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时道:“本祭司我破天荒见了一次凡人,坐在这等大人您已久,怎么就成了怠慢了?上我这要人姗姗来迟,出言不敬,还带胁迫,你对言无冬的心思,又把汜王置于何处?”
卫疏道: “我要人和汜王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不知道吗?汜王对你什么关系,你对汜王又是什么关系?你说我要是把你对言无冬的事上报给汜王,他会如何你?”
卫疏站起来,道:“算你狠,希望你日后别落到我手上。”
卫疏说罢,拂袖而去。
“自然不会落到你手上,没了我,上哪找天选的神。”
在这里,连汜王都要仰仗沈家暮字一脉。
卫疏脚步顿一下,踩雪越走越快,好像这个地方留下会让他很不舒服。
言无冬过来,站在门口看。
“你们打算怎样处理我和裴笙?”
“自然是留在我这里,你要是想回去,我也没意见。”
沈暮时伸手,朝苏夕影讨要红薯。
苏夕影把最后一块红薯递给他,站起身拍拍衣服,道:“冬姐,你想走吗?”
“停,你可别喊我姐姐,受不起,喊我阿言就可以。”
“嗯。”
言无冬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府外,确定卫疏是真的离开了,道:“我不想走,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在一个男人身边天天被觊觎,我知道我美,卫疏那狗男人,还不配看呢!”
外面又飘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铺到地上。
火盆里还有碳火,苏夕影又坐下扔进去一个红薯,用木棒扒拉几块木炭盖住。
沈暮时把自己披风脱下来盖到苏夕影身上,半蹲下来。
“祭司夫人喜欢吃烤地瓜,这要是传出去。”
从雪地里迈进来两个黑衣的女子。
苏夕影抬头,瞳孔放大,微怔一下道:“宋言韩施?”
宋言韩施在南陆脱离汜朝之后在南陆徘徊几日,南陆的人都有名录簿子,那是一种类似现代身份证的物件,出生就有。
可惜宋言韩施二人既不是生在南陆,也不具备办理的条件,等卫疏派人挨个盘查起来,宋言和韩施免不了被当成敌方,二人便尾随沈暮时一路到了皖州,住了几天客栈才发现,原来北陆比南陆物价高出不少,二人身上一文不剩,特地前来投靠沈暮时。
沈暮时抬眼扫过二人,道:“传出去怎样?”
宋言捅了一下韩施手肘,提醒她说话别得罪金主。
宋言道:“传出去让人觉得苏公子贤惠。”
沈暮时道:“不管他吃什么都贤惠。”
“是是是。”
韩施轻咳两声道:“南陆我们住不下去了,这个世界我也只认得你,借我们住几天可以吧?”
沈暮时道:“你们怎么保证你们不是卫疏派来当卧底的?”
韩施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和他一起的啊。”
宋言拉她一下,示意她别再说了。
韩施把她推到身后,道:“你不是什么都会吗,你把给言姑娘吃的毒也给我们吃,记得每日给解药就行。”
“毒倒不必,我这里有一副骨锁你们戴上。”
沈暮时从桌案上拿起一副类似镯子的铁环,递给韩施。
韩施接过来,没有马上戴上,她翻看一遍,担心沈暮时给她们下绊子,在南陆没被剥皮,在陆自投罗网可就得不偿失了。
韩施问道:“这东西,你不会接机杀了我们吧?”
沈暮时拉拉苏夕影袖子,指了一下烤红薯。
苏夕影翻出来,用木棒戳了戳,咕哝道:“还没熟呢。”
言无冬在一旁解释道:“他那意思告诉你要糊了。”
沈暮时头也没抬,继续对韩施道:“我杀你做什么,这骨锁里面有毒,毒只听我一个人的,我让它发作才会发作,钥匙在我这里,等我对你们彻底放下心,自会解开。”
韩施把骨锁扣在左手手腕,再拉就拉不下来了。
她盯着那骨锁,有一炷香的时间,而后把另一只递给宋言。
宋言戴上,道:“谢谢沈祭司,谢谢苏公子。”
“不必,你方才说南陆住不下去了?为何住不下去?”沈暮时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下。
他的那柄血刃剑就摆在右手边桌子上。
“沈祭司你别动刀。”韩施后退几步,道:“他们南陆人都有编入户籍,我和我妹妹流浪到那里的孤女,无名无姓,免不了要被他们误判为内鬼。”
“是流浪到那里的吗?”
