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老?朽便?想起了?陛下,想着若那锋锐如刃的少年还在,当为那柄破晓之剑啊。”年迈的老?人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摇头道:“但陛下年少时,老?朽却以为,只有六艺俱佳之人,才是完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实是老?朽惭愧。”
“您切不可?妄自菲薄。”邵云朗颇为忐忑的想,老?爷子是当真?换了?想法吧?不是看他当了?皇帝来拍他马屁吧?
那这马屁拍的未免太?有水平了?。
他那狡黠的眼睛一?转,祁先生就觉得他要从袖中?里摸出一?个话本子来,见?状哼笑一?声道:“陛下莫不是在心里消遣老?朽呢吧。”
“咳……先生多虑了?。”
说着话,便?到了?祠堂,礼部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皇帝率群臣祭拜。
太?学的祠堂原本是一?座神庙,供奉的是掌管文字隽文神君,阑夕山上起初只有这么座神庙,后来才围着神庙建起了?太?学,慢慢的,此处也?成了?供奉历代皇帝的地方,新帝登基后,都会来参拜一?二,祈求大昭文运昌隆,祈求先祖庇佑后人。
不过准确来说,这上面是供奉打?过皇帝的尺子。
大昭开国至今,才堪堪历经六代帝王,除了?太?-祖皇帝,如今上面摆了?五根尺子,皆是被端端正正的摆在龛阁里,用金箔包了?龙纹的边,最下面那根成色犹新,是打?过他的那把。
邵云朗看的手心疼,暗暗嘀咕拜这玩意儿?真?的不会有什么阴影吗?
他结过阿陶递过来的香,恭敬的举至齐眉,而后躬身。
若真?有神佛,他诚心拜一?拜自然可?以,便?求大昭风调雨顺,爱人平安喜乐吧。
上了?香,这小祭便?算了?事,皇帝却说想留下故地重游,不用这么多人作陪了?,只留下丞相一?人。
他们是太?学同窗,一?起游览故地本也?无?可?厚非,放在之前臣子们只会感叹一?句他们君臣情谊深厚,但经历了?“科举顶替案”后,有人便?多了?些心思。
一?个天干和一?个泽兑,是可?以传出无?数桃色流言的。
那么丞相和陛下……
虽说想着晟启帝杀人如麻的样子,说他雌伏于人实在是有几?分?惊悚,但这事,万一?呢?
然而众人也?只敢心里暗暗犯嘀咕,私下却连个闲话都不敢传,生怕脑袋搬家。
……
闲人一?走,邵云朗便?自在了?许多,回身看了?眼一?路跟在他后面的顾远筝。
上山多石阶,他如今还“瘸着”,邵云朗便?命人提前准备着,将山道一?侧铺上了?木板,有人一?路推着顾远筝。
山路陡峭,推着他的禁军都是身强体健的天干,就算如此,也?换了?三人,无?不汗湿衣襟,邵云朗更是被七层礼服捂出了?一?身汗,此时一?看,竟是顾远筝最轻快,连个头发丝都没乱。
而他昨夜“操劳”一?夜,今日竟然还要靠双腿爬山!真?他娘的没天理了?!
邵云朗不忿道:“顾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此时他坐在少年时常来避暑的凉亭里,面前摆着些新鲜瓜果,太?学如今尚未开课,人少的很,坐在此处倒是清闲。
若不是穿着这身玄金色龙袍,邵云朗几?乎有种回了?少年时的错觉。
听他质问,顾远筝抬眸轻笑道:“臣忧君之忧,还为殿下准备了?轻薄的衣衫,如今却被陛下如此质问,当真?是有些心寒。”
那边急的团团转的阿陶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不知陛下还打?算在太?学逗留,因?而没带轻薄的常服,正打?算着人回宫去取。
现?在正好有衣服了?,也?免得陛下再遭罪,阿陶小碎步走近一?点,躬身问:“相爷,这衣服在哪呢?”
顾远筝笑了?笑,只道:“请陛下移驾?”
邵云朗撑着下巴问:“去哪里?”
顾远筝:“鸭子窝。”
……
自邵云朗离去,这八年间小院再未进新人,上一?任院正将这屋子摘出了?寝舍的名册。
司正不解,又有些惶恐的提醒院正,只有皇帝的寝舍才会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这么做,是不是僭越了??
老?爷子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如今方才揭晓了?答案,不得不道一?句这老?爷子目光之毒,看人之准。
指尖落在那悬在门口的木牌上,邵云朗细细勾勒了?一?遍“群鸭回”三字,那笔迹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陌生,大抵是因?为,写下这三个字的少年还未尝过人间疾苦,所以那笔锋才如此飘逸洒脱。
牌子上了?新墨,邵云朗笑道:“你派人打?扫的?”
