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用四个字评价了他:正直耿介。
顾乔觉得很扯淡。
何方知亲自送礼被拒这么没面子的事会昭告天下吗?肯定不是他自己说出去的啊!那是谁说的?
又是谁将莲花的诗句流传出来的?不会是莲花自己吧?
这不就证明了唐治珉其实并不是无欲无求之人吗?
他的所求很简单,就是名声。
半个月后,三和书局发布了畅销书作者夜归人的新书《一代谏臣》
书中塑造了一个匡扶朝政、规劝天子、嫉恶如仇、不畏权势的谏官形象,他有着超乎寻常的胆识和智慧,力挽狂澜,数次救朝政于危局,终成一代正直耿介的谏臣。
昊国文学繁荣,官场小说也不在少数,但写谏官的这还是第一本。盖因写谏官不免写到皇帝的错处,这是很危险的事。
但夜归人却处理得很巧妙,他写了一个勤政为民、虚心纳谏的好皇帝,在谏官的帮助下励精图治、惩治奸臣,终于建成了太平盛世。
此书一出便在朝中和民间引起强烈反响,不仅官员之间争相传阅,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也纷纷开始讲这一代谏臣的故事。
很多人都知道夜归人就是顾乔,而书中那位唐姓谏官不论从年龄外表还是性格脾气都跟唐治珉十分贴近,加上顾乔本人的默认,这本书写的谏臣就是唐补阙的消息不胫而走。
昱王府,临湖小楼。
昱王舒服地窝在轮椅里,慢条斯理地说:“顾拾遗这一招投其所好用得妙,这下子,唐治珉不得不接受你的好意了。”
经过这段时间跟昱王的密切合作,顾乔现在已经是昱王府的常客,他仍坐在窗边的矮塌上,微微上扬的嘴角牵起一点笑意:“还是殿下造势造得好,否则,这么个平平无奇的话本哪里会引起如此波澜。”
半个月赶出来的书本身也并不是什么鸿篇巨著,而且顾乔这段时间很忙,就只列了个大纲,剩下的都是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当枪手写的。
张齐就是其中一个。
顾乔首先把跟他同窗的好友都拉到了三殿下的战线,并且由此发展了一批年轻文官成为三殿下的忠实支持者。
时不时大家一起到昱王府的临湖小楼里开会,三殿下偶尔会过来见一见今后的班底,论一论下一步计划。
今日是项泽南将顾乔叫来的,顾乔跟昱王聊了一会儿,他人就来了。
项泽南到了就把书递给顾乔:“这是吴恒从老家带回来的书,你看看。”
顾乔翻开这厚厚的一本手稿,已经泛黄的纸页被翻得卷了边儿,陌生又熟悉的字迹仿佛还留有父亲的温度。矿产的范围由父亲亲手所绘,而大慈恩寺所在的位置,明明白白地全部都在金矿里面。
顾乔想起顾之微有一个习惯,每勘测一处矿山就会做一本册子,家里已经存了很多本。而这最后一本,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托付给吴家的呢?
他当时就已经抱着赴死的决心了吗?
顾乔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和我想的一样。”
项泽南见他难过,安慰地轻轻握住他的手。顾乔僵了僵,心虚地看了一眼昱王,把手从三皇子掌心抽了出来。
昱王反正也在装瞎,他清了清嗓子道:“少府监那边,文书档案里面并没有找到关于廉州金矿的东西。”
老三点头,“如果真是伪造的勘测图,他们又怎么会放在文书馆里呢?”
昱王沉吟不语。
顾乔将书合上,恨声道:“伪造图纸、隐瞒储量,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恐怕最想除掉的就是我父亲吧!”
呼之欲出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三皇子有些恻然,“若真是有人做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只有我爹的手稿还不够,我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派人到廉州去暗中调查金矿的实际开采量,一方面还是需要找到当时报送朝廷的图纸,这件事经过了工部、户部、少府监三个地方,哪个地方出的问题,要看到图纸才明白。”
“嗯,” 老三当即道,“调查金矿的事我派几个人去。”
昱王放下手里的杯子,拉了拉窗边的一根彩色的绳子。
顾乔之前一直以为那根绳子是装饰用的,结果昱王拉了绳子之后立刻就有丫鬟从楼下上来。
昱王吩咐那丫鬟道:“去把红符叫来。”
顾乔心想,红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诶,不是那位五年前的京城第一歌姬、廉州清风楼的老板吗?
