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钟烨又很兴奋。他兴奋于这个世上居然有和自己想法一模一样的人,就像另一个自己。假如郗池能够被他所用,成为他手下的一名大臣,成为他杀人的刀子——
郗池注意到了钟烨的目光,他偏了偏头,困惑的道:“义兄,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钟烨微微一笑,“义兄觉得你长得好看。”
郗池摸了摸自己的脸:“义兄,你不要再取笑我了。”
“没有取笑。”钟烨认真的道,“发自肺腑。”
钟烨表面冷静自持,内心却燃起了熊熊火焰,他想得到郗池,不仅仅是郗池的身体,还有郗池的忠心和臣服。
郗池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府上人人夸奖,所有人提起他都是“那个神仙似的小公子”,而且郗池的母亲是溧南最美的女人,也是整个大暄朝最美的女人,郗池的母亲一嫁嫁了王侯,二嫁还是嫁了王侯。
在鹤衣书院读书的时候先生们觉得郗池容貌俊秀,看起来就聪慧过人,同窗也喜欢和他玩。
可盛月一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盛月初见郗池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半天,第二天就嘲笑郗池肤色雪白五官精致长得像名女子,莫不是女扮男装来的。
由于郗池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觉得,盛月一通嘲笑,巴结盛月的人也跟着贬低郗池了。
郗池含笑道:“那你说说,是哪种好看?”
钟烨平时很少笑,他从小就没有什么笑容,此时却笑了笑:“看你一眼,便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郗池有些生气:“你也取笑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夫妻之间的约定,再不济也是男女定情时讲的情话,无论如何都只发生在男女之间。
钟烨对他说这个像什么话啊?
难道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钟烨收敛笑意:“也有人这样说过吗?”
“这样说过的倒是没有。”郗池道,“盛月与我来往时,常常取笑我。以后你不要用这些话调笑我了,我忌讳这个。”
他是名公子,虽然容颜如画,却不娇不媚,是什么就是什么。
大多女孩子都不愿意被人评价说“你就像个男人”,同理,他也不想被评价说“貌若好女”。
钟烨忍不住冷笑。
盛月在郗池心中可真是个宝贝,有些话原来只许盛月对郗池讲,别人是提都不能提的。
看来杀了盛月还不够呢。
钟烨只想将对方碎尸万段,这样才能泄他心头之恨。
盛家对钟烨而言一直都是阴影。
钟烨的母亲出身盛家,与太后是姐妹,但两人地位天差地别。钟烨幼时哀帝在位,被盛家当成傀儡在扶持摆布,那样一段时期,盛家乱政,钟家所有皇嗣都不及盛家的儿女重要。
盛月是盛家嫡子,某年盛月病了,有妖人异士说需要皇室之血才能救回盛大公子。
钟烨就被生生取了一碗热血给盛月治病。
皇室颜面扫地,尊严荡然无存,这也是钟烨对盛家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
他幼时吃了太多苦楚了,也太想挽回这片破碎的山河,整顿钟家的江山,让百姓富足安居乐业,让盛世降临。
“你既然不喜,我以后不说。”钟烨道,“好看是真的,君子世无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居然走了四五里路。
郗池的腿脚还没有好完全,天色已晚,现在已经暗了下来。
钟烨发现他行动不便:“你的腿怎么回事?”
郗池忍不住苦笑:“有点倒霉,骑了一匹特别烈的马——我就爱烈马,结果掉下来了,幸好没有被摔死。”
钟烨道:“我背你回去。”
郗池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意思,你也翻山越岭走了很久了。”
“我身体好。”
钟烨穿上衣服看起来修长挺拔,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身板,实际上脱下衣服身材极好,八块腹肌像是画上去似的。
作为帝王,钟烨文武双全,甚至骨子里是尚武之人。
郗池确实腿脚不舒服,看到钟烨蹲了下来,他也不推辞了,直接趴在了钟烨背上:“长大之后,这是我头一次被人背着走,义兄,你累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钟烨很想问盛月有没有背过他。
可听郗池说是头一次,他又不想问了。郗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郗池搂着钟烨的脖颈,忍不住凑到钟烨耳根后面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很好闻。”
钟烨想大概是自己衣物上的熏香。
宫里一直都用熏香,这是下人管理,钟烨日理万机很少过问这个。
郗池呼吸温热湿润,钟烨肌肤处一片酥麻,他忍不住警告郗池:“别动。”
少年身形修长,骨肉匀停,背起来没有明显骨头硌人的感觉,手感是特别舒服的。
郗池果然乖乖的不动了,他忍不住问钟烨:“重不重啊?”
