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灵和顾乔说话的时候,小傻子就坐在旁边看着外面,一会儿又望望天,就是不看顾乔。
“怎么了今天?” 顾乔奇怪道,平时这傻子看到自己都恨不得把眼睛摘下来粘在他身上,今天居然看都不看他。
伸手去拉,那傻子站起来,转身跑了。
常灵噗呲一笑,“他那是生你气了,你今天早上出门儿的时候怎么说的?”
“今早?” 顾乔回忆了一下,“我说一会儿就回来,哄他么,不然他非得要跟我去衙门。”
“是啊,你倒是哄得他乖乖等你,从下午到现在,他都问了八百遍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顾乔有些愧疚,“我真没想到第一天就忙到现在。”
想到快到戌时了,顾乔赶紧到房里去找人。
小傻子躺在床上,背对着顾乔,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等待螺叠果带给他的剧痛到来。
第18章
这几日螺叠果的发作一次比一次凶猛,之前还能忍着不吃止疼丸,现在要吃两颗才能扛过去。
眼下样样药材都买不齐,再不好就只能硬扛了。
常幻对他很是上心,看那样子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学医之路的一大高峰,似乎跨过去就能突破一个境界。法章对于自己的徒弟向来是宽容得近乎放纵,常幻沉迷医学不可自拔连经都不念了,他也乐呵呵地放任自由。
最近常幻在研究针灸,这段时间逮着谁拿谁练手,其他几个人看见他都绕着走。
这天他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了,想施针为小傻子止痛。谁知这傻子已经对银针产生了心理阴影,看见就怕,更别说往他身上扎了。
顾乔看他疼得厉害,想哄他扎针试试,他拼命挣扎,两个人都按不住。折腾到大半夜都没成功,常幻只好悻悻地走了。
顾乔把他抱进怀里,他忍着痛把人推开,背对着顾乔。实在痛得忍不住了,宁愿用头撞墙都不愿顾乔抱他。
“怎么了?怎么了?” 顾乔有些无措,“常幻只是想帮你止痛,你不愿意就算了,他已经走了。”
傻子还是不理他。
顾乔叹口气,轻声唤道:“老三诶!”
自从离开少成寺,顾乔就再也没叫过他傻子,他觉得这个人本来就不应该是傻的,总有一天会治好。
“老三!” 他又唤了一声。
小傻子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颤抖,顾乔只好自己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把他包裹起来,一遍一遍地喊,“老三,老三……”
好不容易熬过了子时,两个人都是一身大汗,顾乔搂着他,总觉得这个场景怎么看都有些太暧昧了,想把手抽出来,小傻子却不肯。
“今天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了很快就回来结果回来得有些晚。” 顾乔哄人还是很有一手,“过一阵子,等京里来的御史大人走了我就能早点回来了。”
小傻子还是不说话,顾乔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眼跟他东拉西扯,“你不知道,来的那个张御史,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在京里的时候,就是他带头参我,我都躲到廉州来了,他还不放过我。我不就是婉拒了当他女婿吗?哎,真小气!”
这回小傻子说话了:“什么是女婿?”
“就是娶他女儿当老婆。”
“什么是老婆?” 小傻子又问。
顾乔困得不行,敷衍道:“就是白天一起吃饭!晚上一起睡觉!”
小傻子眨了眨眼,转身抱住顾乔的腰,“那你是我老婆吗?”
顾乔一噎,知道这时候回答不是他又要不依不饶,自己又累又困,明天还要早起上班,随口道:“算是吧!”
于是小傻子抱着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顾乔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怦怦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人的牵挂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切。明明知道他的依赖是因为螺叠果,等有一天治好了,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都是个未知数。但他每一次的依赖都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舍不得对他说半个不字。
小傻子睡得无知无觉,顾乔把脸贴在他的光头上,有些自私地想,若是你治不好,就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第二天早上小傻子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
顾乔早早地去衙门点卯了,法章带着常幻常灵去化缘,小傻子起床后就看到常风在院子里练功。
“我老婆呢?” 小傻子问常风。
“什么?” 常风正准备跳起来使一招白虹贯日,没听清楚。
“我老婆呢?” 小傻子扯着嗓门儿喊。
刚跳起来的常风一个趔趄从天上摔了下来。
“你说你的什么?” 常风顾不得啃了一嘴的泥,“老婆?!”