顾远筝颔首,“嗯,院里和房中?也?打?扫过了?,衣服放在陛下以前的床铺上。”
“你倒是有心。”邵云朗推开小院的门,回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顾远筝不答,只是笑道:“臣要的赏赐,陛下进屋后就明了?了?。”
陛下一?惊,“你不会放了?什么小玩意儿?在屋里吧?”
顾远筝:“……”
有时候他真?想钻进邵云朗的脑壳里,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风月话本子。
“不是。”他咬牙道:“陛下若喜欢,臣可?以……”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邵云朗连连摆手,“朕可?是正经人。”
他推门进了?小屋。
八年不住人的房子,自然和有人气养着的不同,屋里光线有些暗,就算清扫过,熏了?香,仍掩不住淡淡的潮气。
但里间东西保存的极好,他那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还摊在桌上,墙上还挂着裂成六块的邵云霆送的鞭子,玉狮子镇纸歪着头,憨态可?掬的看着迟归八年的主人。
邵云朗笑了?一?下,俯身去拿那套衣服。
流云瑞鹤的纹路在那雪绢布料上反折着日光,熟悉又陌生。
他换了?衣服,想了?想,俯身摸了?摸床下暗格。
“咔哒”轻响,这只有他知道的小格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滑出来,被邵云朗接在掌中?。
那是块素色玉佩,细腻的羊脂玉上有两缕浅淡的青,被匠人用了?心思,雕琢成了?绕月的流云,月下还有白梅盛开着。
花好月圆。
他穿过顾远筝很多件衣裳,却仍记得那天他被顾家小妹扒了?外衣,不得不向顾远筝借衣服穿。
那天少年给他亲手佩了?玉佩,他本不喜欢这花花月月的,觉得太?过世俗了?,但顾远筝的神色太?认真?,连带着那玉佩也?顺眼起来。
现?在才知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那一?句世俗的:月明芳菲尽,仍有故人来。
只是如今他一?身少年装扮,那象征着皇权的玉旒倒不好往头上顶了?,他干脆散着蜷曲的长发,推门出去。
没有旁人在院中?,顾远筝便?站在那梨树下,手掌落在大梨树的树干上,闻声回头看过来,看清那人的瞬间,他呼吸便?停滞了?一?瞬。
有人踏着时光走来。
“好看?”邵云朗扬眉问。
“好看。”顾远筝轻声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邵云朗这没羞没臊的都被他看的耳根一?热,先移开视线问:“这树是怎么了??”
似是有火焰自墙外蔓延到树上,老?梨树伸展到墙外的那一?侧枝桠都焦黑了?,连带着半面树干都成了?炭状,烧的有些深,整棵树都失了?生机,就这么光秃秃的矗立在小院里。
刚进来时没抬头仔细看,此时一?看这树的情状,邵云朗顿时心疼的不行,这已经是六月了?,它?却还没发芽,怕是枯死了?。
“谁放的火?”邵云朗问完,自己先有了?答案,犹豫道:“是……去年城破时流窜的蛮人?”
顾远筝点头,“嗯。”
邵云朗心里一?紧。
城破之日,雍京城内也?死了?人,就算将伤亡竭力控制在最小,却也?还是死了?人,亡者便?如这失了?生机的树,再也?不能绽出生机,却留下焦黑的痕迹,深深扎在还活着的亲人心里,一?旦提起,便?是丝丝缕缕的痛。
他不后悔那日驱蛮族北上,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决断,但却做不到心无?愧疚。
“陛下,你看。”顾远筝将按在树上的手挪开。
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瞳仁里映出一?抹新绿。
那是一?个幼嫩的新芽,就在焦黑的边沿处,于微风中?颤颤巍巍的试探着生出。
“真?好。”邵云朗笑了?笑,“来年秋时,想必又有满树的梨子了?。”
顾远筝垂眸,自袖中?拿出那红色发带,递给邵云朗。
“就知道你随身带着。”邵云朗接过来,将那绸缎抿在唇间,两手将长发随意拢了?拢,又用那发带束了?个马尾。
“陛下……”顾远筝提醒道:“后颈处有咬痕,头发还是低一?些吧?”
“等会儿?出去重新绑。”邵云朗笑了?,眸中?盈满狡黠的光,“如此才十分?的像顾卿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啊。”
他上前一?步,陡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微抬头盯着顾远筝笑道:“像不像?”
