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就罚,我挨罚还挨得少了?” 项泽章十分憋屈,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兄弟在父皇面前能比得过他,这回却接连两次让老三占了上风,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外祖都说了,老三要是拉拢文官,主动开口替顾乔要位置,父皇肯定会对他不满,你看现在像是不满的样子吗?”
何贵妃浅浅一笑,唇边露出一个小巧的梨涡,“你父皇若是对谁心生不满,凭章儿你现在的功力,怕是还看不出来。”
“母妃的意思是,父皇其实并不喜欢老三?”
“我可没这么说,” 何贵妃把项泽章拉到身边坐下,“你要沉得住气,你父皇现在正是考验你的时候,沉不住气反而落了下风。”
“嘁,老三沉得住气,从廉州回来之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何贵妃蹙了蹙眉,“皇儿,母妃觉得你这件事办得不好。”
“是办得不好,杜宇文那个废物,控制那么多劳工一点问题没有,这回老三一个人他竟给我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项泽章想到这事儿就来气,“还是怪那个顾乔,要不然现在老三早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既然你已经把人抓了,就该斩草除根,现在他回来了,再不好找机会下手了。”
“话是这么说,但兵权一日被上官家握在手里,我们项家的根基就一日不稳,也亏得父皇这么多年睡得着觉!要是我,早就把兵权收回来了!”
何贵妃见儿子如此天真,不禁忧虑起来。
皇帝这么多年没有立后,就是因为忌惮上官家。
大昊国名正言顺的嫡子,还是项泽北和项泽南,她就是再受宠,皇帝也没有一点要立她为后的意思。
当年太祖皇帝立国,上官家功不可没,至今仍是昊国的一品大将军,军中威信甚重。若是上官家要反,怕是真的能动摇国本,陛下怎么可能不防?
何贵妃在宫中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就是摸透了皇帝的脾性,项泽南死里逃生,他必然要安抚上官家,但若说到立太子,心里肯定是偏向泽章的。不论项泽南那边做什么,他们只要抓住皇帝的心然后耐心等待就好,她的父亲和儿子都过于激进,她已经劝过很多次了。
想到这里,她叹气道,“你们什么都不做,或许情况还会比今天好。”
项泽章听不进去她这套理论,有些不耐烦道,“母妃你天天在宫里,什么都不懂!现在陛下处处向着他,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死字。母妃每次都让我等,我等了这么多年,有结果吗?”
何贵妃无言以对,她心里觉得皇帝会偏向二皇子,也是她作为女人的直觉,她无法说服项泽章也无法说服她的父亲。
项泽章烦躁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还想再发一会儿牢骚,就有乾阳殿的内侍来传陛下往贵妃宫里去了。
项泽章将母妃送到门口,看着她坐上轿撵,由宫人们抬着走进了皇宫的无边黑夜中。
十五很快到了,在昊国,元宵节是比除夕跟更重要的日子。
元宵这天的宫宴除了三品以上大员,其他的在京官员受邀都可以参加,这种上百人的大型宴会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很多人为了参加元宵晚宴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活动了,送礼送钱就是为了今日能到皇宫里来跟皇帝一起吃顿饭。
说是和皇帝吃饭,其实皇帝就是来坐一坐,露个脸,说几句话,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顾乔出门时就换上了一张公务脸,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为了生活总得做一点不喜欢的事。
宴会还没开始,众人根据自己的官阶各自找地方坐下。
顾乔的几个好友拉了他在靠后的一张桌子坐,他们年龄出生相仿,在书院时就是同窗。
其中有一个叫张齐的,跟顾乔同届参加科举,现下在户部做事,拉了顾乔坐下,就亲亲热热地靠过去,“小乔儿,听说你马上要当左拾遗了,是不是真的?”
他这话问出来,周围的人都立刻竖着耳朵听,顾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十分官方地回答:“以调任文书为准。”
张齐一拳捶到他的肩上,“不够意思!罚酒罚酒!”
另一个人道:“光罚酒怎么行?今天的酒都是陛下的,小乔儿要单独请我们吃饭,福寿楼!龙凤汤!”
