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川曾看过洛亦止为骨折的病人治伤,据说只要掌握好了力道,顺着劲儿,一掰就成。洛亦止少说也是个医谷谷主,接骨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当年也没少在洛子川身上用功,要收洛子川做“亲传弟子”。洛子川盯着那只要一动就痛的手腕,只恨当时没有好好学医。不过此刻再多说什么也是无异,深吸一口气,闭住了双眼。
他另外一只手掌扶在了那只手腕上,牙齿咬着唇间的软肉。
“洛公子,你这是……”
只听“嘎嘣”一声脆响,洛子川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被自己硬生生地掰裂了。他的额头上冒着虚汗,看到的一切几乎是重影的,唇齿间的血腥味侵染了味觉。
那一刻,洛子川感觉生命仿佛静止了。紧接着,凭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劲,竟是硬挺着没有晕过去。挨着那股疼痛,洛子川活动两下手腕,却并不觉得好了多少,他却已管不了这么多。
“你告诉他们,我不会走。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不会临阵脱逃!”洛子川硬声说道。
洛子川随手捡来一柄长剑,用那只好手攥着,另一只手臂背在身后。手腕一转,当即凝起一股剑风。泛着丝丝银光的铁剑因为有了血色的晕染,更加闪亮。
剑柄在洛子川手里绕了一圈,洛子川猛地刺出去。铁剑的剑刃夹带着刺眼的冷光,干脆利落地刺入一人胸膛。
洛子川好久没有像如今这般杀过人了。
从最开始的见血都怕,到如今的运剑如风,毫不拖泥带水。洛子川要感谢命运,能够给他历练的机会。同时,他更要感谢林岁言,在他的成长历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洛子川体内有林洛先前打入的点点内力,可是怪他后天没有勤加练习,光顾着寻思些旁门左道了,乃至于如今的动作滞涩了许多。
一柄长剑横空划来,洛子川不曾犹豫,以脚尖为轴,顺时针转了半圈,稳住身形后忙用铁剑抵挡。尖锐的武器磕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洛子川耳膜“嗡”地响了一瞬,继而手中那柄剑竟然抵不住这压力,“嘭”地一声——断了!
洛子川见着手中那柄剑碎成两截,洛子川心里一团乱。他看准时机,把剩下的那截剑往对方脸上一抛。
他的腿有伤,跑不太快。耳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洛子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往地上一趴,像死泥鳅一样在地上趴着,紧接着便看到一把匕首贴着他的脑门飞了过去。
洛子川倏然想到,这是战场,人人互相皆为宿敌,没有人会饶过你。
洛子川不太利落地转了个身,蹲在地面,目光紧锁着那个人。
他应当是焉青的下属,从神情和那股尿性劲儿来讲,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洛子川腿脚后蹬,衣服蹭过斑斓的血迹。只是在那一瞬间,洛子川便知晓,他终究逃不过要死的命运。
他竟然乐观地想道:“既然人生终究逃不过一死,那晚点死还不如早点死。”
剑刃渐渐落下,银器的银光把眼睛刺得生疼,竟然唤醒了洛子川的迷茫的神智,那点想法在脑子里烟消云散,洛子川坚定地明白着,自己还不能死,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还没做。下辈子……下辈子就不一定会带着这辈子的记忆了,也根本不会遇到这辈子所眷恋的人了。
洛子川猛地扬起手臂,白皙的手掌紧紧攥住剑刃的前端。洛子川发了狠,任由皮肉被割破也毫不在意,他像是不会疼了似的。
洛子川看见手掌内虎口间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突然发了狠,一条腿踹在对面那人的小腹上。趁他转神之际,手掌向剑柄攀去,压着他的手就是一扭……
那人呼痛,剑柄脱手,被洛子川抢了去。即刻被洛子川抹了脖子。
洛子川把剑拔出,带出了一剑的鲜血。血液迸溅,不要钱地往外淌,落了一地。趁他还没倒,洛子川赶忙躲到他身后去,两根手指捏着那人的腰带,勉勉强强把他拉了起来。
恰如此时,洛子川感觉好不容易扶起来的”死尸”如诈尸一般震动了一下。洛子川目光一凛,发现前不知何时多了个朝廷士兵。方才那一震,是前面那人在洛子川做掩护的尸体身上又划了一刀!
身后一阵凉风扫过,洛子川下意识转过身,却为时已晚。后背一阵剧痛,想都不必想,他被人前后偷袭了!
