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纠一惊,回头敛眉道:“陛下。”
那人直接下床就出门,连件衣服都懒得套就站在门口,只是看一眼都让白纠感到一阵寒冷。
“哥哥。”李长明笑道,“夜里凉, 怎么连件外衣都不穿就出来?快进屋去吧。”
李熹道:“也没那么冷。”
白纠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无奈道:“焘儿,我先回去了……你早些睡。”
李长明点点头:“嗯,我再待会儿。”
“回去了,外面那么冷,有什么好待的。”
李长明垂下眸:“没有星星,我看月亮。”
他声音很小,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纠忙着赶太上皇回屋里去,哪里能注意到那么小的声音。
空中圆月美满,是欢是合,照着他这个孤独人,是那么讽刺。
他抬手,五指虚虚握住了一片虚无。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可再怎么邀月共饮,醉的也只有邀月人一个。
月不会陪他醉,影不会陪他醉。
身为大虞天子,总不能就那么在清泉宫里躲上个一年半载。
两日后李长明又灰溜溜下山回宫去了。
东北的事,北境的事,都要让皇帝拿主意。一堆接一堆的事情压下来,李长明也没有空闲去留出精力放在塔吉身上。
三个月的禁足很快就到了时间,可塔吉却好像已经习惯了那种日子,依然没有出怀义郡王府半步。
独孤循一早进宫商议东北战事,临走被李长明丢了个探望怀义郡王的任务来,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让几个卫兵拿了份冬至节礼,随他出宫。走到怀义郡王府附近,他在远处犹豫了片刻,才到府邸门口让人前去通报。
片刻后,艾尼匆匆出门,道:“独孤将军,快请进。”
独孤循微笑道:“不必了,我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问问郡王殿下病况。”
“啊……”艾尼呆了呆,“殿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塔吉根本没病,都是借口罢了,他也只能这样瞎编一通。
“嗯……今日冬至,殿下因病不能进宫赴宴,陛下命我送节礼过来……也算是个心意。”
说罢,他拿过身旁随从手里的食盒,交到艾尼手中:“还有些其他御赐之物。”
艾尼接过食盒,连连点头,朝身后的家丁道:“快,把陛下的赏赐搬进去。”
再与独孤循客套两句,他站在门口待人离开,立马转身快步往里走。
“郡王殿下!”生怕食盒里的馄饨洒了漏了,他都没敢走太快,“陛下送了馄饨和节礼来!陛下特地让独孤将军送来的!”
他强调“特地”这两字,塔吉却笑了:“今天冬至,百官都有这一份节礼,又不单是我一个人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艾尼有些无措,方才的兴奋丢了大半。
百官平日入宫有天子亲赐的廊下食,这廊下食又会因节气变化而更换菜品。每每到了什么特定佳节,更是会多一份节日佳肴。
冬至有假,不过众臣还是要入宫朝贺,晚上赴宴。这种送到府上的小节礼,都是给那些因故没去朝贺,也不去赴宴的官员的。
往年塔吉没有缺席过,艾尼自然也不知道这茬,还当是特地给塔吉的。
“还有好些,什么皮靴棉袜,狐裘……”
即便已经在玉京待了好些年,艾尼这汉语说起来也有一股明显的口音,有些话说起来磕磕绊绊的。塔吉抬头便笑:“也别说汉话了。过来,坐。”
艾尼依言坐了过去,换了流畅的家乡话:“小汗王,三个月已经过去好久了……您一直告假没去上朝,今天陛下去南郊祭天,百官进宫朝贺,您也没去。再这样下去,好像也不太好。”
“我去做什么……”塔吉抓起案上酒壶灌一口,“都是些仪式罢了,少我一个不少,去了也就是做做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有点用。去不去的,都一样。”
“小汗王……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我们……能在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也就是您了。”艾尼顿了顿,鼓起勇气道,“我也委屈不甘……可是您这样不开心很久了……我是觉得,事情都发生了,已经没办法了……陛下也不可能收回命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终归要继续在玉京待下去,总要面对陛下的。”
塔吉默然许久,一口一口喝光了壶里的酒。