钟烨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郗池觉得在钟烨背上挺舒服的,不用自己走路就是很爽,他两手搂紧钟烨的脖子:“就算觉得重也不能放下来了。”
顾良这厮也酒醒了,醒来后见不到郗池便出去找,他还有一肚子的牢骚没有发出来呢。现在只有这一个小师弟听他讲述满腹委屈,他当然不能够放过。
结果顾管家说郗池出去散步了。
顾良想着自己就在门口等吧,顺便想想该如何和皇帝交代,听了郗池一番分析,顾良觉得乌仁身后水太深,自己得谨慎讲话。
能保住自己性命还是要保的。
暮色四合,顾良蹲在旁边摘了一根草叼着,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过来了,他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看到来人时却瞬间呆滞。
居然是皇上。
一向冷漠无情君心难测的皇帝居然背着郗池回来了。
顾良知道郗池是个很讨喜的人,却没有想到就连皇上也甘愿背着他走路,这在整个大暄朝也是头一份的了。
郗池搂着钟烨的脖子道:“多谢你啦,义兄,天色已晚,你今晚住在这里吧,我们进去。”
钟烨扫过顾良,语气淡淡的:“好。”
顾良声音都有些颤抖:“姚师弟,你怎么让人家李公子背着?还不下来。”
郗池觉得自己欺负义兄忠厚老实,确实有点过分了,他从钟烨背上下来:“刚刚腿脚不舒服,义兄就背了我回来。”
第13章
顾良既然答应了要帮钟烨隐瞒身份,就没有食言的可能。
他对皇上当然要尽忠,皇上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些对不住小师弟了。
顾良清楚郗池的人品和性情,倘若皇上深入了解之后会发现郗池是个君子。
皇上虽冷酷却不是昏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杀一个君子呢?
而且皇上事情那么多,肯定不会在青县长久待下去,也不会和自己师弟一直在一起。
谁能想到郗池主动招惹皇上,出去散个步的功夫就能把皇上领进门?
而且胆大妄为的让皇上背着他……
顾良内心一片苦涩,他想劝郗池收敛一些,莫要像对待其他兄弟一样对待钟烨,千万别没大没小的。
可郗池素来聪慧,一个劝不好可能就让他发现钟烨的真实身份了。
郗池朋友虽多,让他喜欢的朋友却不多,顾良看得出来郗池对钟烨有好感,难得一见的热情。
也是,倘若顾良不知道钟烨的身份,单单看对方不俗的言谈举止,他也想和对方交朋友。
唯一让顾良觉得苦涩的是,郗池性情爽朗诚心交友,皇上却不是坦率的人。钟烨擅长帝王心术,喜欢利用他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姚曦之名天下皆知,可利用的空间太大了。
皇上来都来了,一起请进去吧,顾良正好将乌仁的事情告诉他,看皇上会有什么安排。
无论如何有郗池在这里,郗池这个师弟义薄云天,倘若顾良本人因为这件事情落了不好的下场,顾良放心将父母亲人托付给郗池善后照顾。
娇娇“哇哇”叫着飞了过来,扑腾着翅膀落在郗池的肩膀上,顺便伸头蹭一蹭钟烨。
顾良当初在翰林院任职,不像几个阁臣似的与皇上来往很多,他没有见过娇娇,不知道娇娇就是传闻中的“宣威大将军”。
他挺怕这大鸟的,这鸟居然什么都吃,吃兔子和小鸟就算了,它还吃蛇!
所以顾良赶紧闪一边去。
钟烨很自然的走在郗池身侧:“现在腿还疼不疼?”
郗池道:“有一点点,还没有好完全,伤疤都没有脱落。”
大夫说会留下疤痕,骨头都伤到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郗池并不在意留疤不留疤。
钟烨眉头紧锁:“等下回了房间让我看看。”
郗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已经结痂的伤口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义兄关心自己,让义兄看看也无妨。郗池点了点头道:“好。”
顾良在旁边一言难尽,实在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想法和郗池是一样的:钟烨又不是大夫,这伤口有啥好看的?难道他看一眼就会痊愈?
