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公公作为掌印太监,拒绝在诏书上用玉玺,理由是立太子的诏书必须由政事堂五位宰相商议通过。
皇帝大发雷霆,叫嚷着要人把翟公公拖出去斩了。幸好太后及时赶到,把人救了下来。
“皇帝,” 太后沉稳道,“按照惯例,立太子的诏书需得由政事堂审议通过,翟仁礼并无过错。”
皇帝一改平日里在太后面前的敬重,暴躁地喊:“这是朕的昊国!立的是朕的太子!朕想立谁就立谁!”
太后心里一沉,这完全不是皇帝会说出口的话!
知子莫若母,她此时已经意识到皇帝有些不对了。
她定了定神,想拉着皇帝坐下,皇帝居然甩开了她的手,去抢翟公公抱在怀里的玉玺!
房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突然,一直大吵大闹的皇帝痛苦地捂着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皇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直到他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后趁乱将没有用印的诏书收起来藏进袖子,太医来看过之后,她依然在皇帝身边守着。
到了戌时,皇帝被周身剧痛唤醒,宫人立刻端来止疼药,皇帝也得到了片刻的清醒。
太后仔细看他眼睛里的清明,跟他说了几句话,才确定正常的皇帝又回来了。皇帝已经不记得当天发生的闹剧,他以为自己一直在昏睡。
太后跟他说了他今天吵着要立太子的事,他起先并不相信,直到太后拿出他亲笔写的诏书。
皇帝看完,痛苦地闭了闭眼,喃喃道,“泽章啊……”
“皇帝现在还想立泽章为太子吗?”
也只有太后敢问这种话了。
“母后,” 皇帝脸色灰败,像是终于认清了事实,盯着明黄的床帐,半晌才开口:“那孩子任性妄为,都是孩儿的错。他在廉州做的事,我不是不知道的。只是…… 我想把那件事压下来,好叫他改过自新…… 没想到最后竟然养虎为患,作茧自缚。”
太后并不知道老二在廉州做了什么,但她隐隐感觉和老三有关。
她一向不过问朝堂政务,立太子的事她不好多嘴,家务事倒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说。
她握住皇帝枯瘦的手,“老三自幼失去母亲,一母同胞的哥哥又成了那个样子。老二承欢膝下的时候,他都在边关过苦日子。”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上官将军对他极为器重,他当初回京,不是没有机会拥兵的,但他…… 从未想过要害你。”
皇帝定定地望着太后,一阵眩晕袭来,他硬撑着保持清醒,果决道:“立即召五位宰相进宫…… 不,不召何方知,换成唐补阙…… 朕要,立太子。”
庆安二十七年五月初一,皇帝在病榻前传出两道诏书。
一道是着大理寺立刻提审左相何方知。
一道是立三皇子项泽南为太子。
这两道石破天惊的诏书让整个昊国朝堂局势剧变。
大理寺火灾后的重建还没有完成,这些日子大理寺都在刑部办公。大理寺卿亲自上门,将何方知押往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本是何方知的心腹,此时也对他避而不见。
朝中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不少人何派官员都在庆幸自己提前改变了立场,在最终审判前站到了正确的队伍中。
而最开始被顾乔号召站队三皇子的一众新派文官更是喜气洋洋,他们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属于他们的新的政局就要来了。
顾乔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项泽南了,来昱王府道喜的人倒是来了一波又一波。
常幻正在给顾乔施针,府中下人来报说有个姓殷的女子来找顾乔。
顾乔躺着不能动,忙道:“快请殷姑娘。”
殷月筝收到常幻的信后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一路上片刻不敢耽搁,仅用了五天就到了京城。
她依旧是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见到顾乔只是略微点点头。顾乔被扎得像个刺猬,躺在床上只有嘴能动,“还请殷姑娘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殷月筝淡淡说了句,“无妨。” 眼睛就一直盯着常幻的手,常幻背上一紧,神情更加严肃,手上的动作都比平常多了几分认真。
自常幻来后,医馆的老大夫觉得有常幻在就够了,于是把小医童叫了回去。此时房里没有别人,顾乔裸着上身,被一个大姑娘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道:“殷姑娘见过昱王了吗?”
