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想了想,叹气说:“罢了,这不怪你。你这胆量还是得再练练,要记得无所顾忌,开弓没有回头箭,迟疑有时是致命的。”
洛子川颔首:“子川谨记。”
“那个……伤?”林洛把头侧了侧。
洛子川努努嘴:“无碍。”
林洛冰凉的手指触上洛子川的伤口,洛子川本能呼痛。林洛半眯着眼睛说道:“你看看你吧,就这样还说无事?”
她顿了顿,又冲林岁言嚷嚷:“你还真拿着鞭子上去啊?瞅你干的好事!”
林岁言垂着头,像个做错事挨骂的孩子。
林洛说来说去,忽然平静下来,“我等会儿叫阿夭拿点药过来吧。”
林洛坐回到原位,五个人挤挤挨挨围坐在一起。
“‘独步’乃离世高人所创,是一门不走寻常路的功夫。你若说它厉害,其利弊也不是一般人能权衡得了的。你若说它邪门,玄奥之中还自有一番普通……总而言之,那些个未曾入门的外人对此功法知之颇少,有些不待见吧,还有些好奇。”
林洛继续说道:“然而那些真正入了门的弟子也并未完全参透,久而久之,‘独步’也就成了绝响。我记得,我那……母亲吧,是‘独步’传人,对它了解得自然多了许多。我那傻哥哥替先皇卖命后,就私自组建了一匹女子,群号‘风月’,当时盛行的武功大都没什么杀伤力,他便想到了‘独步’。”
“全天下苦命无归处的女子都被招揽在那儿,世人玩笑称她们的居所为‘风月楼’。每个女子武功变幻莫测,真是应了‘独览天下,步凌九霄’的寓意。也难怪你娘不把它传给你了,你一个男儿,练女孩子家家的功夫成何体统。”
洛子川叹气。
“但——”林洛紧接着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自创‘独步’功法的,怎么就不能是个筋骨极奇的男子呢?”
“小子。”林洛今天心情应该不错,眉眼带着笑,“你有这天赋。一味地去练生硬的武功,武功反而容易停滞不前。但要是以柔克刚,那会使人眼前一亮。我看你练的就不差,但苦于无人指导,又没有趁手的武器——练武没有什么别的妙招,就在于多练,云川谷愿意把你当小公子养着,那我管不着,可你出来了,就得有一套可以傍身的武功。所谓‘天下武功一大家,你抄我来我抄他’,哪来那么多新奇武功供人创新,大抵都是旁人练剩下的融上一点自己的领悟罢了。武功么,是用来防身的。说白点,用来揍人的。大可不必被这条条框框拘泥住了,顺其内心,努力开辟就好。”
洛子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洛变脸道:“听不懂就别听了,就当我放屁呢哈。”
“行了行了。看什么呢,赶紧上去打去。”林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陆云丘和小荣。
林岁言趁机向洛子川身侧一倒,“我说过,姑母刀子嘴豆腐心的。”
“嗯。”洛子川道。
“你那个,伤没事吧?”林岁言悄声道。
洛子川看了他一眼,“没事。”大抵也不过就是两天侧着身子睡觉嘛,有什么呢。
“真的?你别骗我……”林岁言说道。
洛子川气笑了,“咋?你愿意替我疼啊?”
林岁言笑道:“成啊。”
洛子川道:“成,你转过去。”
林岁言的黑色长鞭被搁在地上,洛子川悄悄拎起来,就要往林岁言后腰上抽。有力的手率先拽住鞭头,林岁言转过头道:“不行啊,你要打我?”
“对。”洛子川仰着脖子,看起来很是嚣张。
林岁言憋了半天,憋出三个字:“不懂事。”
见小荣和陆云丘走到远处。陆云丘很照顾小荣,没拿武器,出手时力气也是悠着的。
小荣毕竟还是个孩童,林洛心再狠也做不到让一个孩子和少年对打。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像极了两个孩子大家——动静挺大,杀伤力极小,瞅了两眼就走了。
陆云丘收拳,大喊道:“姨,上哪去?”
