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丹凤眼一眯,下巴仰起,点头称赞道:“鞭奕君不愧为迷踪林之主,我派遣潜藏在迷踪林近一载的内奸,终是逃不过你的神瞳。”
“就沈懿那拙劣的演技,我若是真的不起疑,怕是皇子都觉得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林岁言眼尾一提,发觉同眼前这位看不太出年纪的少年周旋时心实在累,从他嘴中,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是真是假都得靠他自行甄别。
五皇子的脸有一霎正色,显得他的年龄稍微大了一些,他眼皮一抬,冲林岁言说道:“既如此,恭喜鞭奕君,成功通过了测验。”
林岁言眼皮一动:“什么?”
五皇子重新恢复那副笑颜,说出的话却并不那么友好了:“有些事,我若轻易在了解旁人的情况下,同他配合,万一那是一只傻猪,岂不是要坏我大事?”
林岁言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冷笑:“我可以拒绝么?”
五皇子摇摇头:“这般直接么?鞭奕君,我能满足你一切想要的东西。诸如,营救洛子川……”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鞭奕君应该清楚的很,如今战乱不断,皇室子嗣蠢蠢欲动,都想争抢皇位,而你是林朔将军的儿子,有资格号令所有当年他留下来的人。这些人隐藏在平民百姓之中,也有一些潜藏在各个江湖门派,平日不号令不知,万一这些人起兵谋反,将来必然是很大的祸患,所以,只要皇位有传承,新继位的皇永远不会放弃抓捕这些人。”
林岁言眉头一挑:“所以?”
“我要的是,你帮我出兵,我要起兵。”五皇子唇角上扬。
“呵,凭你?”
“如何凭不得?我如今在朝廷中掌握了不少势力,也在南方征了不少可以效忠于我的兵,若是再加上你的人,想必不久,整个天下就可以改朝换代了。”
林岁言轻蔑地一掀眼皮:“你知道我若是把这话传到你的父皇耳朵中,会发生什么事么?”
“不知,鞭奕君可以试一试,不过我坚信着,不到鞭奕君将原话传完,就可以同陈公子在朝廷牢狱中相聚了。”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怎么讲也是个五皇子,你父皇再不看重你,也为你赐了名,更了称号,更是抚养你至今,不曾虐打过你。你待到新皇继位之时,谋权篡位——像你父皇当年谋害即将登基的太子那般,不好么?”
五皇子眨眼并道:“想必鞭奕君知晓,我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儿子。他害得我母亲在先皇后宫中苦苦求生,又在登基后那般对待于他有那般付出的妻子,迫害我外公……你以为他为什么封我做五皇子,因为他需要一个‘明君’的称呼。只有他和我母亲知晓我是他的骨血,可外人却认为我是他的侄子,要是他将所有有威胁之人全部屠杀殆尽,未免遭人口舌。所以,他需要我来维护他那‘仁慈、正直’的功名,而我,自小从没收过他的任何教导,甚至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看我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我不是没有想过讨他欢心,捏着鼻子讨好他,把皇位挣过去。他却鲜少派我插手朝廷之事,没有哪次是纯粹信任我的,甚至……你以为他死了皇位会沦落到我手中?我太了解他了——我不会活到他死那一天的,甚至说,他为了避免我在他死后篡位,为了他死后的‘明君’的名声不被玷污,会让我死在他前头的。”
“所以你决定要谋反?”林岁言道。
“是。”五皇子上下两唇轻启,“那次他见我手中势力见长,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削一削我的锐气,便让我派人去剿匪。匪患早已平定,我却已有了反叛他之心,反正那地方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他又正忙着为别的儿子操心,我便对他说了谎,派兵在那里住下了,愈轩直属我调遣,我在那里征兵,筹谋不久后的……”五皇子的嘴角看上去高深莫测。
“想来只是不巧啊,正好遇上了鞭奕君及随行伙伴,将我征兵出来的最后一拨的人都放跑了,还害得我丢失了一名重将。”
“所以,你想来报复?”
“非也,”五皇子道。
“这就是你的诚意?”林岁言懒洋洋地问。
“鞭奕君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一些细枝末节模棱两可而已,这还不足以表明我的决心。我的诚意,是一句承诺。”
“只要鞭奕君同我一同谋反叛乱,我会第一时间召集人马往朝廷牢狱打去,帮忙救出洛子川。待我彻底消灭了他的势力,我会大赦天下,护所有与林朔将军有关之人平安——包括洛子川、陆云丘。我还可以册封你做‘护国将军’。鞭奕君看这样行吗?”
