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连连点头。陆云丘捂在他嘴巴上的手松了劲儿,可擒飞镖的那只手却离皮肉更近了些。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懂?”陆云丘问道。
“懂,懂,懂。”他连声应道,然而还不等陆云丘问出下一句话,他便全部招认了,“是,是我那天出去,有一个人撞了我一下,给我留下一个钱袋,并附上一张字条,叫我把信交给住店的三个少年。他们三个衣着二黑一白,其中一个戴着面具……”
陆云丘心道这人如何能怕死怕成这样,还不等问什么就什么都交代了。他无奈地冷哼一声:“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人非常有眼力见地回答:“自然不知呀——客官,哦不,爷,我今天都没见过您。我绝对不会把秘密泄露给别人半个字!”
陆云丘满意地点点头,手逐渐放松,忽然猛地一紧,刀片抵在皮肉上。那人猛地一哆嗦,差点惊叫出声。
“看在你足够聪明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但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只要你想死。”
“不不不,我还没活够,我绝对不说,这件事会烂在我肚子里……”
陆云丘松开手,揩了揩飞镖刀边上的血迹,看到鲜血染在手指上,颇为嫌弃地咂咂嘴。手指一转,抹在那人衣服袖子上。
“走吧。”陆云丘道。
“哦,好,好……”他语无伦次,胆战心惊地注视着衣袖上的血,差点晕过去。下楼梯的过程很煎熬,转角处仍然能看见陆云丘半笑的脸。脚尖一下踩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差点跌跤滚下去。
他猛地舒了两口气。这是有客人注意到他,问他怎么了,他吓得连忙摇头,只说:“没。”
陆云丘站在楼梯脚,头靠在房间门上,轻轻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对这个怂包做出批判性的评价:“啧,真是不经吓唬。”
他歪了歪头,食指处的血迹没有抹干净,沾在手指上,有干了的预兆,颜色呈暗红。他长长的眉头一挑,满脸无辜地背着手,渡着步子回去了。
只是,陆云丘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个被他吓唬得不轻的人眼睛通红,一边缓着紧张的情绪,一边忙着和客人对答。他咬紧牙根,拳头攥紧,暴出一排青筋。
44、机关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三人下了楼,到一层结算住宿费用。
大部分的人还没醒,只有客栈中帮忙端茶倒水的人稀稀疏疏开始忙碌。
陆云丘抱着臂端详了一会,看到自家公子和客栈掌柜交接钱与钥匙,抽空时便和子川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陆云丘自己侧着头,目光从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去。
忽然,陆云丘的目光顿了一下。他猛地一抬头,看到林岁言交接完毕,正欲离开。他快步走了上去:“掌柜的,所有的店内活计都在这儿吗?”
掌柜大概扫了一眼,转回头看着三个打扮奇异、不敢露脸的年轻人,手指一刮眉梢:“大抵都在这儿了。”
林岁言仿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对。”
有一个人不在。
陆云丘歪着头:“掌柜,你再想想,是不是落下谁了?”
掌柜一拂手,刚要说什么,忽然“哦”了一声,半分不在意地说:“小六没来,你们找他有事么?”
“敢问,这‘小六’为什么不在啊?”陆云丘问道。
掌柜瞥了他一眼,好像在嫌弃他们疑问太多了些。不过多年的经营经历让他多少对处理事务有了些经验,他一挑眉,长长的眉头没入白花花的鬓角,“不知道,今早特意同我告的假……”
三人心道不好。
昨天,在林岁言回来之后,陆云丘便简短地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汇报给了自己主子。同时,林岁言眉头蹙起,忍不住责怪他这件事做得太过火。
极有默契地对望一眼,三人不再耽搁,立刻火速上路。
他们的底细不经察,只要一点线索,就能摸到“叛党”这条线上来。到时候若是被焉青知晓三人已经离开药庄,往迷踪林返回,想必定会追上来!
