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去吧。”傅秋锋过去拽走容璲,“从他透露出的情报来看,如果是在澈月湖边见过臣,难道是臣重伤又奇迹痊愈那次?假设他二十年前到了大岳,十四年前又回到大奕,找到容瑜,警告他您会是未来的皇帝,他究竟为何而奔走?”
“必须要想办法让他开口。”容璲心情沉重,攥紧了拳道。
傅秋锋见他面色不快,想了想,在地牢的阶梯上半开玩笑地安慰,“陛下如果担心,要不要把洞房花烛提前?”
容璲眉梢一挑,眸光穿过眼尾纤长的睫毛,半遮半掩地落在傅秋锋脸上,走廊的火把昏暗跃动,气氛渐渐迷离暧昧。
傅秋锋自知说的不是时候,低了低头,正要找个借口圆过去,容璲突然伸手,猝不及防将他按在了墙上,一只手垫在他脑后,偏头吻了过来。
这个吻饱含容璲所有不驯不甘不舍,激烈的掠夺索取过后,剩下温柔缠绵的挽留和邀请,傅秋锋有些发晕,不知道是自己技巧太逊还是容璲的情绪醉人。
等他们气息稍乱分开过后,容璲才怨愤地瞪着眼睛道:“朕是从政事堂抽空过来的,容翊收拾个杀手耽搁了路程,明早才能进京,后日就是十五,定下的议和吉日,这会儿那些老家伙还等朕回去议事,今晚是没机会了。”
傅秋锋稍微松了口气,他玩笑开的顺口,但若真就这么办了,他还有点缺乏心理准备的局促。
“那就等议和过后,专心处理此事吧。”傅秋锋摸了摸嘴角,又意识到话中歧义,忙道,“臣是指裘必应的事!”
容璲终于放松了些,低声笑道:“不用解释,到时候朕也有求必应。”
傅秋锋囫囵点了点头跟在容璲身后出去,送容璲离开霜刃台,回到内台掐着手指数了两天日子,靠在椅子上认真沉思届时要不要自带润滑药膏熏香助兴器物等等……想着想着一个激灵,赶紧把这些没边儿的不靠谱想法甩出去,心虚地往门外一瞟,居然发现暗一站在门边不知多久,他居然没注意。
“咳。”傅秋锋板起脸清清嗓子,“不是放你一天假吗,这么晚了,有要事汇报?”
暗一摇摇头:“没有,我才回来,见内台没熄灯,就前来检查。”
“正好,交给你一个明早开始的任务。”傅秋锋起身吹灭蜡烛,“裘必应已经清醒,但在幻毒之下都拒不招供,此人交你,看好他,只要不危及性命,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如果他要招了,就来禀报我。”
“是。”暗一拱手领命,“属下必竭尽全力。”
接下来的两天傅秋锋也顾不得裘必应,北幽议和的典礼庄严盛大,一早容翊作为钦差与北幽三王子一同在街上露面,骑马缓行前往皇城,路上百姓们纷纷出门观看,边庆贺边撒花瓣,傅秋锋安排了暗卫严防死守,自己也混在百姓当中警戒,处理了两个图谋不轨的刺客,等车队进了皇城,又是冗长繁杂的签订盟约仪式,到了晚上皇宫开宴,大臣和夫人小姐少爷们也一同参加,御花园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歌舞不休通宵达旦。
天际将明时,傅秋锋蹲在树上打了个哈欠,望着席间心不在焉懒洋洋靠着的容璲,强行打起精神,唐邈从远处几个起落赶到附近,四处张望寻找位置。
傅秋锋悄然一踏树枝飞身过去,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小声问道:“何事?”
唐邈猛地回头,拍拍胸口,顺手拿出一封密函递给傅秋锋:“傅公子,这是属下最近寻访而来的赵清竹行踪路线,但时候久远,也只有一点线索,尚不能肯定完全是真。”
“探听得到就好。”傅秋锋收下密信回了回头,容璲大概察觉了他离开,也不再听那些王公贵族们的闲话,离席直奔他而来。
傅秋锋拆开密信,容璲正好也过来,他喝了不少酒,眨了眨眼,几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傅秋锋身上,下巴架在傅秋锋肩头,含混地问道:“什么事啊?……你都不陪在朕身边,朕烦死那些纨绔子弟了。”
“陛下。”傅秋锋看完了短短一篇内容,无心听他撒娇般的声音,指着其中一段道,“二十四年前,六月初,就是赵清竹夜观星象给澈月湖命名前一月不到,他去了苑城。”
“苑城?”容璲皱眉,“有何特别之处?”