小傻子挺了挺胸,“嗯!我老婆!顾乔!”
常风差点一口气缓不过来,“你把他怎么了?他怎么成你老婆了?!”
“顾乔说了,白天跟我一起吃饭,晚上跟我一起睡觉的,就是我老婆!”
哦,原来是这样…… 常风舒了一口气,“嗯,照这么说,常幻就是我老婆了?”
小傻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常幻是你老婆。”
常风笑得直不起腰:“这句话要让常幻听见了,他非得用针扎死你不可!”
顾乔不知道他的小傻子在他背后给他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一整个上午都在忙赈灾款账目的事情。
三皇子来廉州的时候带了二千万两银子赈灾,这钱还是二皇子的铁器场出的。
看起来这两兄弟倒是兄友弟恭,这下面暗藏了多少汹涌诡谲就不是旁人可以议论的了。
黄刺史拿到赈灾款就花了个精光,怎么用的只有他本人知道,现在账目不清不楚、东拼西凑还差了几百万两银子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魏长史头发都快撸光了,这棘手的事情现在终于甩给了新来的顾司马。
到了中午,魏吴双亲自把饭菜打到了顾乔的书案旁,他还带了一壶酒,两人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清理了一小块儿地方对坐而食。
顾乔把他算的明细拿给魏吴双看,“虽然花钱的时候没记账,但是进出的粮食郑司仓都登记得十分清楚,多数都对上了。”
魏吴双不关心能对得上的部分,他只担心对不上的,“那还有多少是没记录的?”
“不多不少,刚好六百万两。”
魏吴双瞪大了眼睛,“他自己吞了六百万两?”
顾乔沉吟片刻,“等御史们来了之后,就可以顺理成章抄他的家了。现在严守着刺史府,不要让他家人进出。”
“是,已经加派了人手,他家里现在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而且黄刺史买的粮食,陈米都是四两银子一石。这比京城都贵了二十倍。”
魏吴双点头,“是啊,这个粮价一直压不下去,我们一打压粮价,那些个粮商就关门歇业,等到松了才又拿出来卖,最后苦的都是老百姓。”
顾乔端起杯子跟魏长史碰了一下,“我们不打压粮价,我们让它涨、鼓励它涨,越涨越好。”
“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不仅要廉州的粮价涨,我们还要昭告天下,欢迎全国各地的粮商到这里来高价售粮!”
魏吴双砰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借着酒劲儿骂道:“没想到你顾乔是这种人,你是不是收了外地粮商的钱财!廉州都这样了,还涨价?你是想所有人都饿死吗?”
顾乔微微一笑,“长史大人别着急,听我说。”
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解释了一番,魏吴双听得两眼放光,但是又有些没胆子这么干,“这样真的行得通?万一没成功,上头怪罪下来……”
顾乔道:“怪罪下来我顾乔一人承担。”
魏吴双马上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的廉州已是崩溃的边缘,若能置死地而后生,也是一件大好事。说干就干,我这就安排人下发公告。”
两天后,张振道和刘仁礼二位御史如期而至。
这次张御史好像不再记仇了,见了顾乔难得地喜笑颜开。周录事那边很快送来了核对好的名单,顾乔上报的民情和各县户籍档案都能一一对应。
在御史的首肯下,魏长史立刻带人查封了黄刺史的府邸。
当天,他带了两个机灵的衙役把刺史府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找出了黄刺史那六百万两银子的去处,他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杜宇文” 三个字。
杜宇文应该就是杜公的名字了,顾乔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这个 “杜公” 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为何黄正贤要把钱给他?
而且黄正贤自杀后匆匆下葬,连州府的人都没通知,这点也十分蹊跷。
少成寺是杜宇文的地盘,而黄正贤正是因为一把火烧了少成寺谎报成剿匪而畏罪自杀,这二者之间要说没有联系顾乔是不信的。
不过黄正贤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官,贪赃枉法、助纣为虐、草菅人命,哪一条都足够他死了。
或许…… 会不会是杜宇文故意害他的?
