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恙在身,便该待在兰心阁静养,为何还要到处乱跑,让皇帝提心吊胆,兴师动众?如此岂非不贤?”太后冷哼一声,“带路,让哀家与他谈谈。”
小圆子只好引太后到后院去,他也不知道傅秋锋跑到了哪里,边喊边找的样子也不是作假。
傅秋锋听见声音,故意摔了个盆,揉揉眼睛往地上一坐。
小圆子找到他时,差点没敢认。
只见傅秋锋泪流满面,歪着身子拄着地面跪坐着,愣愣地盯着虚空,双目无神表情空茫,又从细微的抽噎声中泛起阵阵哀伤,细长的眼睫挂着泪珠,一眨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端的一副我见犹怜。
“公……公子,太后娘娘来看您了,您快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小圆子硬挺着不适过来扶傅秋锋,过于反差让他差点咬到舌头,被满地的剩菜泔水馊味熏得作呕。
太后在门口不着痕迹地屏了口气,不再进来,冷声道:“傅公子,如此不修边幅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是陛下的男侍,作践自己丢的也是陛下的脸,还不快起来!”
傅秋锋像是才回过神,按着小腿绝望道:“臣扭伤了腿,起不来,臣双目已盲,连路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臣已是废人!这几日为臣一条贱命,竟打扰诸位娘娘休息,臣真是罪孽深重!臣已无颜再见陛下,太后娘娘有何处罚,臣都甘愿领受!”
太后嘴角微动,心里暗骂傅秋锋净会装模作样,她来时本想趁机替贤妃出一口气,但眼下若是真罚傅秋锋,岂不正说她冷漠无情罔顾人命。
太后不说话,傅秋锋继续道:“都是臣的错,臣陪陛下出宫,为陛下挡了毒蛇中毒失明,都怪臣无法接受,胡乱走动在宫中迷路,不曾想陛下这般有情有义,派人搜宫也要找到臣,万般错都是臣太过脆弱,求太后娘娘千万不要因此怪罪陛下,若与陛下生出误会,臣万死难辞其咎!”
小圆子扶着傅秋锋,满脸惊讶,随即反省起自己当初诓杨淮时的演技也太粗糙,不及傅秋锋万一。
这番慷慨陈词让太后骑虎难下,只得故作无奈道:“哀家自是不会怪罪皇帝,来人,扶傅公子回房,稍后去请哀家信得过的太医来,他针术无双,定能助傅公子早日解毒。”
“不用麻烦太后,朕的人,朕亲自送。”
庭院之中突然响起一道强压愠怒的声音,婢女一回头,连忙对突然现身的容璲福身行礼。
太后一愣,回头道:“陛下何时来此?”
“朕担心傅公子,等不及让太后的婢女通报,便翻∫墙过来了。”容璲微微一笑,“太后不会生朕的气吧。”
“……听闻是傅公子为陛下挡了毒蛇,做母亲的只希望皇帝安好。”太后温和地笑了笑,“哀家只是来关心傅公子,陛下若真宠爱他,那就多为兰心阁安排几个内侍照看傅公子起居,别让他再离开兰心阁了。”
“多谢太后建议,朕定会仔细安排。”容璲从太后身边经过,虽然不知傅秋锋又说了什么,但也没提,迈进厨房,然后表情一僵,他硬着头皮在傅秋锋面前蹲下,柔声道,“朕抱你回去。”
“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受累。”傅秋锋凄凄惨惨地啜泣。
容璲脑仁突突的疼,傅秋锋虚伪的拒绝着,手就搭上了容璲的肩膀,容璲一瞥他衣服上的菜叶汤水,忍了忍也实在抱不下去,默默收回了放在傅秋锋腰后的手,起身一拽傅秋锋激励道:“朕不准你再消沉,快起来,朕发誓绝不会对你与从前有半点差别!”
傅秋锋腿也好了,站起来握着容璲的手,眼泪汪汪地问:“陛下此话当真?”
容璲反握回去:“君无戏言!”