“他若是不放心,想要我解散乌环兵力,只要他一句话,我是愿意的。我愿意为了乌环能早日归心而让步,我相信他会好好待乌环人,我不会让乌环脱离大虞,乌环还有没有军队已经不重要了,我愿意自断臂膀换大虞朝臣心安。”塔吉一顿,接下来的话仿佛有千斤之重,他要用上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得出口,“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只需要他一句话,自己是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的。
就算只是为了乌环人能在大虞生存,少一些汉臣的敌视,自己也愿意妥协。
这不是李长明的本意……自己也明白。
可是,最后他知道了真相,却没有给自己一个公道。有这个能让大虞更好掌控乌环的结果在,他并不在意过程是什么了。
他在事后,默许了步六孤辰对自己的陷害。
酒壶再一次倾下,却是半滴酒都没有了。
抖了几下,塔吉还试图能抖点残余的酒液下来,然而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无奈放下酒壶,塔吉忽然起身:“跟我出去走走。”
过节的时候,哪里都热闹。
冬至日,天子祭天,百姓也在家中祭祀,出门烧香。城中寺庙里比往常多了好几倍的人,百姓们大多也不是对这些神啊佛啊的多虔诚,不过是成了习惯,逢节便拜,求个吉祥。
塔吉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见百姓蜂拥至庙里进香,才忽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低头看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转了方向,朝玉京城中最大的佛寺行去。
这佛珠被他丢在盒子里遗忘了好些年,几个月前不小心摔了那盒子,才想起还有那么个玩意儿。之后他便随手把珠子戴在了手上,手闲不住就拨弄两下,权当是个小装饰。
可能李长明说的真的对,秃驴的东西就是晦气,那时候随手那么一戴没丢回盒里,之后刚到燕然都护府就被抓,然后就……
塔吉想着想着,苦笑一声,没再继续回忆下去。
兴恩寺里比其他寺庙人多上许多,那些小庙大多是住在附近的人去,这边却是全城各坊的人特地过来,到处都是人。
“殿下,您要去拜佛祖么?”艾尼瞧着大殿那边人山人海,有点发怵。
“找人。”塔吉径直往前,在人群中搜寻那些头上光溜溜的僧侣。
平常一眼看过去就能瞧见好些,今日入眼全是些蓄了一头发丝的男女老少。在这寺庙里,和尚反倒成了稀罕货。
在人群中穿梭许久,终于是抓到三个刚从大殿里出来的和尚。塔吉拦住他们,道:“几位小师父,我想找……兴恩寺住持。”
中间那个年轻和尚微一颔首:“施主,小僧便是住持。”
兴恩寺的住持,不是个老和尚吗?
年初的时候路过,还见到那老和尚站在寺门口呢,怎么就换了人?
塔吉诧异道:“那位老人家呢?”
“施主说的可是慧法大师?”旁边的和尚叹息道,“师父年中已于寺内圆寂。”
圆寂……
看来是来晚了。
也是,那么大的岁数,生生死死的,总是那么突然。
“几年前,我到寺中,与慧法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塔吉从手腕上取了那串佛珠,“那时慧法大师赠了我此物……大师既已圆寂,此物,便物归原主吧。”
黑色的木珠,被磨得圆滑,泛着光亮,不知道是多少年沉积。
年轻的住持双手接过那佛珠,心中沉寂了许久的悲伤似乎又被唤起:“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塔吉一笑:“告辞。”
匆匆进来,又匆匆离开。
寺中香火气息缭绕,沾了每一个入内的人一身静谧味道。
塔吉不由唏嘘,当年那老和尚神神叨叨跟自己念叨,要自己找他,自己没理会。现在想听听老和尚能说什么,结果人都没了。
你看,佛都不会等着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塔吉:这馄饨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大臣都有?
(不是)
第205章 独坐
进入腊月年末, 礼部最忙。本国各地进献年礼,邻国使臣也来朝贺,加上岁末年初的一大堆典礼, 太多事要做了。李长明只是负责出席, 都感到一阵头疼。
这方面的事李长明懒得自己过目, 直接把仪式章程的审查都交给了步六孤辰和萧应宁, 自己刚让人把令传下去, 便听亲卫来报:“启禀陛下!李瑟将军已经回京!”