顾乔听到龙凤汤就想起小傻子杀那条蛇,不禁抬眼张望,正位中间的酒案旁一左一右放着两张小一点的矮几,就是皇子们的酒案了。陛下有三子,这种场合却只摆了两张桌子,看来大皇子就像传言中那样已经退出了朝政。
不多久,场内安静下来,皇帝和二位皇子被宫人簇拥着步入大厅。
顾乔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有一种他不认识的神情,冷峻、肃穆、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威严。
顾乔只看一眼便低下了头,和众位官员一起山呼万岁。
众人入座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桌上很快就摆满了美酒佳肴,皇帝还在讲话,没人敢动筷子。
他们坐的有些远,根本听不清楚皇帝在说什么,只有主桌上的朝廷大员能听见。顾乔见二皇子说了几句话,皇帝展颜大笑,随后三皇子也跟着笑起来,与二皇子举杯示意,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
皇帝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等他离场,今日的重头戏——官场交际环节就拉开了帷幕。
顾乔知道现在很多人已经听说了他即将调任左拾遗的事,等一下来找他喝酒的人肯定络绎不绝,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到主桌去敬了一圈。
大家都卖欧阳迟恭的面子,顾乔又会说话,一时气氛十分热烈。他一口一杯,一圈下来脸上已经开始发烫,回到座位的时候便借口醉酒,到大厅外去躲酒去了。
出了宴会厅就是一片梅林,枝头挤挤挨挨地开着白色的梅花,在皎洁的月光下如雪一般柔美。
顾乔独自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此处的宁静和厅内的喧哗就像是两个世界。
可惜宁静的时光没享受多久,张齐就提着酒壶来找他了。
“我还到处找你,你倒好,自己一个人跑到外边儿来赏月了!”
顾乔一只手撑着额头,“你知我酒量不好,出来躲躲。”
“害,我还不知道你?” 张齐到他对面坐下,“来来来,咱们哥俩边赏月边喝。”
两人还没开始喝,又有几个同届从里面出来,都是来找顾乔的。
顾乔左右躲不过,只好又喝了几杯。
等人走了,张齐道:“你现在可是大红人,想敬你酒的都能排到明天早上,你想躲是躲不掉的。”
“出来看看风景也是好的,皇宫的夜景,哪里是随便能看到的,在里边儿喝酒多浪费。”
“行啊,你说啥就是啥,” 张齐往他杯子里倒酒,“这是我问宫女姐姐要的桃花酒,还没舍得喝,留着给你试试。”
顾乔端起杯子闻了闻,“春风吹舞腰,劝饮桃花酒,这里既没有春风也没有舞腰,这桃花酒便失了风味。”
张齐道,“那真是委屈你了,要不我给你舞一个吧!”
顾乔哈哈大笑,“谁想看你,今日良辰美景,我要一个如雪如玉的姑娘!”
张齐腾地站起来,嘴里喊了一个 “三……” 然后又戛然而止。顾乔以为他真要跳舞,忙喊道:“别别别,快坐下!”
张齐拼命用眼神示意他看后面,他还在说:“挤眉弄眼干嘛?你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张齐忽然又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向着顾乔的身后点点头,一溜烟儿跑了。
顾乔这才察觉出不对来,等他回头的时候,已经笼罩在淡淡的木质香气中了。
他站起来,有些窘迫地道:“三…… 三殿下……”
项泽南挑挑眉毛:“你要一个如雪如玉的…… 姑娘?”
第30章
顾乔像是没听懂似的,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三殿下若是无事,恕微臣先行告退了。”
项泽南皱起浓黑的剑眉,“你不想跟我说话?”
顾乔拱手躬身:“臣不敢。”
有人声从宴会厅那边传来,项泽南抓起顾乔的手就走。他用了些力气,顾乔挣脱不开,只得被他牵着走。
两人一路小跑,穿过梅林到了湖边。
此处已远离宫殿,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平静的湖水映着圆月。
项泽南松开手,顾乔立刻后退几步,故意摆出一副惹人烦的谏臣的样子,“皇子与朝臣私相授受恐惹人猜忌,还望殿下三思。”
项泽南语气不善,“皇子与朝臣…… 私相授受?”