“臣再也不能给陛下倒茶了。”傅秋锋难过道。
“换朕为你倒茶。”容璲安慰说。“臣可能穿错衣裳惹陛下发笑。”傅秋锋低头赧然。
“那定是只有爱妃能让朕开心。”容璲深情告白。
旁观的小圆子和太后俱是五雷轰顶,太后强忍气愤拂袖而去,带着一队宫人飞快地离开了兰心阁。
四周消停以后,容璲松开了傅秋锋,迫不及待地飞身撤出门外,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傅秋锋把外衫甩到地上,抹了抹眼睛,正常的拱手道:“多谢陛下解围。”
“离朕远点。”容璲嫌弃地摆手,“朕在路上遇见你派来的内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你自己都摆平了,害朕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令陛下如此记挂,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傅秋锋笑着说。
“快去沐浴更衣,一身馊味。”容璲一言难尽地瞅他。
“臣没有能外穿的衣服了。”傅秋锋叹气,按以往他的职业特点,同样的衣服最少也要备个十几套。
“那就先去洗脸,哭的这么瘆人。”容璲回忆起刚进厨房受到的柔弱公子冲击,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腹诽在霜刃台地牢时都没见傅秋锋哭,现在是怎么装出来的。
傅秋锋为了自己的颜面赶紧澄清道:“是圆葱,臣切了圆葱,呛到眼睛的事,怎么能叫哭呢。”
容璲扁扁嘴,指着正房让他马上消失。
傅秋锋回去洗了个澡,只穿着里衣出来时,外面又热闹起来。
给傅秋锋订做的公服常服连夜赶制出来,这会儿正从马车上卸下,一箱箱挪到屋里。
傅秋锋草率的估计了一下,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套,足够他挥霍一阵。
他打开一个公服箱子,一打外袍整齐的叠在其中,配有纱帽腰带,他有些期待,拿起一件展开触手光滑冰凉的布料,然后感到期待微妙地落空。
他记得韦渊的公服是以银线所绣饕餮,诸如唐邈柳河这种小队长则绣猛虎,傅秋锋觉得自己能拿到一件和普通暗卫一样绣豹子的公服也不错,但眼下这件只有兰花。
虽说同样精致,但傅秋锋总觉得差点味道。
“不满意?”容璲靠在卧房门边问他。
傅秋锋又翻了翻了箱子,遗憾道:“没有护腕吗?”
“文官,要什么护腕。”容璲理所当然地说,“这可是霜刃台唯一的官服样式。”
傅秋锋满足了,又不是很满足,叹了口气放下公服,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件勾着暗纹的黑衣穿上:“多谢陛下费心。”
“这个也给你。”容璲扬手朝傅秋锋扔过一样东西,亮光一闪而过。
傅秋锋抬手接了,只见是一块令牌,与他上一个霜刃台令牌相差不多,背面没了检校二字,直接升上正五品。
“陛下,臣恐不能服众……”傅秋锋有点激动,还是谨慎地推辞道。
“霜刃台的普通暗卫都是正五品,你担心什么。”容璲不以为意地说,“持此令牌,你可向守城禁卫报备原因,自行出宫。”
傅秋锋心头一震,难以置信道:“陛下真如此放权给臣?”
“是你自己愿意供职霜刃台,朕还怕你跑了不成。”容璲笑道,“走了,先随朕去国公府。”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皇城外,紫微殿前等待上朝的大臣又没能等到容璲,三三两两回去,不时有马车缓缓驶过。
傅秋锋撩开一点窗帘,确保自己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从旁疾驰,上了人来人往的大街,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侍卫,听见铃响的百姓忙不迭往两侧避让,仍是被驾车的车夫一阵耀武扬威的呵斥。
“那是陈峻德的马车。”容璲冷着脸,厌烦地从窗口移开视线,“随行侍卫皆是各地笼络的高手。”
傅秋锋想了想,低声道:“若派崇威卫提前在街道首尾封路,以一百死士缠住那六位高手,再从高处以火箭毒箭狙杀,未必不能强杀陈峻德。”
容璲也跟着思考了一下这个画面,真诚地问:“那一百死士在哪呢?”