原来之前自己在廉州被灌酒套话,是这位昱王的手笔?
顾乔登时坐直了瞪着昱王,老三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在廉州的时候……” 顾乔说到一半又想起清风楼是烟花之地,官员逛青楼虽不是很严重的错误,但也不好直接在殿下面前说出来,立马改口道:“没事。”
老三眯了眯眼睛表示怀疑,顾乔岔开话题道:“李德堂做了十几年少府监监正,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可以从他入手。”
昱王道:“我早已派人去查过李德堂府中,并没有找到图纸的线索。”
顾乔想了想,“李德堂的儿子李孝东跟欧阳志文交好,我倒是可以通过欧阳志文接近李孝东打探消息。”
老三回京不久,对朝中的人还认不太全,至于谁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跟谁交好更是说不上来,这时只能点头道:“好,我多派几个人保护你。”
不多时,红符到了,她向两位殿下拜过之后,向着顾乔福了福身,柔情似水地说:“顾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果然是之前在清风楼见过的红符姑娘,顾乔也道:“红符姐姐,好久不见。”
红符忽略了三殿下杀气腾腾的眼神,只向着顾乔说:“早知道昱王殿下这里能见到顾小公子,奴家天天都往这里来。”
顾乔最是不会应付女孩子的热情,求救地看向昱王。昱王一副反正我看不见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轮椅后背上,等红符调笑够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红符。”
红符立即收起玩笑的样子,单膝跪在昱王面前。
顾乔吃了一惊,红符的风尘气就像一下子消散了,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昱王交代她组织人手、协助老三的人暗查廉州金矿,她一一应了,另外又向昱王汇报了几件其他的事情,俨然是昱王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顾乔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红符竟然是昱王的属下。他想转头问问老三昱王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就看到老三眯着眼睛斜睨他。
顾乔:“……”
最后还是昱王亲自给顾乔亮了底牌。
原来清风楼是昱王的产业,表面上是风月场所,实际上是昱王控制的情报组织。除了赚钱以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昱王打探消息、调查各种事情。
红符是清风楼明面上的话事人,她只听命于昱王。
当初老三困在廉州的时候,廉州清风楼恰好因为饥荒和匪患关闭了,红符立即赶去重开,却还是晚了一步。
红符领命去了,项泽南盯着顾乔,咬牙切齿道:“顾小公子?红符姐姐?”
顾乔莫名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站起来道:“我先去找欧阳志文,把李孝东约出来。”
跟昱王说了声告退就跑了。
顾乔走后,昱王轻笑一声,“看来顾拾遗还没有跟你心意相通啊。”
项泽南斜躺在矮塌上,没有搭理大哥的嘲讽。
元宵宫宴以后,项泽南以为两人就算是确认了心意,可是顾乔却始终不给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宫中,两人在政事上配合默契,只一个表情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可是每天下了朝顾乔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几次去堵他都没堵到,弄得项泽南都想换一身夜行衣去偷袭他了。
昱王看到项泽南那一副为情所困的傻样就好笑,冷哼一声,“你现在烦恼什么?等你以后坐上了那个位置,要几个顾乔就有几个顾乔。”
项泽南腾地坐起来,“不是那样的!”
昱王冷笑连连,“那是什么样?你还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项泽南反问:“不可以吗?”
“顾乔跟别人或许可以,但跟你三皇子不可以。”
项泽南根本没设想过顾乔跟别人的可能,听了这话直接火冒三丈,“我项泽南一生只爱他一人,有何不可?”