“还未曾,昱王在和人议事。”
这几天昱王这边也忙,倒是显得自己很清闲,顾乔觉得再这么闲下去,身上都要长青苔了。
殷月筝太冷了,跟她聊天连顾乔都词穷。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强大气场,让人不敢轻易跟她攀谈。
幸好没过多久张齐就推着昱王来了,虽然多了两个人来围观自己的窘样,总好过跟殷姑娘大眼瞪小眼。
殷月筝身为庶民,见到昱王应该下跪,但她只是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民女殷月筝见过昱王殿下。”
昱王还是老样子,用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开口道:“殷大夫一路辛苦。”
她目光轻轻扫过昱王的腿和眼睛,“殿下客气了。”
张齐道:“明日将安排殷姑娘入宫,今晚还请姑娘住在昱王府中。”
殷月筝点点头,转过身去纠正常幻用针捻转手法,不再说话。
第47章
作者有话说:顾乔:你倒是做啊!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人将殷月筝接走,她走之前叮嘱顾乔每天可以适当活动一下,但不可大动。
顾乔老老实实地应了,用过早餐以后就一个人在房里画画。之前和老三因为这个闹得不愉快,但萧掌柜那边又不好食言,只好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画了。
从上次画春宫图被老三发现到现在,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何方知下了狱、老三做了太子,一切都在向他们预定的目标发展。这几日张齐、陶航、马维庸,还有一些朝中交好的朋友来看他,每个人轮番地恭喜他前途无量——作为太子麾下的头号功臣,今后位列宰相指日可待。
顾乔面上应付了各种恭维,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他心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项泽南是这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他正式登基称帝的那一天,就是自己该退回到臣子的时候了。
顾乔想过很多次,皇子也好、太子也罢,他都能说服自己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但老三一旦即位,这一切就会不同。无数双眼睛将会盯着他,起居舍人会记下他和皇帝的一举一动,哪怕不小心泄露出丝毫暧昧,他顾乔就会一辈子钉在以色侍君的位置上。
更何况…… 做了皇帝就会有后宫,就要开枝散叶,繁衍皇嗣。是了,当了太子,自然会有太子妃,当了皇帝,自然会有皇后,这是天道伦常。
这些事都是顾乔以前故意不去想的,他从来不想他跟项泽南的以后,他对项泽南的喜欢只能停留在当下,没有以后,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脑子里胡思乱想,丝毫不影响笔下的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人物侧影,只是,那个男人越画越像项泽南,而他身下的人……
顾乔心里一痛,把笔掷到一边,再也画不下去了。
他把画纸揉成一团,胡乱丢到桌上,发了会儿呆,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门直奔户部,打算找张齐一起逛逛,他现在急需和人聊点什么来缓解焦躁和不安。
张齐正在核对账目,他一边把算盘拨得啪啪响,一边正经道:“我正在忙呢!这还没下衙,怎么能出去逛呢?”
“你假正经什么呢,以前不是经常点个卯就溜出去吗?”
张齐手上一顿,不满道:“怎么能叫假正经?太子殿下刚刚入主东宫,我们以后都是要干大事的人!”
顾乔还想磨一磨他,张齐挥舞着手里的账本把他赶出去了。
顾乔有些郁闷,刑部这段时间跟大理寺联合办案,也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候,陶航肯定是没时间陪他的。尚书省的马维庸…… 算了,尚书省挨着皇宫,别被逮回去上班了。
一个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街道跟一个月前也没什么两样,两边的小商贩都还是那些人,卖的也还是那些东西。哪个朝廷大员下了狱、谁做了太子,好像对他们也没多大影响,只要昊国不破,京城仿佛就是这天底下最靠得住的地方。
溜溜达达到了国光寺,就见进门的空地上围着一圈人,顾乔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常风在和另一个和尚比武,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喝彩。站着看了片刻,才知道是常风在教那个和尚功夫,边打边一招一式地纠正指导。
顾乔不懂这个,但并不妨碍他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感觉衣袖紧了紧,回头一看,是常灵在笑嘻嘻地拉自己的衣服。
“常灵小师父。” 顾乔笑。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来找大师兄的啊?”
“不是哦,我随便走走,法章大师呢?”