60、交接
◎焉青,久违啊。◎
雨下了半晌,待到天空蒙蒙亮之时,才减弱了坠落的速度。一下一下,清脆地滴溅在积满水的坑洞里,溅出一片水花。
然而,在昏暗的朝廷牢狱中,却处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时而从隔壁牢房里传来两声铁链的磕碰声响,显得格外突兀,尤其难以入眠。
朝廷的人生怕费劲心力抓来的人跑了,只在最上头凿了一面通风口,犹如一个老鼠洞那么大,压抑地人喘不过气来。
时而有两个人抑制不住欲崩溃,却又像是忌惮着什么,传来几阵极其抑制的呜咽声。
洛子川脑袋昏沉,前半夜的冷全部早就变成了后半夜的热。他的嗓子有些沙哑,说不出话来,感觉每吐一个字就像声带在撕裂。牢房里弯弯绕绕,好像在旋转似的。
洛子川不愿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难受感觉压迫着他的神经,叫他睡不着觉。他径自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倏然觉得这股凉气太可贵了。他用力睁了睁眼,像是费尽所有力气一般撑起手,摸了一把额头,摸到滚烫的温度。
洛子川后知后觉地想道:“哦,发烧了……”
这本是件小到不起眼的事。幼时在云川谷身体弱,经常发热、生病。洛亦止便会给他灌一碗滚烫的姜汤水,弄一床厚棉被盖着发汗,期间不能踢被子。那时洛子川十分听话,哪怕浑身上下犹如在水池里浸泡着也不会悄悄掀开被子一角。
想到这儿,洛子川嘴角勾起一角,那点零星的睡意又一次上涌。洛子川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干脆把睡意丢失的错处全部归根于牢狱里的镣铐声响。
脑子一疼,视线也有些模糊。洛子川只觉着身上一阵发热,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坠入了与世隔绝的境地。
“子川……”迷迷糊糊间,忽然有一个人叫了一声。
洛子川晃了晃脑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暗红色的身影。一位女子面对着他,冲他伸出一只手来:“洛子川,娘亲好想你。”
在洛子川记忆深处,像是什么东西被触动一般。然而这句过分温柔的话语,却在温暖的同时使洛子川某个神经紧绷起来。那混沌的脑子里缓缓浮出一个念头:娘亲不会用这种声调对他说话。
苏情嘴角上扬,唇上涂染着浓烈的红。她向后缓缓后退一步,发烧中的洛子川却感觉自己像是听觉失灵,竟然不曾听到苏情的脚步声。苏情招着手,缓缓说道:“子川,随我来吧,不会再有苦了,跟我走吧……”
洛子川的腿脚已经没有知觉了。他没有力气,更没有心情掀开裤腿,看看被焉青踩到近乎断裂的膝盖如何。后脊麻麻的,小腹还连带着旁边的肋骨间断性的抽痛。
洛子川抬起一只手臂,感觉整个身躯都随着这一抬而抽痛起来。他的手颤抖着,像苏情伸出的手那边探去。
只一瞬,洛子川的瞳孔猝然睁大,脑子里的血一下子活了起来。他收回即将落在苏情手上的手,眸子警惕地看着她:“你不是我娘。”
不知是不是洛子川的错觉,苏情的嘴角又上扬了一寸,继而洛子川便再也找寻不到她的身影。
洛子川感觉脑袋里平地刮起一阵“龙卷风”,搅得他脑子里“热血飞扬”,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里面的筋似乎要穿破皮肉,径自撅起来。
洛子川脑袋往后一仰,有些狼狈地依靠在冰凉的墙面上。两眼一闭,挨着那自脑袋里散发而出的疼痛,强迫自己睡觉。
牢狱里不分白天黑夜,洛子川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就是个昏天黑地,完全没了时间概念。那黏稠的犹如浆糊的脑子浑浑噩噩,竟然在几次半梦半醒间涌出念头:“我不能死……”
是的,洛子川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做。这世间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他挂记的人。
林洛、陆云丘、小荣、师父、师娘……还有,林岁言。
洛子川还要告诉他,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洛子川脑子里恍惚了一瞬,汗水密密麻麻地挤在他的额头上。
哦,对了。他得告诉他,五皇子是最终的布局者,一定得小心、再小心。
这一睡,也许过了一晚上,也许过了一天,也许过了一个月……总之,洛子川也不甚记得了。
洛子川被吵醒之时,眼前蓦地出现了一道光亮。穿透黑暗潮湿的牢房,在洛子川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洛子川有些不适应,想抬手遮一遮这道光芒,突然一个愚蠢的想法涌上心头:这该不会是天堂吧。
洛子川的眼睛眨了眨,那束自他手指间照进来的光亮却猛然被眼前一个身影遮挡住。洛子川别开眼睛,被人粗暴地拽了起来,拖着离开了牢房。
洛子川的目光在拖着他行走的人手上转了一圈,颇为无礼地收回了目光,认出这人是焉青。
经过了一场浑浑噩噩的大梦,虽然梦中并不好挨,可洛子川明显是好了许多。他适应光亮的强弱后,重新把目光锁定在迎面半敞开的牢房铁门中。
洛子川毫无血色的嘴唇毫无征兆地勾出了个弧。他狂妄地冲焉青瞥了一眼,话里不饶人,还带着些十分明显的挑衅意味:“呦,这是要干嘛啊,焉青大将军?可是我的救兵来了?”