“别打了,糊弄鬼似的。我去给你们收拾收拾,最近风声要起了,怕是没现在这么好过,赶紧走吧。”林洛道。
林洛又道:“阿言,你跟我来一下。”
彼时,洛子川坐在地上晒太阳。午后太阳浓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后腰发出阵阵刺痛。
洛子川:“操……”
他打算回去,扭头走了三步,忽然与迎面一人对上。
林岁言眉头挑了挑:“没走呢?”
“没。”洛子川。
“赶紧回去吧,明天要走了。”林岁言平静地说道。
“啊?”洛子川一霎时没反应过来,“明天要走?”
“对。我和姑母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被白五猜到了。”林岁言叹了一口气,“玉阳帮势力只手遮天,在江湖上也算是不容小觑的了。姑母回绝白五之时,便觉得白五反应过激,再加上白五那百折不挠的性子——不可能就此放弃。”
林岁言又思虑道:“况且,我把面具摘下来了,朝廷有我幼时的画像。这还不算,林家的一位仆人曾因惧死而道出林朔还有一个妹妹。”林岁言顿了顿,“林朔,林洛。这名字虽然好听,可……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洛子川:“哦。”
林岁言转过头,饶有兴致地说道:“你不怕朝廷追兵?”
“怕什么。”洛子川道,“我现在厉害着呢。”
林岁言想到什么,冲洛子川道:“走。”
当林岁言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洛子川才意识到自己跟着林岁言回到他居所了。
其实地方也不是很大,布置同洛子川的差不太多。
林岁言坐到床边,“衣服脱了。”
洛子川:“啊?”
屋里没有燃蜡烛,窗外的光撒进来,是有些恍惚的。
“衣服,脱了。”林岁言一字一顿说道。
洛子川自然揣测不到林岁言的用意。他后退两步,倚在门板上。
林岁言耐着性子道:“衣服脱了,给你上药啊。”
洛子川倏然叹气,“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上。
林岁言侧躺在床上,笑道:“你能看到伤口在哪么?”
“当然不能。”洛子川心中暗暗道。
“撑什么能,上个药而已。”林岁言喃喃道。
洛子川想问,他这伤是从哪来?又是拜谁所赐?
洛子川倚在门板上不说话。
就在这时,林岁言倏然跳下床,手抓过洛子川的手腕,把他摁在床上。
洛子川有些急眼:“你干什么?”
林岁言的手掀起洛子川的衣摆,露出一长截纤细的腰肢。与娇嫩的皮肤不大匹配的,是一块尤为显眼的鞭伤。
洛子川还在下面扑腾,林岁言叹息道:“大哥,上个药而已,反应那么强烈的啊。”
林岁言从怀里摸出一瓶林洛给的药粉,指腹轻轻在洛子川后腰上摸索。虽说林岁言动作轻柔,可抵不过药性猛烈,刚接触伤口的一瞬便火辣辣地疼。
洛子川感觉到林岁言压他的手松了些,一下子窜了起来,却又扯到伤口,呲牙裂嘴地疼了一下。手指着林岁言道:“你……”
好不容易憋出两个不失礼又很过分的字:“有病。”
说罢,也不管伤了,一溜烟跑没影了。
洛子川回到屋里的时候,感觉脸是烫的,火热火热,像被火烧过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蹭了两下脸颊,洛子川继而喃喃道:“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
不知道他是说给谁听的。
与此同时,林岁言也不怎么好过。
像是在反思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别人,“我做得很让人……难以接受吗?”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好心还被别人误会……
他的耳根红得彻底。
翌日一早,准备出发了。
28、林间
◎除非有人故意把女魅关在了鬼林中。◎
天气逐渐冷起来,林洛仍穿着她那一袭紫色长裙,赤色长鞭掖在腰间,格外突兀。
在林洛身后的,是小荣。
他被换上了干净的服装,清澈的眼底分明写着两个字:不舍。
沉默了一会儿,陆云丘率先打破沉寂:“姨,我们走了。”
林洛点点头,冲几人扫视一圈,道:“我们也走了。”
“子川哥哥。”小荣飞奔过去,眼底蓄满了泪水,“子川哥哥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洛子川点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小荣的头顶擦过,“好了,我一定回来看你。”
林洛忽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此散了吧。”
阿夭跟在林洛身后,眸子垂着,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
“阿夭,东西给他。”林洛道。
阿夭上前两步,把手中的木盒递给洛子川。