沈暮时抬眼看她们。
“是。”
“如果有一日我发现你们在对我说谎,又当如何?”
韩施一踌躇,和宋言对视一眼,道:“那我就把我每个月能得到的钱分一半给你。”
“一言为定。”
“这、这就答应了?”
韩施有些怔忡,半个月的生活费就这么没了,回去又得吃土了。
沈暮时:“嗯。”
言无冬看了她片刻,道:“他当然答应,毕竟要养家的人。”
苏夕影还在转动他的红薯,自从那日二人表明身份,他也不似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按照苏夕影的方式生活,现在他彻底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当然在事情处理上,他还是会考虑其他人,尤其沈暮时。
苏夕影想到萧郦还在南陆,抬头问道:“那如果没有户籍的人被卫疏抓到怎么办?”
韩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宋言道:“我看过一个人因为这种情况被卫疏手下的打手带走了。”
那会是萧郦吗?
裴旭如果发现他,应该会保他一命吧。
30、素手漫抚弦10
◎流星雨◎
韩施她们出去后,会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沈暮时和苏夕影。
苏夕影将烤红薯从碳灰里扒出来,指尖被皮烫了一下,苏夕影把指尖含在嘴里,含了一会,用木棒把红薯扒出来晾着。
沈暮时又拿来一张垫子,贴他坐下,把指尖上长长的护指取下来。
而后,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包住红薯,细心去掉外面的皮后,递给苏夕影。
沈暮时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红衣,他似乎对红色有着一种别样的执着。
苏夕影接过来,掰下一半递给他。
他这副小家碧玉的样子,让沈暮时很想把他拉进怀里抱抱。
苏夕影啃烤红薯,手上却不停,拿木棒轻轻拨弄烧的通红的碳火。
相处这么久,就算苏夕影不说,沈暮时通过他的举动,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见他这样,沈暮时知道他在想萧郦安危。
沈暮时道:“萧郦是从省司监出去的,又是汜王胞弟周度的亲传弟子,卫疏不会轻易无声无息动他。”
“你知道我在想萧郦啊?”
“你的心思很好猜。”
苏夕影其实很怕冷,但就是想在这飘雪的天吃一顿烤红薯。
沈暮时问道:“你想家了吗?”
苏夕影沉默片刻,道:“我没有家。”
“怎会没有呢。”
沈暮时把他拉到怀里,让他的头贴胸口枕在臂弯里,继续道:“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苏夕影抬头看他,沈暮时轻轻抚过他的头发,道:“我们去南陆待几天吧。”
“好啊。”
“你喜欢皖州还是别处?”
“别处。”
“为什么啊?”
苏夕影想了想,捞过他的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道:“皖州,总有人有事找你。”
沈暮时噗呲笑出声,道:“那我们就去度蜜月,成亲那天再回来。”
“嗯。”
次日是晴日。
昨日下了整整一天雪,今早起来地上还残留少许的雪。
二人也没带什么,和宋言她们打过招呼,韩施暗地里欢喜,还在低头隐忍不在沈暮时面前表露出来,言无冬看着她俩,面无表情走开了,转过身又是另一副轻蔑的表情。
一旁裴笙看的眼睛发傻。
“你说,她们三个会不会打起来?”
二人骑马出了皖州城,苏夕影问道。
沈暮时笑了一下道:“她们互相看不顺眼,由她们去吧,同在屋檐下,量她们也干不出什么。”
苏夕影心说在理,便就不想她们了。
沈暮时道:“你们之前在山里见到的皖州只是一个残影,事实上你们进了那座山以后,看到的都是影像。”
苏夕影也觉得那么小的空间,不可能凭空放下一座城,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城吸引过去,于是这座城到底存不存在也没人关注。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沈暮时看向路边。
那里有一座房屋,孤零零立在路边。
苏夕影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我们进山时候住过那间?”