常灵眼珠子飘了飘,不自然道:“师父和常幻去义诊了。”
顾乔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又偷懒了,揶揄道:“那你呢?跟着大师兄学武啊?”
“师父给我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 常灵委屈道,“大师兄答应了我功课做完了就要带我出去玩儿,我都等他大半天了!跟这个打了又跟那个打,要是这寺里的和尚都来打一遍,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那我带你去玩儿,你去不去?”
常灵又大又水灵的眼睛闪过惊喜,“好啊!”
顾乔是在这京城里长大的,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他都门儿清,哄个小丫头片子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边吃边玩儿,逛了一个多时辰。顾乔心情好,小丫头要什么他就给买什么。
两条街走完,常灵怀里抱满了吃的,酥饼、豆沙糕、糖炒栗子、油炸豆饼、还有各种口味的糖果,就这样还能再腾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一根冰糖葫芦。
出家人讲究戒口腹之欲,常灵哪里吃过这么多零食。就是跟着大师兄出门,也只有表现好的时候偶尔能得到一小包麦芽糖,还得攒着吃。
幸福来得太猛烈,常灵有些应接不暇。
顾乔边走边从她怀里的纸袋子里摸炒栗子吃,常灵实在是忍不住了,“顾乔,咱们回昱王府吧。”
“哦?不想再逛逛了?”
常灵吞了吞口水,“我也想吃。”
顾乔哈哈大笑,并没有要帮她拿东西的意思,“那就回去吧!”
常灵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跟她说什么她都觉得新鲜,顾乔编瞎话骗她,她也睁大了眼睛说,原来是这样啊!
顾乔觉得好玩儿,一路上逗她,两人有说有笑回了昱王府。
经过临湖小楼的时候顾乔看到昱王一个人坐在二楼的窗边,他今日没有蒙白纱,眼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到了客房所在的西院,吴恒和王府的一个侍卫站在拱门边上说话,吴恒看到他,抱拳道:“顾拾遗,太子殿下来了。”
顾乔心里一喜,出门时酸涩的心情一下子因为马上可以见到他而变得雀跃起来。
快步穿过庭院,走到门口生生刹住了脚。
老三斜靠在他的床上,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不是早晨画了一半的图吗?!
顾乔大惊,扭头就走,跟走在后面的常灵撞了个满怀,各色零食哗啦啦掉了一地。
常灵怒道:“顾乔你干什么!”
顾乔要捂她的嘴巴已经来不及,项泽南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回来了?好玩儿吗?”
顾乔吞了吞口水,转过身道:“呃,回来了,好玩儿。”
项泽南一把拉过顾乔,将他扯进房间,边伸手关上门边说:“我有事和顾拾遗商议。”
正在捡东西的常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嘭一声关上。
顾乔战战兢兢地跟着进了屋,“殿下……”
项泽南慢条斯理地在桌前坐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近宫里忙,你好了就入宫做事吧。”
顾乔点点头,这人当了太子是不一样了,几天没见,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说工作。
“陛下怎么样了?”
老三沉默片刻,“可能恢复不大好。”
“恢复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没办法一直保持清醒,也许会越来越严重。”
“怎么会这样呢?殷大夫都治不好他?”
老三皱眉,微微低着头,睫毛挡住了他好看的眼睛,“殷大夫说也许就一两年时间,父皇会彻底失去清醒的意识。”
“一两年……”
顾乔失了一会儿神,如果皇帝治不好,这江山将会很快交到继承者手上,那么…… 他长吁一口气,“也好,免的夜长梦多,老二那边什么反应?”
“那日他欲控制父皇立他为太子,父皇已经不再信任他,最近都不允许去他去乾阳殿请安。”
“没有抓到杜宇文?”
说到这个老三紧了紧拳头,“本来我的人已经抓到他了,但是被黄歧救走了。”
顾乔惊了,“黄歧那么厉害?在皇宫重围中把人救走?”
“我没有和他交过手,据吴恒说,他深不可测。”
顾乔在他身边坐下,“不过陛下现在把螺叠果的毒解了,就没有那么容易受控制了,被杜宇文跑了也没关系吧。”
老三抓住他的左手,抚摩上面的伤疤。这是在廉州的时候自己发疯给他咬伤的,疤已经淡了很多,只留下一圈凸起的牙印,微微泛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