“这是……”洛子川把木盒打开。一条白色长鞭盘绕在盒内,隐约绕了四五个圈。
“看你也没个武器——独步这功夫配上刀与剑是发挥不了真正效果的,况且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拎不动大刀。若是使点巧劲,甩甩鞭子,倒也未尝不可。”林洛的手划过盒中的鞭子。
看洛子川没动静,林洛撇撇嘴:“反正该给你的都给你了,不喜欢就丢了吧。”
洛子川不是不喜欢鞭子,只是觉得一个男人用这东西很变态。
在洛子川的认知范围中,那些个江湖英雄哪个不是背长刀,持长剑的?而鞭子在洛子川心中的地位,也许只能沦落到给后宫女子使用争宠罢了。
可依林洛的意思:独步和长鞭配合是最好的。
洛子川看了林岁言一眼,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黑色长鞭上。
林岁言当年是被追杀,只能向收留他的姑母学习鞭术。可洛子川有资格抉择自己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他只觉得用树枝用惯了,剑使起来不大顺手。
林岁言开口道:“拿着吧。你又没有正儿八经的武器。”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洛子川自打出谷以来,不是不带武器,就是随便抢一把长剑拿着防身。而且不管如何,等风头避过去之后,第一个丢的,便是当初抢来的剑。
“谢谢姨。”洛子川取出长鞭,白皙的手指抓着长鞭,与鞭子的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
“成啦。”林洛道,“你的武功可还要练练啊,这鞭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凭你那浅薄的功夫,还配不上它。”
洛子川点头应道:“是。”
林洛叹了口气,继而对林岁言嘱咐道:“离开这儿去鬼林的路上小心点,别怪老娘没提醒你。不过……要去倒也有利处,若是白五真的怀疑到咱们的身份,串通好朝廷,你进了鬼林,我带人往北走,大抵还能逃过一劫。”
林岁言道了声:“嗯。”
“这里穷乡僻壤的,也没有卖马的人家。你就多耽搁点时间,到人烟多的地方买些马匹吧。”林洛又道。
“好。”
今天林洛的话意外的多,林岁言的话格外的少。
倏然间,林岁言开口道:“姑母。”
林洛一顿。
“保重啊。”
林洛笑了:“臭小子,没你这句话,老娘就不活啦?”
林洛又道:“行了,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吧。”
她扯起小荣的手,往相反方向走去。小荣步幅小,走了两步转过头,看着洛子川。
“小崽子,走吧。”林洛出奇地没恼,低声道。
小荣并非不明事理,他跟上林洛的脚步,头歪了歪:“迷蓉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林洛伸手摩挲着小荣的脑袋,“往北方溜达溜达。”
林洛善于伪装,可此时她的话语中带着些哭腔。闷闷的,喉咙像堵着什么似的。
林洛的眼睛有些红。
“迷蓉娥,你……”小荣盯着林洛的眼睛,抿抿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荣回头,身后已不见洛子川一行人的踪影。
“为什么呢?明明很思念,离别时明明那么不舍,可为什么要分开呢?”小荣嘟囔着。
“因为……”林洛也说不准,“人生啊,只有分别才有再聚,没有一生一世的陪伴,只有无穷无尽的离别。你当然还不懂——”
小荣低着头:“知晓了,迷蓉娥。”
“小崽子,叫‘师父’。”林洛道。
小荣吞吞口水,摇摇头。
“小崽子……”林洛白了他一眼。
崎岖的路上,林岁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
他眼眸深邃,玄色长鞭自手中垂下,拖在地上,留出一条长长的印记。
“哎。”洛子川伸手捅捅他,“凭你这张嘴巴,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林岁言仰起头,一双桃花眸子在面具的遮掩下隐晦不明。他收拢长鞭,沉默了一会儿,道:“心情不好。”
陆云丘小声道:“公子是因为和洛姨分开了吧。”
林岁言眨了眨眼,他抬头看天,感到十分迷茫。
洛子川:“两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秋风瑟瑟,三个少年在漫漫长路上走着。
陆云丘深吸一口气:“把小荣送走了,一下子就变得很是寂静了呢。”
“早晚都是要走的。没有分不开的人。”洛子川随口应道。
林岁言脚底微微一顿,良久他道:“是么?”
“什么?”
“人,是留不住的么?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天么?”林岁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