之志。可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万不可轻动兵戈。”
  李长明缓缓点头,道:“王相不必多虑,我和陛下已撤行台,自然不会再轻易用兵。”
  王昌彝面露些许欣慰之色:“最让臣放不下心的……便是瀚海、燕然。夷狄之辈,绝难驯服。若是迁入内地,易生祸端,若是令其居于故土,又易脱离大虞。如今陛下迁其族中勋贵入中原,使其难以控制旧部下,又让其本族之人担任地方官,受都护府辖制,其实大善!然而,可用胡人治胡,却不可用胡人治汉!若胡人在朝中得重用,又可把控诸方势力,陛下将之迁入内地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他望着李长明道:“夷狄之人可用,却不可全信。可抚顺,而不可重用。老臣只望……望陛下和殿下,能一统万邦宾服诸夷,而不受其累。”
  这话是特意说给李长明听的,李长明再怎么想辩解,此时也只能叹口气,道:“王相放心,我一定会记得。”
  王昌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老臣……拜谢圣恩!”
  兄弟二人探视出门,步六孤辰还守在屋外。李长明想留下来跟人说几句话,李熹便先一步摆驾回宫去了。
  步六孤辰神色有些憔悴,他自幼丧父丧母,被王昌彝接来养大,于他而言,王昌彝便与他的父母没什么两样。这些日子王昌彝病倒,他自然服侍在侧,而他又身任要职,一天天几头跑,也是累得慌。
  李长明心中暗暗叹气,道:“阿辰。”
  步六孤辰有些惆怅:“舅舅还能撑多久呢……”
  李长明轻轻握起他的手:“宫中库存的药材,都可以给许国公取用。需要什么你便直接拿东宫令牌去取。”
  步六孤辰一笑:“长明,谢谢你……”
  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能挽回一个重病老者的生命了。
  三日后,圣上提拔步六孤辰为尚书左丞,又从太医院调拨了一批太医入许国公府,时时诊视。可惜如此荣宠也没能让王昌彝的病有所好转,在病榻上挣扎了一个多月后,许国公、尚书令王昌彝薨逝。


第193章 更迭
  王昌彝薨逝当日, 玉京下了至临二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飘落之时,皇帝正与重臣在太极殿议事。得许国公府通报, 天子当即下敕辍朝三日, 追赠王昌彝司徒,并赐金百两以作丧仪之用,第二日便亲至许国公府悼念。
  这位辅佐了两代君主的老臣,也是亲眼看着小皇帝一点点长大的, 这些年若无他在后支撑内政,李熹恐怕至今还要受吴家摆布。在李熹心中, 他也是个如师如父的存在。即便他们平日没有多亲密,这多年的君臣情分在, 李熹也无法不悲戚动容。
  十一月十二, 王昌彝薨逝的第四日,太常博士拟定王昌彝谥号曰“文献”, 经皇帝朝臣议论可行。
  王文献公下葬后七日,李长明到许国公府进香, 却不见步六孤辰。一问之下才知人昨日刚刚搬离许国公府, 李长明只得在回宫时去尚书省看了一眼,人还真在那里。
  步六孤辰在京中并无宅邸,朝廷给官员提供的官舍又是需要走流程申请才能分到的, 没个把月弄不下来。他不住在舅舅家, 大概率只能寻个客栈暂住,或者去尚书省歇两天。
  “怎么搬出来了?”李长明看了眼暖阁里那张小榻,毕竟是三省内给官员暂居之处,设施也算好了,但跟许国公府比, 自然还是简陋了点。
  尤其现在已经入冬,住这里不会有许国公府暖和。
  步六孤辰捧着清茶,也不喝,只是用那茶水温度暖手:“父亲留下的家产,是舅舅为我保管着,我成人以后也住在许国公府,没有搬走的打算,就一直没去处置家产。舅舅在时,舅妈就有些不待见我,如今舅舅过世,我也不好再留了。”
  王昌彝疼他这个外甥胜过自己亲生儿子,他舅妈和那几个表哥表弟可不像王昌彝一样那么真心疼他,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心里是不怎么喜欢他的。
  王昌彝老爷子一去世,这个在他们家待了那么多年的外人也该走了,王夫人把步六孤辰的祖宅地契给了他,委婉地提了几句。步六孤辰本来就心里通透着,人家又提过,自然也就很识相地准备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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