“陛下,您醒醒酒。”傅秋锋无奈,侧头捧过他的脸飞快亲了一下,“千峰乡就在苑城之中,真有这种巧合吗?”
容璲这下彻底清醒了,咬了下唇,然后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之前他只是研究天象的博士,从无异常举动,也从不靠星象占卜……飞光,难道是前朝在千峰乡留下的宝物?”
二人当即回去霜刃台,在地牢内一见裘必应,除了那张苍白无神的脸尚还能看,全身上下几乎再无一处完好,但暗一控制的很有技巧,裘必应的气息不算虚弱,只是盯着地板没有昏迷。
“属下无能。”暗一跪下请罪道,他也算史无前例在裘必应身上吃了瘪,愧疚地低垂着头。
“起来吧。”傅秋锋摆摆手,打量了一下裘必应,“也不算意外,老道长,博士先生,真有骨气啊,值得敬佩。”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容璲眼神复杂,他还没见过一个能撑到这种地步还不慌不惧的囚犯。
裘必应咧了下嘴,慢慢仰头,声音嘶哑的惨笑:“你看见……那片星空了吗?”
“嗯?”容璲不解地抬眼瞟了眼棚顶。
“遥望星辰,这是成千上万年来,人们最古老,最恒久的本性。”裘必应断续地喘着气,渐渐有些激动,眼眶蓦地湿润,“……真想再看一次啊,无极无穷的宇宙,那是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真理。”
容璲不懂他的想法,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千峰乡顿悟的吗?”
裘必应呼吸猛地一停,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容璲,露出这些天来最扭曲的恐惧和无望。
“飞光,就在千峰乡。”容璲见此直接断定,“它到底给了你什么启示和能力,让你如此神魂颠倒?朕也很好奇,所以朕已经派兵围了千峰乡,无论什么神兵利器,都是朕的囊中之物。”
裘必应像被抽干了所有精力似的,霎时干瘪下来,布满裂口的嘴唇一阵颤抖,他拼尽全力晃动缚在身上的锁链,徒劳地嘶吼,声泪俱下,直到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它能实现人的愿望。”裘必应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道,“是我唤醒了它,是我创造了连通两界的通道,是我抵不住它的诱惑,现在……它要让两界合一,重归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玄幻_(:з」∠)_下章正式进入完结篇啦!这次是必定一周内完结了
第104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01
刑室之内寂静片刻,裘必应说出的话并没有多么晦涩难懂,但情报过于震悚,以至于缺乏实感,容璲和傅秋锋都没能很快明白过来“吞没两界”是什么概念。
“那飞光还是洪水不成?”傅秋锋费解,“历史又是哪一段?”
“岂止于洪水,那将是天河倾泻地维断绝的灾厄。”裘必应满眼无力,“……数十年来我潜心研读史书传说,寻访两界踏遍神州大地,只为洞悉飞光的意图,然后我终于发现了真相。”
“还有卖关子的力气,看来暗一最近仁慈不少。”傅秋锋凉飕飕地嘲他。
裘必应沉默少顷,一点点转回眼神,道:“放我下来,你若听不懂,我可以给你画图。”
“轮不到你提条件,本官若听不懂,你就讲到本官听懂为止。”傅秋锋不给他丝毫可趁之机,舀了碗凉水送到他嘴边,“喝,然后一五一十全招了。”
裘必应拼命低头咕嘟咕嘟喝光了一碗水,喘了口气,强提精神,像在思考什么画面:“三百年前,当时的大梁皇帝无心朝政,国力衰微,一位名唤魏休的江湖侠客奔走各地劫富济贫打抱不平,后来遭人追杀重伤跌落悬崖。”
傅秋锋下意识地皱眉,看了眼容璲,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告诉他魏休就是大岳的太∫祖皇帝。
“可他非但没死,还历尽艰险见到了一株神木,那神木治愈了他,枝叶参天,穿云不知多高,根系虬结,透地不知多深,如同横贯九霄地府的长梯,他震撼不已,仿佛站在巨人的筋络血管之上,深感自己渺如尘埃,却又热血沸腾——这就是飞光的原形。”裘必应既欣羡神往又心有余悸,复杂的情绪在脸上纠结了一堆沟壑。
“说重点,朕没兴趣听你编故事。”容璲从墙上取下一条鞭子,甩了一下威胁道。
“这是飞光让我亲眼所见!你怎会明白飞光的神妙!”裘必应激动地澄清,仰头学起记忆中的口吻语气,复述他记忆鲜明的对话。
[你是第一个到达此处的生灵。]神木说,[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魏休单手按在神木树干上,说着有些天真的话,他能感到神木的回应,意识流入浩荡的海洋,仿佛在与整个天地对话一般,在这一刻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我只是连接空间的树,无法直接干涉任何生灵应有的轨迹。]神木拒绝他。
“那我想杀尽天下恶人。”魏休想了想,换了个条件。
[人族的能力是有极限的。]神木又道,[你已经很强了,我可以给你辨认恶人的能力。]
“我还是喜欢靠自己的眼睛辨认。”魏休摇头,他再次思忖半晌,慢慢抬头,“如果有别人到达此处,你也会实现他的愿望吗?”