不敢再想,洛子川只期盼快点到达迷踪林。
透过斗笠的帽檐,洛子川隐约看见人逐渐多了起来,人声鼎沸,他定了定心神,一路无语。
几个时辰过后,林岁言倏然停下脚步。笔直修长的身躯一站,由于斗笠的遮掩,洛子川本来就看不见多少东西,如今眼前只能看到一片黑。
四周人烟渐渐退却,迷踪林像是一处世外之地。林岁言让开一小步,洛子川摘下斗笠,视野逐渐清晰开来。他呼吸倏地一顿——
眼前是一座山林,山路高耸入云,笼罩着一层薄雾,远看,就是一座仙林,山上也许会有仙人居住。
“终于到了。”林岁言呼出一口气。
当初离开山林,只是为了祭拜父亲。如今时隔多月,心境确实有了千万般的差别。
“是啊……”陆云丘喃喃道,笑了,“终于回来了。”
洛子川不说话,他抬起头,迷踪林高矮起伏,山路跌宕,崎岖不平。右眼皮却无端跳了两跳。
“我们先去住的地方同弟兄们报平安还是……”陆云丘道。
“去后山。”林岁言说道。
后山,明显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去。林岁言驻扎的地方,正好位于山腰处。内部人都识路,就算大雾漫天基本上也能摸着树踉踉跄跄走出去。山后则是一处较封闭的地方,那里雾少是少,中间有条下山的无雾小路,除去刚到迷踪林时林岁言曾到那儿打量过一次,接下来便对那里充耳不闻了——把驻扎处建在那里属实危险,没有迷雾的庇护,哪天叫朝廷士兵一窝端了也未可知。
阿羽姑娘话中的基本意思可以确定,有几个人图快从迷踪林后山绕路走,结果走得恰不到好处,在荒山老林里失踪了。
这本不是件稀罕事。自打林岁言罩上面具,做“鬼”不做“人”的时候,平民就格外觉得迷踪林是座仙山,山上住着一位行踪不定、心狠手辣的仙人。把故事讲得离奇点的,也有。就譬如:山上仙人脚踩祥云,左手控巨雾,右手持长鞭。迷踪林的传说,因为有了人们的胡编乱造,一传十十传百,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而林岁言要的就是这种众人不敢靠近的效果。
当然有不怕死的——洛子川误打误撞闯进来除外。但大多数平民百姓还是对这邪门至极的山林敬而远之为妙。多多少少有些不信邪的人闯进来,根本就是是死路一条。后山确实能雾确实少着些,也有过商人抄近路冒险走过一两次,对此,林岁言也没有怎么制止。因为地理结构特殊,后面山林形不成大雾,只要来人不瘸不瞎、心里素质足够强大,肯定能平安出去。最近天气也没怎么变,怎么会有人在山林里失踪?
要么,是进来了两个不识路的;要么,是根本没有这回事,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嫁祸迷踪林。
林岁言身为鞭奕君——迷踪林之主,是有必要查一查究竟的,越快越好。
“云丘,你带着子川回去报平安,我去看看。”林岁言说道。
“你一个人?”洛子川。
“这么着急?”陆云丘。
两位下属不约而同地发出自己的观点。
林岁言点点头,“给我们写信的人,未必真的是想劝诫我们,不让我们进迷踪林后山。”林岁言眼中一抹光闪过,“他也许是故意借着这层好奇心引诱我们进入。”
洛子川呼吸一顿。
林岁言把面具正了正,那条黑色长鞭被他提在手上,整个人又恢复成那个鞭奕君模样。
“人去多了,反而碍事。”林岁言道。
“可就你一个人去,能应付得过来吗?”陆云丘问道。
林岁言一顿。
“子川,要么你先去山腰?”陆云丘建议道。
洛子川撇撇嘴:“我不认路……”
陆云丘:“……”
林岁言定定心绪,轻轻道了句:“好吧,洛子川跟我一起入迷踪林后山。”
陆云丘思量片刻,点头应好。
洛子川是心田里宛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飘落。明知此次凶多吉少,可身旁有人相伴,却一点也不害怕。
走了一会儿,三人在半山腰分道扬镳。陆云丘继续直走,林岁言和洛子川则要转个弯,通过右边的一条小路,直达后山。
前路雾茫茫,洛子川走了两步,视野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看不清物体的样子。恰如此时,手忽然被另外一个人牵住。那只手温热,修长的手指把洛子川的手掌抓住——十指相扣。
洛子川的头不由得往身侧看了一看。在迷雾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面具罩半面,依旧有着往常的洒脱与风流。
“雾这么大,若是走散了就不好了。”耳边忽然回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洛子川嘴角不要钱地漾出一抹弧度,脚下山路崎岖,他却丝毫不惧,仿佛有了身旁这人,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后退。
林岁言的脚步忽然停了。手指牵着,洛子川感觉手腕一扯,扭过头,诧异地问:“怎么不走了?”