沈暮时道:“难为你还记得。”
沈暮时勒住马,在屋子前停下。
那间房屋还没残破成他们看到的那样,但是从屋顶一直裂到地基的巨大缝隙,也很让人担心住进去会被突然坍塌的房屋压住。
沈暮时继续道:“据说这是一间“鬼屋”,不管是谁住进去,晚上都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像风声,声音很像鬼在叫。”
苏夕影停下,往里面望去。
道:“你该不会是想进去吧?”
沈暮时道:“对啊,这世上有鬼我才不信呢,我就想把捣鬼的人抓出来看看是谁。”
“……”
这里离皖州城有很长一段距离,前面是查州,照目前来看,还要走半日。
于是二人出来的第一天住进了。。。。鬼屋。
这屋子里面的陈设都和苏夕影第一次进去住时一模一样。
沈暮时推开门,在里面把窗子推开,让阳光透进来。
里面没有人。
沈暮时在墙边走一圈,在后窗看到了一个脚印。
这个地方谁没事跳窗户,而且看那脚印大小明显是个成年人,苏夕影看着那脚印,后背冒上来一身冷汗。
苏夕影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到里面有人。”
沈暮时道:“不仅有人,那个人还从皖州跟了我们一路。”
苏夕影擦了一把冷汗,道:“那你刚才说夜里有鬼叫是真的吗?”
沈暮时道: “假的,那是吓唬他的。”
苏夕影透过窗户往外看,这间屋后是密林,望不到林外,再远处有山,也是郁郁葱葱满山树。
沈暮时又道:“也顺便告诉了他咱们今夜要在此入住。”
苏夕影就知道沈暮时进来的目的不单纯是抓所谓的吓人的“鬼”。
苏夕影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沈暮时牵住他手,道:“过来,我教你几招用作防身。”
他说完,走到苏夕影身后轻轻捉住苏夕影两只手腕,带他比划两下。
“这是剑招,剑为百兵之君,出剑贵在果决,就算你什么招式也没学过,学也学不会,挥出去,对于那些无名小卒,也能逼退他们。”
沈暮时把自己的佩剑放到苏夕影手上,带他把刚才的招式走一遍,沈暮时剑里凌厉非常的招数在苏夕影手里更柔和。
就像万年的坚冰遇上春风化雨。
生出久违的花蕊。
苏夕影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剑上,循着沈暮时的力道出剑刺出去,顺着那一个方向孤注一掷。
这套剑法最后有一个出剑刺出去的动作,苏夕影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个,没等沈暮时带他出剑,他就已经朝一株蔷薇花刺了过去。
剑的攻势还在,苏夕影拽不住,在离花三寸远,血刃脱离他的手,刺进了花丛。
沈暮时伸手收回剑,扶苏夕影站直。
“你太瘦了,没力气。”
苏夕影看了一眼刚才握剑的手。
“我手都攥红了。”
沈暮时捧起他手,吹口气。
“你身体好弱。”
沈暮时扶他到屋外树底坐下。
苏夕影哭笑不得,道:“走这两步我还是可以的,你不用这么搀扶我。肯定是这副身体体质差。”
沈暮时毫不留情地道:“你一直都这样。”
苏夕影扭头看着他,道:“你无情。”
“我对你有情。”
一句话噎住苏夕影。
苏夕影拉住他胳膊,狠狠掐一把。
“老不正经。”
沈暮时犹豫再三,还是没忍心掐回去,道:“罢了,就当我大人有大量,让着你吧,你身上一摸一手骨头,我都不忍心掐。”
夜幕降临。
这里的天似乎更空旷,离银河更近。
繁星挂在天际,月亮显得不那么亮了。
苏夕影和沈暮时打闹一会儿,枕在他胳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沈暮时捅醒他,指指天。
苏夕影抬头看去。
只见澄澈的黑色幕布般的夜空,无数道光华耀眼的流星划过去,浅蓝色的流星雨飞成一个个优美的弧形。
“是流星雨。”
苏夕影看向沈暮时道。
沈暮时双手在胸前握拳,闭上眼,在许愿。
苏夕影冲他笑了一下,做出祈祷的姿势,在心里默念心愿。
片刻。
听沈暮时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和心爱之人见到一次流星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还是枯木逢春呢。”
苏夕影睁开眼睛,问道:“你之前没看过流星吗?”
他觉得像沈暮时这样的人,运气绝不会差,想见流星应该出门就能碰到的吧。
“没看过,几千年来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