[是的,这是我的规矩,只要我能做到。]神木平静地答。
魏休陷入沉思,在神木之下似乎没有日夜之分,也不会感到饥饿干渴,过了许久,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悠然笑道:“你听见我的愿望了吗?”
……
“神木是连接两界的关键,就像将两块薄布叠缝在一起,就会变得厚实耐用,上古时的两处空间原本天灾不断濒临崩溃,但被神木连通,让地脉得以互相补足休养恢复,千万年来,生活安逸的百姓早就忘了彼此的来处,但不同的空间终究无法融合。”裘必应面露惋惜,“神木就是这个缝线,若将缝线强行撕开,分离两片薄布,势必会损伤布料。”
“魏休做了什么?”傅秋锋此时已经猜到大半,但还是有些心惊地问出了口。
“他索要了一根出自神木的树枝,与神木同样坚不可摧,也具有相同的力量,只是没了思想。”裘必应道,“然后,他用这根树枝在神木树干上点着了火,烧毁了神木。”
容璲本以为自己也算历代皇帝当中经历特殊的了,但他听到这里,也不禁太阳穴直跳,扭头瞟向傅秋锋:“……你们大岳的开国君主这么过河拆桥的?还真是一脉相承的作风。”
“这可从未记录在史书中。”傅秋锋揉揉眉心叹气。
“这是我从飞光赐下的意识片段里和亲自调查研究得出的结果,当然不会写在史书上!”裘必应强调他的正确,“魏休把树枝制成银枪,‘飞光’此名就是魏休所取,他从此战无不胜,无人能敌。”
“但两界的联系却也因失去神木而逐渐断开,随之而来的就是山崩地裂星河倒转,死伤不计其数,相识的人面对面,却无法触碰彼此,空间的分界的越来越明显,直到在彼此眼中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那些消失的建筑山峦和亲朋好友去了哪里,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广阔的天地连同生命一起挑拣抽走。”
“后来,魏休登基称帝大岳百废待兴,他励精图治开创数十年盛世,直到七十三岁驾崩,那杆本该作为陪葬品的银枪不翼而飞,负责此事的官员也不知去向。”
容璲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他终于明白了两界分离的缘由,但无论是神木还是飞光他都兴趣缺缺,也不想许什么愿,他更感愤怒的还是裘必应坦白所有起因都在他自己,却要义正辞严的声讨傅秋锋。
“前因啰嗦够了,那后果呢?”容璲不耐地说,“朕对两界安危没什么兴趣,也不想钻研历史,朕只关心朕的傅公子。”
裘必应再次现出痛苦纠结的模样,在本能对飞光的向往和对犯下弥天大错的悔恨上来回摇摆,颤声道:“一切还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那时我离开京城,本是来到千峰乡附近绘制星图,但受美景所惑,不知不觉误入深山,迷失了方向,就在我筋疲力竭时,我看到一汪清泉,刚跑过去不等喝水,就踩着石头滑了一跤,跌进了水里。”
那时的裘必应还是年轻的博士赵清竹,武功稀松平常,也不会游水,跌进泉水里扑腾了几下,就失去意识一点点沉落下去。
等他再醒来时,只看见高而险峻的山洞穹顶和洞壁斧凿劈痕,身旁就是一处汩汩清泉,疲惫竟然一扫而空,他困惑不已地坐起来看了看自己和周围,衣服湿漉漉的,应该是运气好,在泉水底的地下暗河被冲到了这里,可他一点呛咳的感觉也没有,手上爬山时留下的碎伤也都痊愈,这时他才猛地想起来,周围都是岩壁,光是从何处来的?
裘必应惊疑不定地起身捋着墙壁检查,这是一处完全封死的山洞,唯一的花岗岩千斤闸门更不是他能推起,就在他陷入绝望时,崎岖的山洞尽头光线越发明亮。
他以为找到了出口,狂奔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石制底座,上面立着一杆威风凛凛的银枪,枪柄上缠着几条朱砂黄符,更添几分煞气。
“你……你想告诉我什么?”裘必应在一瞬间的失望过后,心底突然诡异的回荡起一个声音,他不知道声音在说什么,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是声音,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信号,促使他慢慢靠近,伸手碰上了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