直到现在顾良都没有看过郗池的伤口,对大暄朝的男儿来说,受伤难道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顾良只敢在心里多嘴几句。
他知道有些皇帝微服私巡喜欢艳遇到处睡人的,钟烨对外一直都是个清心寡欲的皇帝形象,可难保他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把郗池当成了猎艳的一员。
郗池确实够艳。
胡思乱想了一通,顾良哈哈笑着道:“正好客房都打扫干净了,李公子在这里肯定住得舒心。”
别人招待微服私巡的皇帝需要花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建造一座行宫,顾良这可真是最省心的招待方式,打扫一间客房就完事了。
娇娇向钟烨示好之后,继续用它的喙在郗池脸上蹭,这只色鸟见了郗池之后主人也不要了,家也不回了,一心只爱美人,钟烨看见它就觉得它讨厌。
郗池脸颊柔软细腻,粗硬的尖喙一蹭就出现一点红痕。偏偏他不知道这只色鸟在调戏他,手指拨弄拨弄娇娇的羽毛:“真是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看到郗池对这只鸟这般温柔,温柔程度甚至胜过对待自己,钟烨一肚子怒火没处撒,冷眼扫了娇娇一眼。
娇娇装作没有看见钟烨的眼神,直接闭上了眼睛享受郗池的抚摸。
三人又吃了一顿晚饭,各自回了自己房间,顾管家已经让下人准备了热水沐浴,郗池洗了个澡在灯下看书。
门突然被敲了敲,开门后才发现是钟烨。
钟烨同样沐浴更衣过,身上穿的不是粗布衣衫,而是顾良特地准备的一身青衫。
青衫公子戴月而来,俊美冷冽的面容让人怦然心动。
他淡淡的道:“为兄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郗池并不是扭捏性子,都是男人看看就看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罕见的有些不自在。不自在的原因他自己尚未发觉。
可能是因为之前没有男子这般细心关照过自己吧。
郗池伸手让道:“外面风大,义兄进来吧。伤口早就结痂,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只是会留疤。”
他坐在了床边,沐浴后只踩了木屐未穿罗袜,因而将亵裤往上推了推。
腿上一道纵横蜿蜒的狰狞伤疤。
钟烨半跪下来,一手握住了郗池的玉足。
郗池骨架相对轻盈灵巧一些,脚也生得精致,不见天光所以真如冰雪在手,仿佛随时会融化一般。
钟烨声音平淡:“你身上怎么还有香味儿?”
浅浅的木质香气,乳香混合着新鲜松枝的气息,并不旖旎暧昧,却让人沉醉。
郗池不知道怎么说,这有些难以启齿。郗池他娘就是溧南第一美人,当之无愧的大美人,这个美人冰魂玉魄肌骨生香,郗池像他母亲多一些,流汗后身上也会有淡淡清香,现在沐浴过后身上还是这股气息。
也是因为如此,郗池平时总用这个味道的熏香,别人问起他就说是熏香沾染的。
此时却没有对钟烨撒谎,郗池道:“大概是体香,你别告诉其他人。”
有关郗池真真假假的流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给自己添什么了。
“不告诉别人。”钟烨垂眸看着郗池的细足,“只有为兄一人知道么?”
郗池有些烦躁,其实盛月也知道。
不过是盛月瞎猜的,故意凑到郗池身上闻,然后说郗池有体香。
从那之后郗池就特别反感旁人猝不及防的靠近自己。
钟烨道:“盛月也知道?”
郗池心口闷闷的,难得说了重话:“义兄,你如果还想和我继续来往下去,以后就不要再提盛月的名字。他已经去世了,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钟烨怒火中烧。
果然。
郗池对盛月念念不忘,这个名字连提都不能提起。
等他回了京城,一定要把盛月尸体挖出来碎尸万段。
然而面上钟烨微微一笑,掩藏了眸中阴暗:“你既然伤心,为兄便不提他。”
他修长手指抚摸郗池腿上的伤疤,这次伤筋动骨郗池养了数月,狰狞伤疤留了下来。他腿又白又直,伤疤在这块无暇的美玉之上,莫名添了残酷的美感。
仿佛是觉得,原来这么美好的事物也有破损的一面,残败的一面。