根据之前巴刺所说,黄正贤对杜宇文十分狗腿,被利用完就成为了弃子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杜宇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背后又有什么人?可以将一个正四品官员、堂堂一个州的刺史当作棋子,他的所图一定不小。
顾乔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也不敢乱说,只是告诉魏长史,他曾在少成寺听到山匪们称呼他们的首领为杜公。
这已经是朝廷官员勾结山匪的直接证据了。
二位御史那边立即草拟了奏折,虽然是皇帝亲自督办的案子,这效率也是前所未有的。
几日后,御史们带着写好的奏折和第一手证据回京了,走之前传了皇帝陛下的口谕:廉州情况紧急,尚没有合适的刺史人选,由长史暂代其职,廉州所有地方制度、人员调遣、经费开支皆听长史之命,司马顾乔从旁协助。
顾乔心里一喜,现在可以放开手脚干了吧!
他接旨的时候看了魏长史一眼,不过魏长史却好像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送走了御史,魏吴双就把顾乔拉到一旁大倒苦水:“我太难了,我怎么担得起刺史的职?陛下他知道我吗?他怎么就觉得我能行呢?我该怎么办啊?”
顾乔莞尔,“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你可是越级代职,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苦恼?”
“哎,顾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想安安稳稳在这州府衙门挣点俸禄养家糊口,时不时能回去看看我家那三个小子,我就满足了。我真是没什么心思往上走的,更何况我是想干也干不下来啊!”
顾乔生长在京城,老师是正三品中书侍郎,正经入驻政事堂的宰相之一。这些年他也算是什么样的官儿都见过,这种躺平了只想安于现状的也不是没有。
他不置可否,关注点却不在官场上,“长史大人好福气,有三个儿子?”
魏吴双说起这个脸上不禁带了些自得,“这是贱内有福,我跟着沾光的。”
顾乔看他嘴角直往上翘,一点没有刚才苦恼的样子,笑道:“长史大人这样年轻有为,想必令郎也是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吧!”
魏吴双摇摇头,“哎,本来老大是里面最有天赋的一个,八岁拜为童子郎,十二岁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谁知十岁那年生了场病,村里的郎中学艺不精,让他误食了大量螺叠果,从那以后就呆呆傻傻,如同三岁小儿。”
顾乔听到螺叠果,心里一紧,忙问:“现在好了吗?”
“螺叠果好不了的,我们那里以前也有人误食过,一辈子都痴傻了。”
听了这话,顾乔心下一片冰凉。
魏吴双接着道:“幸好几年前来了个医女,那医女竟然懂得如何解螺叠果之毒!我家老大就给她治好了,不过可惜错过了最佳的几年,现在虽说也补起来了,但也平庸了……”
魏长史还在惋惜他家的神童,顾乔已经听不下去了,就差扑上去抱住他了,“那医女现在在哪里?”
魏吴双被他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在…… 还在水月县吧……”
“当真?!”
“是…… 是啊,几年前,那医女就在水月县住下来了。”
顾乔语速飞快地道:“你不是说鼓动地主同意赎买田地这件事一直进行不下去吗?这么棘手的事交给我好了,我亲自去游说!就从水月县开始!我明天就走!”
说完他就跑了,留下莫名其妙的魏长史在后面喊:“哎!哎!等等!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第19章
去水月县找医女这件事得到了法章等人的一致支持,法章表示愿意带着三个徒弟跟他一同前往,以防他们遇到杜宇文的人。
小傻子作为当事人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除了每天都要痛一遭有点不太方便以外。
主要是顾乔又特别疼他,他隐隐约约觉得,治好了可能顾乔就不会这么疼他了。
常幻倒成了最激动的一个,听说有人居然可以治好螺叠果的毒,他恨不得现在就背着包袱连夜赶路。
同往常一样,到了戌时,小傻子周身剧痛如约而至。等到过了子时,疼痛渐渐退去,小傻子还没缓过来,仍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顾乔。顾乔心里柔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老三啊,明天带你去找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她一定能治好你,你就能想起你自己是谁了。”
傻子看起来不怎么高兴,“那,以后你还跟我一起睡吗?”
顾乔愣了一会儿,看他快哭出来的表情,又软下来哄道:“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