顾乔不说话,低眉顺眼地站着,那样子规矩又疏离,十分让人火大。项泽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箍住他的后颈把人按到自己怀里。顾乔整个人被包围在三皇子的气息中,有些头脑发晕,甚至忘了反抗。
“这才叫私相授受。” 项泽南贴着他的耳边,用鼻尖描摹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
顾乔睁大眼睛,心擂如鼓,仿佛桃花酒的后劲这才上头,有些站立不稳。
“你在生我的气。” 项泽南把脸埋进他的脖子,紧紧地贴着他酒后微微发烫的皮肤。
两人在廉州那么多个夜晚相拥而眠、肌肤相亲,彼此的身体早已熟悉,这时没头没脑地抱在一起竟也毫不违和,就像从未分开过。
顾乔放弃似的让他抱着,深深叹了口气,“傻子。”
带着无奈和宠溺的两个字,好像触动了项泽南的某根神经,他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双微微张开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顾乔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吧,君臣什么的,明天再说。” 也伸出舌头试探着回应这个吻,项泽南受到鼓舞,吻得更用力,仿佛要把顾乔拆了吃进肚子里。
朦胧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顾乔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分神地想,要是自己不是文官,他不是皇子,他们二人就在廉州了却此生也好。
唇分时,顾乔感觉自己的嘴唇有些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项泽南眼神深邃,声音暗哑:“我们……”
不远处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一队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正往这边来。
顾乔慌乱地想躲,项泽南拉住他,让他背对着外面,轻声道:“别动。”
为首的侍卫看清了人影是三皇子,立即单膝跪地,“属下不知是三殿下在此,冒然打扰,还请殿下恕罪。”
项泽南微微侧身挡住侍卫探究的目光,“今日百官宫宴,理应加强巡防,何罪之有?宴会厅四周的暗处还需多加留意,以防醉酒官员发生意外。”
“是!”
项泽南有心遮掩,那侍卫不敢多看,带了巡逻队伍快步离开了。
顾乔这时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调整好情绪,语气恭谨地开口:“殿下,微臣告退了。”
明明刚才那样温顺柔软,转眼又变成这样,项泽南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勾了勾嘴角,“你就这样回宴会厅吗?”
顾乔一顿,双唇还微微肿胀,头发也乱了,官服也歪了,这样回去怎么跟人解释?
“我送你。”
第二天,朝中官员们都知道了小顾大人在宫中贪杯,醉得不省人事,被宫人用马车送回家的。而二皇子那边也得到了三皇子和顾乔在湖边密谈的消息。
元宵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参与人数众多,各省各部主要官员均需到场,作为拾遗的顾乔有幸站在了靠前的位置。
上任第一天,顾乔十分低调,他深知现在自己正站在风口浪尖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掀起波涛,而他背后的三皇子就会承受这个代价。曾经直言不讳敢说敢当的兰台郎站到了谏官的位置上却变得谨慎起来,有些期翼他第一天就烧把火的人不免感到失望。
大朝会之后的政事堂会议他也要参加,一直连轴转到了暮色四合才下朝回家。
此时太升门已经关闭了,必须得从恒阳门出去再绕到朱雀大街才能回欧阳府。
这一片是京城最老的民居,低矮的房屋中间有小巷可以直接穿到朱雀大街上去。顾乔又累又困,想都不想就直接往小巷子走了。
大街上还挂着元宵的花灯,五颜六色地装饰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称得小巷子更加寂静幽暗。
走到深处的时候,顾乔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就在一瞬间,后方传来金属破空的声音,顾乔浑身汗毛直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叮” 地一声,金属掉落在地,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房顶上跳下来,跟顾乔身后的黑影纠缠在一起。
顾乔贴着墙根走了几步,看两团黑影在狭窄的巷子中间打斗。很快其中一个人跳上房顶跑了,另一个人想追,回头看了看顾乔又停下了。
“你没事吧?”
顾乔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啧,” 那人望了望黑影逃跑的方向,略带遗憾地说,“算了,不追了,我先送你回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人的面容,顾乔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了,“你是那天赶车的侍卫大哥?”
“你还记得我嘛,小顾大人。”
“你是…… 三殿下的侍卫?”
“嗯,” 黑暗中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我是三殿下的侍卫长,我叫吴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