李长明一喜:“快去跟太成公主说一声。备车, 朕要出宫去。”
阿里还是去年年中就走的, 年末没回来, 直接到了第二年, 这一下就过了一年半。
人已经回到魏王府了, 李长明换了身衣服便出宫,皇城脚下那么点距离, 也就一会儿的事。阿里还在准备进宫,结果皇帝陛下自己就来了。
魏王府本来就是李长明的府邸, 暂时给阿里居住, 里面什么都没换。管家一看是以前的主人家, 连通报都省了, 直接领人进门。
阿里换好衣服走出门来, 就见李长明裹着一件白狐披风站在院中,身边跟了两个亲卫。
“陛下!”阿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顾着礼数周全,还是忍下了那些欣喜。
少年将军腰背挺得笔直, 一个简单的礼被他做得优雅干练。李长明张开双手抱抱他,笑道:“私下还是叫我义父吧。”
阿里笑呵呵地道:“义父!”
李长明细细打量自己这一年半没见的孩子,身量好像又长了不少。被扔去西域吃沙子, 脸也晒得有些黑了。
“义父,我正想进宫去看您呢。没想到您却亲自过来了。”
李长明笑道:“太久没见你了,一听别人说你已经回到京中,就来看看。前两月不是说去剿沙匪么……真没受伤啊?”
“没有!”阿里连忙否认,怕他担心一直缠着问,忙转了话题,“义父你看,这些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礼物。”
院中树下摆了几个箱子,东西也不多,两匹马就能驮走,车都不用。
他去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道:“义父,这是给太成妹妹带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里面是个花纹极具西域特色的手镯,对比进贡到宫中的,工艺说不上多好,用料也普通,不过乍一看还挺像一回事。
阿里从小过得苦,大了一心学文习武考军学,哪儿有心思去学分辨宝石和工艺。看得出来,这东西说不上珍贵,却也是阿里用心挑选了的。
李长明道:“辞月她啊,只要是你送的她就喜欢。你是不知道,你送她的那只兔子,现在生了一窝又一窝,都当上曾祖父了。”
当年送的兔子都有那么好待遇,阿里心花怒放,窃喜不已。
“还有这,是给义父的。剿匪时在路边见到的石碑,我记得义父喜欢研究北方碑文,便让人拓下收集了起来。”
李长明看着那厚厚一册纸张,不禁道:“你倒是会投我所好。”
如今的西域跟当年的西域不同了。以前属于大虞的地方很少,他到过西域最远的地方恐怕就是火罗了。而在更西的地方,很多他没去过的地方,立着古人的碑文。
他没机会亲至,阿里却把他喜欢的带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个箱子被打开,里面垫了好些软垫,中间裹着几个小坛子。阿里道:“这是给怀义郡王带的葡萄酒和马奶酒。”
怀义郡王。
李长明神色微微一变,旋即道:“嗯……怀义郡王爱酒,总说玉京的葡萄酒马奶酒差了点家乡的味道。不过……也不知道西域的会不会也跟乌环的差点味道。”
阿里笑道:“总归不会比玉京的差得多。”
李长明只觉得身体忽然之间一个激灵。
总归不会比玉京的差得多……无意的一句话,却往李长明心上扎了一下。
玉京再好,终归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北境,他是草原上的雄鹰。
“这些酒就让管家送到怀义郡王府吧。给辞月的东西带上,跟我进宫。”
李长明早早让人去李辞月那里通报,人才进紫极宫片刻,殿外便响起脚步声。少女提着裙摆满面欢笑地跑了进来,好像是瞧见李长明才想起自己是一国公主,讪讪放慢了脚步。
李辞月抬手行礼:“太成拜见皇叔父!”
李长明看她这样绷着,顿时觉得好笑,忙道:“好了,免礼。你的瑟哥哥一回来就念着要见你,换件衣服就进宫来。别绷着了,去,他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真的啊?”李辞月登时双眼闪光,笑眯眯地看向阿里,“瑟哥哥,你一去就是一年多,我好想你。”
阿里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抽了出来:“辞月,你看这个。”
李辞月接过那木盒,打开瞧清楚了是何物,便直接把东西戴到手腕上看了又看。
“谢谢哥哥!”她抬手端详,又道,“我让人在武英馆备了马匹弓箭,哥哥能陪我玩一会儿吗?”
阿里没先答应,转头看了看李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