洛子川把身前的掩体往前面一搡,自己侧着身子对着他们。怕一心不能二用,干脆把长剑当做飞镖甩,横空一掷,却还是笨重了些,那剑擦着其中一个人的身侧飞得无影无踪。
洛子川趁势揽过左面那个人的后背,用力向前一推。但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微微晃了下。洛子川却抓住机会,一拳朝他小腹砸去,那人吃痛的瞬间,他抓住右边那人的手腕,横空一劈,继而夺剑。剑锋扫过,二人的脖颈处整整齐齐地留下一道伤痕。
洛子川嘴角呵出一口冷气,转身刺入紧接着准备偷袭的人的肚子上,继而很快在他脖子上补刀,把刀利索一收,借着死人脱力的刹那后倒的惯性,让他压倒了紧跟其后的人。
洛子川眸子远眺,像胜利者扫视猎物一般骄傲地环顾自己的成果,蓦地发现自己打败的这些人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林岁言那边才叫真的一片狼藉。少年面具离面,黑袍飘飘,脸上沾染了十分不相配的血迹。
洛子川目光一扫,顿时一惊,这是——四人夹击!
前前后后,林岁言被四个人均匀地围着。少年也许是累了,趁间隙甩了甩手腕。长剑一挑,直接把其中一个人手中的武器挑在了地上。
林岁言把剑一抛,右手换到左手,直接像后一捅,一刀毙命。箭矢抹过第三个人的脖子,血喷溅了一地。
林岁言嘴角上扬,嘴唇红润,仿佛嗜过血。他剑一扔,第四个人的喉咙亦被剑刃穿过。
他眸子一抬,看到在远处张望的洛子川,心里一动,不知是喜还是忧。
整个地方的人都解决得差不多了,林岁言相信还剩下的朝廷士兵五皇子和他带的人应该能解决得了,便踏过僵硬的尸体,朝洛子川走去。
洛子川手掌带血,另一只手手腕像废了一般搭在身侧。林岁言怒道:“你为什么不走!”
洛子川眼皮一垂,像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
倏然,洛子川目光一凛,抢先一步抱住林岁言。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将两个人的位置转了个圈。
林岁言为洛子川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继而感受到洛子川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猛地回神,发现地上正匍匐着一个举着剑的朝廷士兵!
他应当是一直在装死,才没能对他起什么戒备。
林岁言瞳孔睁大,一枚飞镖直穿那人喉咙。再回过头看洛子川时,竟发现洛子川已经瘫在了地上!
“子川……子川!”林岁言摇着洛子川的身体,发现自己竟有些抱不住,干脆坐在了地上。
洛子川的眼睛眨了眨,里面仿佛有星辰闪动。他面无血色,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活蹦乱跳下去了。
林岁言蓦然发现手掌触到洛子川后背时,碰到了一手黏腻,林岁言看到手中皆是红色的血液。在黑衣服的掩映下,那大片的血迹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疼是疼在身上,哪会因为别人看不见就不疼了呢?
“你是死的吗!”林岁言眼睛赤红,大声质问道,“叫你走你不走,受了伤不吭声,有人偷袭你不会先一步告诉我吗?”
洛子川笑了笑,那笑容在那张脸上看上去十分苍白无力。他想问林岁言,刚才那个时候,光告诉怎么来得及啊。
但这些话到嘴里,还是没能说出来,
洛子川酝酿好半晌,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走吗?因为……”
洛子川咳嗽一声,觉得一股血腥味在唇齿间回荡,久久无法驱散,说道:“我要来替你挡刀子啊……”
洛子川笑了。少年笑颜如花,眸光宛若星河,完全看不出他的伤口有多痛。他感觉到身上的血在流啊,流啊……
他说:“我是快要死了吗?”
林岁言的手把洛子川抱得紧了些:“你不会死,你不可以死!”
洛子川突然说道:“你知道吗?迷踪林一点也不好,年年有雾。我喜欢云川谷,后山有成林的竹子,青翠欲滴、枝干挺拔,我想,我想种满整个林子。”
“行,可以,你要什么都行。”林岁言有些语无伦次。
洛子川感觉眼角湿润了:“你真好……公,子。”
洛子川手腕触地,磕在地面上。
“洛子川!”
林岁言的眼眶里有了泪水。
他知道,这次不是激将一次就能把人激活的。他抱起洛子川,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往门口走去。
洛子川的眼皮合拢,那抹亮晶晶的光亮不见了踪影。
星星陨落了,还会有新的星星接替上吗?