焉青剜了洛子川一眼,洛子川观察到,焉青嘴角紧抿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的。
“焉青将军啊,其实我呢一直有一事不明。”洛子川话里带着笑意,“你身为将军,不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反而成了实打实的当今圣上派出去料理事物的走……”
“狗”字还没说出,洛子川脖子一热,发现焉青正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青筋暴起,那架势貌似要把他的脖子拧断。
“我若是再听见你说出一句狗屁的话来,我必定宰了你!”焉青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洛子川不吭声了,但是眸子却一直轻挑地瞟着,含足了挑衅之意。
洛子川被焉青一扔,立马栽在地上,脑袋磕在地面上,被痛得一机灵。
洛子川的手被焉青别着押了起来,一条黑布粗鲁地遮住了他的视线,夺走了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的光线。
洛子川仔细确认过,横竖被带出去的只有他一个人,洛子川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朝廷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是看他不顺眼,要……灭口吗?
“焉青大将军,是有什么事叫我见不得呢?”洛子川话里带着几分嚣张的意味,“还是说……外面有大军来犯,焉青将军着急给我灭口呀。”
洛子川察觉到焉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动的异样,嘴角轻轻勾起:“怎么,是我的救兵来了?让我猜猜是谁呢?能够让焉青大将军如此头疼的,想必是个势力强大之人。也有很大的可能是焉青将军从未想到过之人,实不相瞒,我也曾有一个怀疑的目标,不知说出来对不对,焉青将军可别笑话我啊。”洛子川的话音忽然卡了一下,好似在故意增添神秘感,“这个人是不是……五皇子。”
洛子川无声地笑了笑:“但是一个五皇子应当还不足以使焉青将军头疼至此,想要把我当做筹码来送出去。那我想想……唔,五皇子是皇室中人,如若他真的厉害的话,想必他在朝廷的势力已经架空的七七八八了。但是若只带着这些朝廷之人叛乱,想必那是远远不够的,他更需要的是江湖的势力。如今执掌江湖势力最多的便是……”洛子川眼皮一掀,一字一顿道:“林朔之子,鞭奕君——林岁言。”
焉青不曾答话,洛子川凭直觉也能感觉到焉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对自己的厌恶,他敢想,如若不是林岁言及时带兵赶到,想必他早已被焉青甩在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
想到这里,洛子川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的腿被一路拖着,磕磕碰碰太多次,差不多已经没有感觉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洛子川晃了一下身子。焉青把他拽了起来,使他两条腿能够接触到地面。洛子川差点被这一拽朝前面磕去,被焉青使劲地往后拽了一把。
“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焉青训斥道,说罢伸手扯下洛子川眼睛上的黑布。
洛子川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两只手却被焉青攥紧掖在背后,动弹不得。只好把视线投在地上,以躲避这片光亮。
尽管如此,洛子川依旧得理不饶人,嚣张的气焰愈烧愈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哦?是吗,那可不行,如果什么东西都听焉青大将军的,那你算了我什么人?”最后一句洛子川特意提高了声调,尾音婉转,使人不得不对其想入非非。
洛子川虽然逞口舌之快,精神上却是丝毫不懈怠。眼睛在四处乱飘,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牢狱,被带到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他本来就不在朝廷长大,视野受阻,加上焉青足够警惕,他竟是没能回忆出他是怎么被从牢狱里面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