“……在废案里。”傅秋锋叹道。
京中有规矩不得在闹市纵马伤人,但向来无人敢拦陈侍中,陈峻德的马车过去不久,旁边又有个骑马的青年暗自摇头,下马缓行走到街边扶起了一个受惊的老妇,帮她把散落的菜捡回菜篮。
“官老爷,老身自己来就好,不敢让官老爷动手。”那老妇又惊又感动,挎着菜篮连连鞠躬。
青年笑着拱手还礼:“老人家不必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傅秋锋掀着窗帘看去,马车离得越来越近,容璲干脆坐到了傅秋锋这边,探出头去笑眯眯地对青年打了声招呼。
“柳侍郎,你果然在这。”
傅秋锋一愣,听称呼来看,这个文雅温润的青年就是柳知夏了。
他记得看过柳知夏的档案,是元年的状元,做了半年县令,随即调去州刺史身边做了司马,不久前又赴京任吏部侍郎,直到半个月前中书侍郎因病辞官,容璲就直接提拔柳知夏接任此职。
如此快速的升迁,权力几近宰相,朝中必有人不服,陈峻德更是看不惯柳知夏站在容璲这边,让与他一样的寒门士子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柳知夏诧异转身,牵马的手一紧,脱口而出:“陛……”
“闭嘴。”容璲打断了他的话,“上来。”
柳知夏连忙闭嘴,在街上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生怕暴露了容璲的身份,走近几步小声道:“臣……我牵着马呢。”
“有暗卫帮你牵,丢不了。”容璲勾勾手指,“我有事要说。”
“那到前面再说?”柳知夏提议,“让马车先走吧,堵了街道不好。”
“哪那么多废话,我叫你上来,动动腿的工夫磨蹭什么。”容璲一挑眉,撂下窗帘等柳知夏上车。
傅秋锋听着两人说话,有些意外这两人关系似乎格外的好,他漫想着容璲吐出的字眼,什么上来腿磨蹭,越想越歪到一个奇怪的方向,赶紧摇摇头搬正了思想,在心里编排都是容璲以前不着调的话留下的恶劣影响。
这边柳知夏依言上了车,先是对容璲行礼,然后在对面坐下,望着傅秋锋,又看了看自然的倚着车厢和傅秋锋的胳膊,姿态放松的容璲,察言观色道:“微臣见过傅公子。”
“使不得!”傅秋锋拱手拒绝,“下官霜刃台录事,见过柳大人。”
“不不不,傅公子是陛下的一宫之主,微臣不能失了礼数。”柳知夏小心翼翼地斟酌。
“哪里哪里,柳大人是陛下肱股之臣,下官只是暂住兰心阁,只有录事一层身份,岂敢让柳大人屈节行礼。”傅秋锋十分谦虚地说。
两人一齐看向容璲,容璲为难地叹息道:“不要为朕争吵了,都是朕的人,和睦相处好不好?”
傅秋锋:“……”
柳知夏干笑两声,反应过来:“臣明白了,这位傅公子又是陛下网罗的人才。”
容璲愉悦地翘起嘴角,对傅秋锋介绍柳知夏:“不必拘谨,柳大人不是什么书呆子,他比韦渊好说话。”
傅秋锋当即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都是同僚,我也很好说话,柳大人何时来霜刃台,我定亲自招待。”
“傅公子客气了,他日有空来柳府,也务必让我做东款待。”柳知夏笑得腼腆真挚。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一番,容璲在他们官场老油条般的口吻中越来越不耐,终于忍不住瞟着傅秋锋出声打断:“要不朕做个见证,你们结拜算了。”
两人同时收敛笑意,柳知夏干咳一声,正色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随朕去一趟国公府。”容璲翘起一条腿,然后拍拍傅秋锋的腿,“朕去威胁他爹,你趁机再下一城,说服襄国公支持朕在鹤州修建运河。”
柳知夏不禁一噎:“那傅公子去是?”
傅秋锋也翘起了腿,抱着胳膊一本正经道:“我随陛下去威胁我爹。”
柳知夏:“……”
柳知夏心说结拜还得是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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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国公府02
容璲对傅秋锋的附和很是满意,不过还是故作不忍地摇头道:“人伦父子,天性如此,朕岂会让爱卿两难,朕带爱卿前去,只是想要个领路的导游,顺便一赏国公府花园美景罢了。”
“陛下宽仁。”傅秋锋不动声色地夸赞道,“臣自千峰乡来到京城,并未在国公府居住太久,也未见过国公几面,在府中走动尚要仆从带领方不至迷路,若非臣记性还算好,恐怕在府中偶遇国公,也认不得这是臣的父亲。”
“爱卿真是受苦了。”容璲同情地拍了拍傅秋锋的肩,“你放心,从此以后,朕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多谢陛下厚爱!”傅秋锋端正地侧身对容璲拱手行礼。
柳知夏旁观了片刻,指指车帘:“陛下,要不臣下车骑马随行?”
容璲放了下手,收起嬉笑正色道:“襄国公傅传礼此人狡猾非常,深知明哲保身之道,先帝在位时,陈峻德蛊惑圣听把持朝政,铲除异己,襄国公便让次子傅景昭从户部调职,远离京城做了刺史,一面在地方积蓄实力,一面又不得罪陈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