63、神医
◎一股疼痛在林岁言心里缓缓蔓延。◎
有人说,死亡,只是时间较长的休眠而已。
梦境中,人会短暂忘却在现实中的烦恼。而每每好梦初醒,人的心情总会充满了烦躁和惋惜。
叹息梦境为何不能长久一些,为何不能再真实一些。
但是死亡不一样,人在这种漫长的过程中,不会再醒了。
犹如童话故事所说的:善人死后去天堂;恶人死后去地狱。这是一圈因果,也将成就下一次的轮回。
洛子川生前听说过,死去后,可以看到自己最向往的事物,与自己最想见的人相伴一生。而这,也是万千落魄人无奈之下所信仰的归宿。
神仙难逃生死劫,更何况,洛子川只是一届微不足道的凡人。
林岁言感受到洛子川的手逐渐变凉、变僵。他病急乱投医,心里慌的厉害,天生而来的绝佳方向感,如今只能靠五皇子带路寻找医者所在处。
“鞭奕君不必担心,我寻了天下最好的医者,定能保洛公子平安。”五皇子宽慰道。
林岁言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他明白,此时正是有求于五皇子之时,不应该把人想得太坏,可是事情的原委叫他不由得多想。
洛子川出山假死之事,除陆云丘和自己外无人知晓,就连陆云丘都是在山外见到洛子川之后才知晓此事,诸多迷踪林弟子更是都被瞒了过去。焉青断然也不会知晓。唯一说有可能知道并且有嫌疑泄露的,便是那派遣沈懿入迷踪林内的五皇子。
洛子川被抓,林岁言顺着沈懿这条线索找上了五皇子。对应的时间,正好是洛子川被焉青以其师兄师妹诱捕之后,前后相差不过几时。
沈懿在迷踪林潜伏了那么些日子,如果一切都是听五皇子号令的话,那么沈懿在迷踪林的所作所为,皆是五皇子所指使。沈懿将林岁言引到茶馆,其间必然会有所失,林岁言的脾气古怪天下皆知。那么沈懿的死想必也在五皇子的计算范围之内。
而今日之事,洛子川重伤,性命难保。林岁言允诺五皇子叛乱出征在即,是万不能等到洛子川苏醒后再带他上战场的。这样一来,林岁言既少了一条看得见摸得找的软肋,五皇子也可以少一个废柴做累赘。
仔细想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一条隐藏的极好的细线串了起来。线的末端——这一切的操控者,是五皇子。
林岁言抬起头,无知无觉中,他已来到了一家医馆前。
“这儿?”
五皇子的笑容像是嵌在脸上一般似的,说笑起来格外凸显其温文尔雅的气质,却很少有人透过这层皮囊,看清他真正的内心。
“是的,这家医馆有一位老者,医术高明,有‘神医’之称,定然会将洛公子完完全全医治好。”五皇子道。
“我不管什么神不神医,”林岁言眸子赤红,目光凝在洛子川脸上久久不移,“你应该知晓,如果他死了,你觉得我会有心情陪你打仗吗?五皇子,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洛子川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要苟且的偷生做什么!”
“鞭奕君还是息怒的好,虽然……也罢,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必定十分难过,我定当竭尽全力,叫洛公子醒过来。”
医馆的门被人推开,林岁言眼皮一掀,目光落在坐在一张木桌前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年龄想来十分大了,白花花的胡子,头发几乎找不出几抹黑,就连灰色也看不出。倒是个完完全全的“老人”模样。不过他身板却硬朗,丝毫没有佝偻的毛病,脸上两颊虽然皮肉不比年轻之人,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燃起一抹光似的,把整个人照亮。
桌子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手搭在桌面上,神色十分惊恐,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对方。走进了瞧,才能清晰地看见那人手腕处有一道清晰可怖的血痕,似是……蛇伤。
老神医的看了片刻,继而为那蛇伤患者把了把脉,微叹一口气,胡须飘动:“无妨,蛇的毒性不强,并不碍事。到时我给你开一副方子,你去抓药便成。”
瘦削的老手捏起笔管,嘴里嘟囔着什么,继而缓缓在纸上书写,还不忘啰嗦道:“你为何要去招惹那毒物?万物皆有灵,你若不做出格之事,蛇断然不会伤你。你是不是害它性命?”
蛇伤者叹息一声,垂眸盯着自己的伤口:“是了,我也不曾想那蛇竟如此……”
“你不伤蛇,蛇不伤你。”老神医像念经似的念叨,“蛇咬你一口,自身也不好过。”他摇摇头,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