此刻,由于迷踪林独特的地理环境,雾已消散大半。洛子川虽然方向感好,但在这迷雾四起的林子里还是得沦为一次“路痴”。
却听林岁言的嗓音在山林间回荡:“我们走了多久了?”
“约摸有一刻吧。”洛子川答道。
林岁言点点头:“这雾是逐渐消散的。”
又走了一会儿,林岁言又停下了步子,洛子川刚想问他是不是过度疑神疑鬼了,便听见林岁言分析道:“我们现在所处位置正是在后山。我刚才留心观察过,脚下的地面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这就说明近期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当然,也许是我看得不够仔细。”林岁言抬起头,环顾四周。
附近已经没有多少雾了,高大的树干赤.裸地暴露在两位少年的视觉之下,洛子川眼皮跳得厉害:“那……回去吧。”
林岁言扯了他一下:“别动。”
方才来时没注意,洛子川缓缓低下头,看见林岁言脚下压着一小块地,它微微下沉。洛子川张了张嘴,心里已经明白过一切来。
“机关……”
林岁言抬起头,周遭大树已经到了掉叶子的季节,少去了枝叶的映衬,树枝秃得几乎一折就断。他眸光一转,见树高处挂了些什么,有些远,他看不真切。
林岁言回过头,“子川,你去帮我看看,树梢上那是什么。”
洛子川回过头:“那你……”
“我就在这儿。”
洛子川走了两步,一边还要当心脚底下。到一棵树下,他抬头张望,这一看叫他胆战心惊——光秃秃的枝丫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机关!
洛子川对这东西不是很了解。他后退一步,左右张望,附近的树将合未合地把他们包围成个圈。不难猜测,林岁言只要一抬脚,会发生什么。
万箭齐发,死无葬身之地。
洛子川默默地回去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都会买关子了。”林岁言笑笑,“坏消息?”
“这附近的树枝上全部架着机关,里面貌似装载着箭矢一类的东西。”洛子川道。
林岁言点点头:“猜到了。”话音一转,“那么好消息呢?”
洛子川顿了顿:“左边,位于西北方位,有一棵树没有机关。”
45、箭阵
◎桃花眸里有一时正色,仿佛世界只他一人◎
僵持了一会儿,洛子川没忍住,问道:“到底怎么办啊……”
林岁言抿紧唇,秋风一过,树枝沙沙作响,像是催命的摇篮曲。
林岁言仰起头,木楞地与一排机关大眼瞪小眼,心里一万种办法一闪而过。
他最后生硬地说:“你现在立刻去找陆云丘,让他带人来找我。”
洛子川摇摇头:“不行,我要走了,你岂不是更危险?”
“再这么耗下去都得完。”林岁言不确定触发机关以后会发什么,但看这架势盲目猜测——保守估计,就当平均一刹那发射一支箭矢,假设一弹指就能渡出十步去,期间就会发射十次暗器。这里包围圈广阔,十步不一定能彻底安全,并且不能够保证在一弹指间能躲过所有发射而出的箭矢,尤其是在使用轻功之时,是万万不能分心的。
林岁言话语里带着些轻哄与劝解的意味:“听话,你去叫人。”
洛子川抬起了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岁言。
林岁言一个姿势站得太久,想放松一下脚踝,又怕触发机关。别别扭扭地动了一下。
洛子川坚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铿锵划破宁静:“对不起,公子,恕我难以从命!”
林岁言远远望去,素衣少年神色坚定,眸子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执着。谁又知,这个惜命的少年肯为了另一个人的生死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公子,我知道你是想支开我。”洛子川道。
“就算把云丘兄他们找来了又怎样?”迷踪林的人大半只会打打杀杀,哪个人精通机关术?就算有,林岁言能坚持到吗?
“我想办法把机关给拆了。”洛子川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透过林岁言深黑色的皮靴往他脚下那处深陷的机关里看。
太完美了,一点破绽都看不见。
想都不用想,这种损人耗钱多的招除了朝廷那群表面上满口道义的“人面狗”想得出来,洛子川实在想不到第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