他不等顾远筝答话,又说道:“不对,朕永远十七岁。”
顾远筝失笑,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眸光温柔的吻住那总是有话说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到文案名场面了【搓手手】
话说我评论区那几只野生小话痨呢?是不是被卷入一个名为《开学》的无限流恐怖小说里去了,哈哈哈哈哈!
加油~宝子们,科科通关哦~
57.第 57 章
为了能让工部赶制出那“孔雀”面罩, 陛下硬是拉着顾大人在?阑夕山上逗留了一下午,还一同去了后山枫林。
顾远筝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也?换了一身流云瑞鹤的校服, 两人共乘一骑, 信马由缰的在?后山溪边闲逛。
阳光正好?, 晒的邵云朗有几分昏昏欲睡,近日总会莫名觉得提不起劲儿?, 但他自己没放心上, 只觉得是太久不操练了, 骨头都生锈了。
这会儿?靠在?顾远筝身上, 那股子困劲儿?又上来了, 听林间?鸟鸣声声、溪水泠泠,他突然笑了笑,仍闭着眼睛道:“邵云霆第一次对我下手, 就是在?这后山考核的时候,后来我把考核时捡到的那只小狼崽取名叫三十一, 就是因为这多?出来的一根箭……话?说,那狼崽呢?”
顾远筝两手牵着缰绳, 将人圈在?身前,想了片刻才说:“严侯冤案后, 我便?跟你一同去了西南,那小东西交给了小妹, 养大一些后便?被我三弟带着,送归深山了。”
“挺好?。”
邵云朗又要说什么, 有亲卫自后方赶了上来,下马禀告道:“陛下,工部的……”
“咳!咳咳……”邵云朗递眼色, “行,朕知?道了,一会儿?朕过去再做定夺。。”
亲卫躬身又退了下去。
顾远筝笑了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声道:“是有要事吗?工部的要事难道是……”
“是惊蛰弩复刻出来了。”邵云朗镇定自若,神色颇为庄重道:“这小东西虽不适合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使用,但袭营、暗杀都很?有用,朕要亲自去看看。”
“哦?”顾远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臣送陛下去工部。”
“咳,你不是还装瘸呢吗?不用送,不用送……”邵云朗从马背上溜下来,摆手道:“朕先走了,明日小朝会见?!”
直到陛下急匆匆的背影跑出林子,顾远筝才摇头轻笑了一声,一人骑马再后山又赏了会儿?景,似是完全没识破陛下的“诡计”。
……
“什么?冰种翡翠没了?”邵云朗目瞪口呆的看着阿陶,“不是……这什么死脑筋?没冰种用别的替一下不就行了?”
阿陶欲言又止道:“可刚才有亲卫要问您替是不替,您说您要去了再做打?算……”
邵云朗:“……”
他还以为一切顺利的啊,就算工部没有,他偌大的国库竟然连个冰种都拿不出来,这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排面吗?!这很?不对劲!
“库里没有了吗?”邵云朗扶额问。
“有是有……”阿陶无辜道:“但您上个月命奴才造册,说后宫账目先清算一遍,方能以身作则令下面的大人们自己也?有个数……没您的旨意,库房不敢给工部拿东西……”
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但让他因为这么个暧昧不明的东西单独下旨,他也?拉不下这张脸啊。
“陛下,您脸怎么都气红了?”阿陶小声问,此时主仆两人还在?回宫的帝辇上,他连忙躬身给邵云朗斟茶。
邵云朗端着茶盏,随手扯松了些领口,又满面郁色的问:“工部就没人出去给朕卖一块?朕还能欠他们钱不成?”
“哎呦陛下,他们就是送您也?不是不行啊……”阿陶也?一头雾水,“但这事儿?就怪了,雍京城中大玉行共八家,偏偏都没这冰种……”
邵云朗:“……”
他绝不会这么倒霉,他没理?由这么倒霉!所以肯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暗箱操作了!!
邵云朗喘息道:“京中玉行,几家姓……姓颜?”
“啊?”阿陶疑惑,“这……奴才不知?啊,不过最大的那家,确实叫书颜坊。”
邵云朗:“……”
顾远筝曾提过,他三弟有个相?好?的,是个西域来的江湖人,此人颇有手段,发迹靠的就是玉石生意,姓颜。
难怪顾蘅说顾远筝是个行一看百的主,八成昨日赌约一定,他就连夜收玉去了,知?道邵云朗给他做东西,用料必然都是最好?的,估计城里其它上好?的玉料都被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