“你不要忘了你要干什么!哪个九五至尊能够一生只爱一人?就算你想,这天下都不允许你想!”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九五至尊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昱王隔着白纱看向他,阴恻恻地说:“你不要忘了我的腿是怎么断的!你不要忘了母后是怎么死的!你不要忘了我装瞎子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让项泽南浑身一震,他张了张嘴,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最后低声道:“我有我自己的行事准则,大哥信我。”
昱王不再说话,只窝在厚厚的兽皮里,捧着杯子望向窗外。
第33章
《一代谏臣》火了以后,事情很快传到了宫里。
这日在御书房,皇帝亲自问了顾乔这本书是不是他写的,顾乔丝毫不慌,站出来说是。
书中的皇帝是他跟昱王和三皇子讨论了一个晚上定下来的人设,形象正面得不能再正面,完全是照着皇帝的喜好写的。
皇帝又问:“书里说的谏臣唐大人,是唐补阙吗?”
顾乔恭敬答道:“回陛下,话本小说乃是虚构之故事,不过故事来源于生活,微臣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确实参考了唐补阙的事迹。”
唐治珉在一旁站在,脸上看不出表情。
皇帝道:“唐补阙。”
唐治珉出列回话:“臣在。”
“你看过这本书吗?”
唐治珉早就看了,但是他回答说:“微臣不曾看过此书。”
皇帝示意旁边的内侍将书拿给唐治珉,“爱卿可以看看,顾拾遗写得很好,这本书就赠与你了。”
这就是在公开表扬唐治珉了,唐治珉心中狂喜,但面上依然是恭谨谦逊的样子,跪下谢恩道:“微臣谢陛下赠书。”
顾乔心里松了口气,这下功夫就算是做足了,不枉他们下血本送了一万两黄金给翟公公。
顾乔偷瞄翟仁礼,他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了。
翟仁礼站着不动的时候就像个木头人,但只要皇帝一个动作他马上就会做出反应。此时他耳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低眉顺目地隐藏在皇帝身边的阴影里。
出宫的时候顾乔故意慢了一步,唐治珉果然在前头等着他。
顾乔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唐大人高山仰止的滔滔敬仰之情,实在是情难自己,忍不住写了下来。然后委婉地提到三殿下对唐大人十分敬佩,希望以后能够得到唐大人的教诲。
唐治珉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明白顾乔是什么意思。两人客气了一番,携手出了恒阳门。
今日顾乔做东约了欧阳志文和李孝东在福寿楼喝酒,顾乔回去换了身衣服跟欧阳志文一起出门。
刚走出大门口就碰到欧阳迟恭回来,顾乔缩了缩脖子,喊了一声老师。
欧阳迟恭看起来不大高兴,欧阳志文道:“呃…… 爹,您不是去何相那里了么?”
欧阳迟恭冷着脸看他们二人:“又要去哪里?”
欧阳志文平日里多的是去一些风月场所,这次难得正经一回,立即回答道:“去福寿楼吃饭!”
欧阳迟恭犀利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一圈,让顾乔想起了被功课支配的恐惧。十几岁的时候功课没做完,欧阳迟恭就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嗯。”
欧阳迟恭终于放过他们二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就进门了。
欧阳志文悔道:“早知道该坐马车从后门出去,没想到我爹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是去何相府上了?”
“是啊,这几次他去了何相府都一脸不高兴地回来。” 欧阳志文把手附在顾乔耳朵边上悄声道:“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
顾乔听了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跟何党的较量他们略胜一筹,先是换掉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然后又借书拉拢了唐治珉,尤其是《一代谏臣》这个书里有一个反派宰相,虽然没有人这么说,但是大家都觉得那个宰相就是何方知。
顾乔想象得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好笑。
皇帝年纪大了,进来精神头越来越不好,立储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否则无法撼动二皇子的地位。
顾乔和欧阳志文来到福寿楼二楼一间雅致的包间,李孝东还没到。
欧阳志文先走进去,看了一圈儿道:“乔儿,我是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像以前了,你是不是膨胀了啊?”
顾乔坐下来给他倒茶,“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啊,” 欧阳志文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以前从不和李孝东他们一起玩儿,你现在要主动约李孝东吃饭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花钱大手大脚,现在居然请客福寿楼;还有我发现你最近回家越来越晚了,有时候身上还有一股香味儿。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人了?”
顾乔笑道:“什么叫背着你有人了?我约人出来不都是把你带上的吗?回家晚那是公务繁忙,我是要挣钱吃饭的,你以为都像你啊?”
欧阳志文一脸怀疑:“真的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